第96章

　　黑暗之子需要光明之力？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況且他相信孩子若是想要反噬雅威，也不會等到快要誕生的時候才這麽做。

　　只能用一種情況來解釋這件事情——

　　路西法臉色覆雜地說道：“為了光暗平衡，我們的孩子想要在出生前融合光明和黑暗的力量。”唯有先天狀態才有機會融合光與暗，一旦出生，就代表孩子只能是黑暗之子。床上陷入半昏迷的雅威唇角微微彎起，手掌撫摸著腹部，仿佛得到了新的力氣。

　　這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

　　可是如果他們要把責任放在一個未誕生的孩子身上，未免太無能了。

　　雅威的手掌散發出無害的力量，制止了孩子繼續吸收力量。比起沒有誕生的神子，他作為創世神的力量只露出冰山一角，就根本不是孩子能夠動搖的。腹部的疼痛停止，他身上散發的黑暗之力都化作了虛無，外面的天空也晴朗起來。

　　“父神想要看見你，出來好嗎？”

　　雅威沒有用言靈。

　　可是說出的話，讓人覺得這世上任何人都無法拒絕，如此溫柔。

　　路西法抱著懷裏的雅威，黑暗本源不斷地給予他腹內的孩子，挑眉說道：“出來，不出來我打你屁股。”

　　一聲如同幻聽的哭泣聲出現。

　　【父王是壞蛋。】

　　不管是殿門內的創世之書，還是殿門外的米迦勒都驚住了，這是哪裏來的聲音？

　　路西法詭異的沈默了。

　　雅威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嚇唬孩子。”

　　路西法嘆道：“看來地獄要多一個愛哭的小公主了。”

　　雅威忍俊不禁。

　　黑暗化作溫順的鳥兒，服服帖帖地圍繞在雅威身邊，時不時蹭著雅威的臉頰。

　　雅威伸出手，一縷精純的黑暗之力就繞著他的手指打轉。

　　一陣極亮的光芒遮蓋了寢殿。

　　亮光褪去。

　　剛出生的孩子窩在雅威的懷裏，黑發黑眼，完全的黑暗之子。看她的皮膚白白嫩嫩，路西法輕輕一掐，仿佛能捏得出水。孩子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小嘴一張，就把所有浪費的黑暗之力吸了回來，隨後哭泣著說道：“父王掐我。”

　　雅威用手指摸過被掐出小紅印的地方，瞬間紅印消失。

　　“小心一點。”他對路西法說道。

　　路西法感覺自己好像一剎那又失寵了。

　　好吧。

　　他不該逗孩子。

　　但是看著雅威面無表情，卻洋溢著喜悅的模樣，路西法忍不住把自己的魔後和孩子一起抱住。

　　在神靈才能涉足的世界本源裏，他和雅威都看見了光明和黑暗的比例變化。

　　黑暗增添了又一個大份量。

　　從今往後，上帝再也不需要割舍誰，也不需要路西法憎恨自己。

　　路西法喃道：“這樣的一天，我好像等待了很久。”

　　明明只是幾萬年，他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

　　雅威無聲地笑了一下，疲倦的感覺湧上心頭，若非路西法在這裏，他恐怕難以強撐到現在還有力氣，“路西，我需要睡一段時間，你替我……照顧……塞拉……”

　　他的眼睛闔上，氣息平緩，是帶著滿足而睡著的。

　　塞拉。

　　神語之中的公主。

　　“塞拉。”路西法輕聲說著這個名字，目光看向孩子，“和你父神一起休息吧，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小小一團的塞拉安心地睡在了雅威的懷裏。

　　路西法安頓好雅威和孩子後，推開門，米迦勒跌坐在地上。

　　創世之書驚呼道：“他怎麽還在這裏！”

　　路西法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玩味。

　　“怎麽哭了。”

　　“……”

　　米迦勒的眼睛被剛才的亮光刺激得滿是淚水，此時正從眼眶裏不停落下。

　　他在路西法的視線下，迅速擦了擦眼睛，從地上站起來，胸膛內的心核噗通直跳，遠沒有表現得那麽鎮定。可是在昔日上司面前，他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暴露內心，“你果然在大聖堂，我還以為是錯覺。”

　　路西法對他感應到自己略有些驚訝，“你能發現我？”

　　米迦勒指著自己的腦子，苦澀地說道：“不知道為何，我離你越近，就越會記起路西菲爾殿下。”

　　路西法琢磨著這算是心理陰影，還是舊情難忘。

　　一定是你愛得深沈。

　　路西法剔除心理陰影的可能性，微笑著走向米迦勒。米迦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拔腿往外面跑去，然而沒等他逃出大聖堂，“啪”的一聲，大聖堂的殿門自動關閉，把米迦勒鎖在了大聖堂內。

　　米迦勒捶門，“讓我出去啊！”

　　大聖堂裝死。

　　路西法一步步逼近米迦勒。

　　“怕我什麽。”

　　撒旦說著惡魔都不信的話，“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麽，親愛的米迦勒。”

　　米迦勒面如死灰。

　　創世之書憐憫地看著米迦勒，沒忘記對大聖堂說道：“大聖堂，不許放他出去。”

　　大聖堂用輕輕的鳴動代表它已經知道了。

　　“當年在這裏，應該發生了一段往事吧。”路西法最終停在距離米迦勒一步之遙的地方，“你也看見了，我和上帝和解了，但是他總有一些事情瞞著我，似乎覺得我知道了會生氣，可是——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裏。”

　　米迦勒在內心拼命喊“吾神”。

　　大聖堂的寢殿內，雅威被吵得關閉了信仰接聽的渠道，安靜地睡了過去。

　　米迦勒這回真的絕望了。

　　“路西法。”

　　“嗯？”

　　“殿下，雅威真的是……上帝嗎？”

　　米迦勒的改口讓路西法的心情好了一點，手掌揉了揉米迦勒的紅發，“你覺得呢？”

　　米迦勒閉上嘴。

　　路西法不去反問了，回答道：“當他是雅威的時候，只是我的魔後。”

　　“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

　　米迦勒忽然有一種惶惶然的感覺，仿佛世界都是荒謬的。

　　他所堅持的東西。

　　毫無意義。

　　他不知道，當路西法知道雅威身份的時候，其實那種荒謬的感覺更強烈。沒有哪個天使見過上帝的真身，除了路西菲爾，誰都無法真正地靠近上帝，在天使的心中，上帝高不可攀，超脫整個世界，卻未曾想過上帝也是一個活著的存在。

　　神也有喜怒哀樂。

　　正是那一場創世慶典，讓上帝臻至完美的心境破損，雅威出現，代替神去見了路西法。

　　路西法回想起這段陰差陽錯的認識，已經能平靜地面對過去，“我起初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把他當作一位熾天使看待，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我大概還是怨恨著上帝的吧。”

　　米迦勒的鼻頭一酸，為這份平靜而動容。

　　他聽得出來，路西法對他沒有恨意，也沒有指責。

　　在大部分墮天使都對他有意見的時候，唯獨撒旦沒有這種反應，而是讚許地看著他的成長。路西法要是真心想報覆天堂，有無數種方法折磨天堂的天使，因為路西法了解天堂，這份長久以來的掌控力和威望遠非自己能比。

　　可是他沒有做過。

　　只是用聖戰的方式把仇怨放在戰場上。

　　“說吧，把過去都告訴我。”路西法沒有威脅他，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撕開了米迦勒的心防。

　　米迦勒開口，嗓子沙啞得自己都聽得陌生。

　　“殿下，光暗平衡了嗎？”

　　“快了。”

　　“那真是太好了。”

　　以這句話為開端，米迦勒開始訴說在幾萬年前發生的事情。

　　在上帝用聖子彌賽亞激怒了路西菲爾殿下後，創世慶典告一段落，所有熾天使都心裏憋著一團火。米迦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忽然收到上帝的神諭，要求他去大聖堂一趟，不許通知任何熾天使。

　　米迦勒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可是又覺得這可能是轉機，沒準上帝拉不下臉，要他來緩和氣氛。

　　於是他避開同伴，去了水晶天大聖堂。

　　他看見了上帝坐在禦座上，大聖堂裏安安靜靜，看不見彌賽亞的身影。

　　“吾神。”

　　“米迦勒，你在迷惑嗎？”

　　米迦勒沒有遮掩自己的情緒，坦率地說道：“吾神，為什麽要這麽做，人類真的如此重要嗎？”

　　在聖光下，神靈似乎發出了笑聲。

　　那種溫和的聲音，卻讓米迦勒心裏莫名的一個咯噔。

　　就好像他說錯話了。

　　米迦勒抓不住腦海裏的那一絲靈感，茫然地看著聖光，祈求上帝給予一個答案。

　　上帝說道：“如果吾告訴你原因，你就得付出代價。”

　　米迦勒堅定地說道：“請您告訴我。”

　　上帝指著面前的虛空，一個奇異的天枰幻化在面前，一方是黑漆漆的顏色，一方是光明的金色。米迦勒看著這個天枰，努力去發掘深意，有的時候上帝不會把話說得那麽直白，每個天使得到的信息也不會一樣。

　　“你看到了什麽？”

　　“吾神，我看見了光明勝過黑暗。”

　　“你再看。”

　　隨著上帝的話，天枰消失，大聖堂的景色如同融入水中，四周變成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米迦勒發現自己和神來到了現實之外的地方，腳下是絕對光明的領域，在神的對面，黑暗茍延殘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範圍。

　　米迦勒本能地感到開心，興奮地說道：“黑暗要消失了嗎？”

　　那些惡心的惡魔，終於可以死亡了！

　　上帝沒有說話，光明忽然如巨浪一樣淹沒了黑暗的領域，無邊無際，整個世界都化作了光明的海洋。

　　贏了？

　　米迦勒這麽想到。

　　然後他的耳朵聽見“哢嚓”一聲，好似什麽碎了。

　　他的眼神出現惶恐，心驚肉跳的感覺油然而生，是什麽東西，“吾神，我聽見——”

　　上帝答道：“當黑暗消失，世界就要毀滅。”

　　呼嘯的風刮過這片光明海洋，空間粉碎，走向毀滅的三界呈現在米迦勒的眼前。

　　米迦勒的瞳孔驟然緊縮。

　　不止是凡間的生靈和地獄的惡魔在哀嚎，天使也在接二連三地死亡，天堂陷入即將崩潰的境地。同伴們絕望的目光印入眼簾，米迦勒想要握住他們的手，卻像是幻影錯過。天堂眼看著就要毀於一旦，但是空間裂縫突然中止，四處都傳來尖叫過後的哭泣聲。

　　難道天使們得救了？

　　米迦勒恐懼地看向熾天使長的宮殿，只見路西菲爾殿下站在那裏，唇角流出血。

　　殿下用所有的力量暫停了天堂的毀滅。

　　時間流轉得很快，路西菲爾的身體一顫，扶著墻坐了下來，像是無法承受這樣巨大的負擔。米迦勒想要扶住他，可是路西菲爾殿下根本看不見自己，自己也無法觸碰他的身體。

　　【神。】

　　世界毀滅的幻象中，路西菲爾朝世界之外的上帝伸出手。

　　上帝沒有反應。

　　路西菲爾蒼青色的眼睛溢出眼淚。

　　他的身體在粉碎，手執著地想要觸碰上帝。

　　上帝還是靜默地看著他，在米迦勒先崩潰前，說道：“吾不可能進入幻象，你只是吾對路西菲爾的一個投影。”

　　世界在頃刻間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