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六
當時我的,不知道自己已經永遠不可能回去。
只是,彷彿可以預見到什麼,感覺很難過。
心裡空落落的,像挖走了一大塊。
未到離別時,不知道自己原來對這個地方是有感情的。
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就算不是多麼美好幸福的回憶,但是,那些回憶都是在那裡發生的。那裡的一條街,一道河,都讓我覺得熟悉和安心。
醒過來的時候帳篷裡點著油臘燈,有種讓我熟悉而且安心的油脂香味瀰漫著,我揉了揉眼,坐了起來。
帳篷裡除了這張床,還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曼菲士回過頭來:“姐姐醒啦?”
我點個頭,覺得有點昏昏沉沉的:“我睡了多久了?”
“睡了一整個白天,現在是半夜了。”
我爬起來,曼菲士已經把一杯清香的果汁端給我。我笑著說:“不敢當不敢當,法老給我端茶倒水,我可當不起。”
我伸手接杯子,曼菲士手往前遞,順勢將手蓋在我的手背上:“姐姐,你下次別那樣冒險了。我的心都一直揪著,生怕你有事。”
“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樣?”我不動聲色抽回手,端起果汁喝了一口。甘甜,微酸,清涼,覺得喝下去一股清香氣,渾身舒暢。
啊,誰說身體的享受令人墮落?我覺得這是令人淨化的美好感覺才對。
“外面怎麼樣了?亞述城倒沒有?”
“中午的時候城牆就塌下來了,外城的房子根本都成了泥漿,內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雖然也有一些石基,但是大部分還都是泥磚的。我們守著高處,截殺了好些亞述兵,但是卻沒有撞見那個路夏。大概他從別的方向逃了。我們沒有追。兵力不是太足,亞述的另一個重鎮也有囤兵,離這裡不過一天路程。我正想把姐姐你喊醒呢,趁夜我們趕路回去,只要一到銅卡,他來再多人也就沒有意思了。”曼菲士長長的但了個懶腰:“這一次真痛快,估計沒有三年五年亞述人的元氣是回覆不來了。而且要再建一座這樣的城,也絕不是幾年內可以辦到的事。”
他的語氣是志得意滿的,眉宇間雖然掩飾不住疲倦,但是那種從心底直透出來的滿足與快活,一目瞭然。
這孩子天生就是個……
怎麼說呢,他做法老,真的十分合適。
“姐姐吃些東西,那邊已經在準備,馬上我們就起程回去。”他說:“這一次回去,我一定要把宮裡的防備好好整換一下,再也不能讓姐姐遇到上回的危險了。”
我微微一笑:“好,回去了再說。”
他沒有提起凱羅爾,我略一猶豫,問:“沒有發現凱羅爾嗎?”
曼菲士搖了搖頭:“沒有她的消息……不要緊,我相信她如有神祐,應該可以平安。”
他的語氣略微惆悵,可是並不顯得有多麼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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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沒有車……我騎在馬上實在打不起精神,如果能從海路回去就好了——可惜這想法太不切實際,不想也罷。
另一件讓我提不起精神的事,是伊莫頓的事。
起程之前他來找我,張口說的話叫我怎麼也想不到。
他來辭行,他要回密諾亞。
我意外之極:“為什麼?你還回去幹嘛?”照我看他畢竟不是正經的密諾亞人,在那裡混不出個名堂來,可是回埃及之後我又不再找他麻煩,他完全可以重坐大祭司的位子,這個時候還回密諾亞去做什麼?
更何況,更何況我認為,我們是不會再分開了。可是這種時候,他卻來向我告別?
他笑的無奈,又顯得很包容,這兩種情緒在他的臉上有種奇異的和諧感覺。
“我要回去交待一聲,安頓一下,然後再回到埃及來……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抿著唇不說話。
“本來我是很不放心你的安全的,但是現在有法老王與你同行返回埃及,我也可以放心。你不用擔心我,我大概半個月就可以把一切辦妥再回埃及,你一回去就會忙起來的,大概根本不會感覺著時間過去,我們就又重會了。”
“好吧。”我勉強點頭同意:“那麼你儘量快一些吧。對了,密諾亞海軍可是遠近聞名的,你有沒有接觸過他們的海船和海圖?”
“略知一二,但是要緊的部分並不知詳。”他問:“要我替你打探一下嗎?”
我微笑,抬手替他理了理斗篷:“不用了,我就是順口說說。海船這種東西對埃及來說並不必須,海圖嘛……他們有的未必有我手上的詳盡吧。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伊莫頓露出思索的表情:“我在密諾亞的時間也不短了,但是密諾亞的秘密,卻真是有好些讓人疑惑難解啊。”
我想了想,說:“你說的是什麼?”
“密諾亞拜海神,不過有些古怪的風俗習慣實在讓我理解不了。密諾亞海軍無敵,但是軍港的所在卻是最大的機密。還有王族的一些怪事……”
“行了,你不要管人家了。”我笑:“哪家的王族怪事不多?有好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總會推給神怪,時日一長大家就都不會去探究真相了,這你還納悶什麼。”
他微笑:“說的是。”
他在這裡就要和我分別,乘船去密諾亞。我們則回返埃及。
天上又是一天繁星,我低聲說:“你……記著我在等你,不要耽誤時間。你可答應過,要教我觀星的。”
“是,我一定謹記女王陛下的吩咐,絕不敢忘記或違背。”他逐一親吻我的指尖,他的唇溫度很高,我竟然覺得被吻到的地方都有些發燙。等他的唇親到我的手背上的時候,我輕輕推了他一下。
曼菲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過來了,正瞪著眼,死死盯著伊莫頓,好像想在他臉上瞪出兩個洞來一樣。
伊莫頓只是一笑,那從容的神情好像這個旁觀者根本不存在一樣,輕輕在我額上吻了一下,我閉了一下眼睛,感覺到微微的暈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曼菲士在一邊虎視眈眈,他最終沒吻我的唇,我目送他帶著一個從人縱馬而去,身形漸漸被夜色吞沒,蹄聲也越來越遠,再也聽不到聲息——
不論到了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離別總讓人黯然神傷。
但是這種感覺馬上被曼菲士拉著臉嘟著嘴的可愛申請給沖了個一乾二淨:“姐,快走吧!”
我回過神來,他已經半強迫半挾裹的給我找了匹馬,看起來恨不得立刻把我的思緒以及整個人全打起包來裝走,當然,這之前要剔除不和諧的,與伊莫頓有關的成分。
“姐姐,累了麼?要不要休息?”
我搖搖頭:“不用……我們到哪裡了?”
“快要到了!”
我打起精神問:“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沒關係!上過藥都好的差不多了。”
“烏納斯他們幾個人的傷勢怎麼樣?”
“嗯,有一個傷很重,其他的都還好。他們跟在後頭呢。”
我點點頭,放下心事,繼續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