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翌日,宋映白跟程東一和往常一樣牽著么零么來到錦衣衛衙門,等進了門,再各自分開去做自己的事。
進了自己的屋,剛一鬆開么零么,它就撲到黃曆跟前,拿爪子撓下昨天的黃曆,露出嶄新的一頁。
宋映白發現這狗對黃曆有種別樣的執著,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黃曆,絕不帶忘的。
房家墨為了照顧它的身高,甚至還把黃曆掛的低了點。
它撕完黃曆,就往旮旯一趴,除了偶爾去趟廁所,一天都不帶動彈的。
宋映白則開始忙一天的工作,馬永言的案子派人去查了,沒有新的線索,不過這一個月,倒是清理了幾件積案,也算幹出點業績。
快晌午的時候,有人敲門,房家墨出去應對,兩人說了幾句話就走遠了。
大概過了一刻鐘,房家墨回來,笑道:“大人,您老家來人了。”
宋映白高興的差點跳起來,倒楣了這麼久終於來好事了,千盼萬盼終於把老家的人盼來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門,急匆匆往衙門口走去,他現在是真正意義上的盼來了“衣食父母。”或者說“父母的衣食。”
在衙門旁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正是他家的二管家于六。
于六見了宋映白,迎上來笑道:“五少爺,您又長高了。”
宋映白昨瞧又看,“于叔,就你一個人來了?”
“沒,除了我還來了三個夥計,只是覺得到這裏找你,人太多了不好,就讓他們都在客棧等了。”于六上下打量宋映白,感慨的道:“五少爺,老爺聽說您做了百戶,可高興了,不僅叫我給您捎了銀子,還另外給您帶了件禮物。”
“我爹娘身體都還好嗎?各位哥哥姐姐怎麼樣?也都好嗎?”
“都好都好。”於六笑道:“這點您放心。我就是來先告訴您一聲我們到了,等您放衙,我再來接您,咱們一起到客棧。現在就不打擾您處理公務了,這錦衣衛衙門好氣派呀,少爺您真厲害,能在這裏做官。”
宋映白又和於六寒暄了幾句,暫時分別,喜氣洋洋的回到了辦公處,一門心思盼起放衙來。
在家靠父母,出外還得靠父母,有他家送來的銀子,他應該能過段舒服日子了。
他爹之前把他打發送到京城來做錦衣衛,可能沒想到他能做出這樣精彩的成果,眼見他高升,立刻高興的開始對他資助了。
熬到放衙,宋映白叫房家墨給程東一帶話,讓他自己先回家,他有事晚上不回去吃了,然後牽著狗歡天喜地的奔出了衙門。
果然,一出門就見於六和三個家裏眼熟的夥計早早等在不遠處,四個人有說有笑的往客棧去了。
宋映白節食縮衣了這麼久,終於盼到了老家來的人,這意味著有人付賬了,當即點了幾個好菜,大快朵頤。
于六不時給宋映白夾菜,有些心疼的道:“五少爺,看來您在京城沒少受苦。”尤其聽說五少爺如今借宿在朋友家,更是心裏不舒服,“您上京之前跟老爺大吵了一架,老爺那脾氣,您也是知道的,您不開口主動要,老爺也拉不下臉主動給您送銀子,不過,幸好您這次升了職,老爺想生您的氣也生不起來了。”
宋映白很想辯解,他上京之前不是跟父親吵架,應該叫做他爹單方面辱駡他。
宋映白道:“我不做出點成績,實在沒臉跟家裏聯繫。”
於六這時候拿出一封信和一個紅漆木匣子,“這是老爺給您的信,您看看,再數數。”
宋映白抖落開信,讀了起來,信是他爹親筆寫的,字裏行間的態度非常好,好的有點不像他印象中的爹,對他噓寒問暖,大大誇獎了一番他的作為,並希望他再接再厲,並說叫二管家給他捎帶了三百兩銀子,讓他別委屈自己,想吃什麼想買什麼,只管買。
於六將木匣子往宋映白跟前推了推,“這是銀子,您數數。”
“不用了。”
“不行,一定要數的。”
宋映白便打開木匣子,瞅了眼裏面擺放的是閃閃發光的銀錠子,成色極好,一錠十兩,整整齊齊三十枚。
他爹真是大手筆,要知道他一年的俸祿才三十兩,他爹一次性就支付了他十年薪酬。
這爹,是親的。
宋映白心想,如果他爹這會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給他爹一個擁抱,發自內心的說一句,老爹,我愛您。
於六笑道:“五少爺,老爺送您的還不止這些呢。”說著,起來打開門,拉進來一個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膚如凝脂,眉眼間羞羞怯怯,倒像個小姑娘。
宋映白盯著他看,眼裏充滿不解,“這是……”
“這是留給下來伺候您的采楓,來,叫少爺。”
采楓眼眸抬起,聲音清脆的喚了聲,“少爺。”
宋映白皺眉,腦海裏飄過一句話,這不是他爹的風格吧,他爹雖然不喜歡武人,但也不喜歡娘娘腔,反正他在家那會,家裏的小廝找不出一個這種類型的。
於六解釋道:“您一個人在京城,洗衣做飯縫縫補補都要人手,這些活采楓都做得來。”五少爺沒成婚,安排妾室不妥當,弄個丫鬟萬一再整出孩子來,都是麻煩事。
宋映白早就洗衣裳洗煩了,有人給他洗衣做飯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不管怎麼說,采楓是個男的,要比女子能吃苦,使喚起來也方便。”於六道:“您就留下吧。”
宋映白想了想,無所謂的道:“行吧。”
采楓當即給宋映白磕了個頭,規規矩矩的站到他身後去了。
宋映白跟於六吃了晚飯,當夜也一同住在了客棧,第二天起來伸著懶腰打開了門,剛想叫小二準備洗臉水,就見采楓端著一盆水站在門口,溫柔的道:“少爺,您起床了,洗臉水在這兒了。”
宋映白一愣,“行,你進來放下吧。”
宋映白到臉盆架洗臉的時候,餘光瞥見采楓在給他疊被子。
等他洗完臉,采楓疊完被子,開窗通了風,已經下樓去了,宋映白一邊擦臉一邊來到床榻前,一瞅,當時就震驚了,“一個客棧而已,不用疊這麼整齊吧。”
這時候采楓端著早點進來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宋映白坐到桌前,看著簡單而精緻的早點,不由得挑挑眉,“有人照管,生活倒是方便了。”
此時門外的樓梯拐角處,於六正和三個夥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間愁雲慘澹。
“管家,咱們真的不告訴少爺真相啊。”
“老爺吩咐了不許說,誰都不許說,都管嚴自己的嘴巴!咱們今天就走了,別出岔子。”
“可少爺看到老爺的信那麼高興,看著叫人怪心疼的,他還不知道老爺想把他過繼出去呢。”
“心疼什麼,少爺以後會更好!”於六推著他們下樓,“去收拾行李套馬,別磨蹭了。”
站在宋映白房門外的采楓看著下樓去的管家一行人,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宋映白人逢有錢精神爽,跟管家一行人道了別,喜氣洋洋的牽著狗到了衙門,吩咐房家墨叫人給他租房子,要求就兩點,第一離衙門要近,第二能當天入住。
錦衣衛不愧是個效率部門,沒到放衙的時候就找到了,就在程東一家附近,獨門獨院,因為要價稍高一直沒人租,這次碰到了目前不差錢的宋映白,當即拍板,租了。
有錢了一切都好辦,宋映白叫程東一挑了兩個身強力壯的校尉,跟著他一陣採購,買齊了大致需要的居家用具,當晚就住了進去。
為了感謝程東一和其他兩個人幫忙,走親民路線的宋映白留下三個人吃飯,叫采楓簡單做點吃的。
采楓手法利索,很快六道菜擺上了桌,分別是醬汁鯽魚、紅燜肉、醉排骨、燉羊肉,燴銀耳和脆皮豆腐。
雖然都是家常菜,但一看賣相就知道這廚子手法不俗,色澤鮮豔,湯汁濃郁,擺盤乾淨。
宋映白先嘗了一口,食材入味,口感鮮美,味道純正,果然程東一吃了一口,也感歎道:“大人,你家這廚子也太厲害了吧,我看比大酒樓做得還好吃。我以後的媳婦能有這三成的手藝,我就燒高香了。”
宋映白見自己的僕人被誇獎,臉上也有光,對一旁候立的采楓道:“程小旗誇你呢,一起坐下來吃吧。”
采楓臉頰泛紅,一個勁兒的搖頭道:“不行不行。”
宋映白也不好強迫良家婦男,見他這麼為難,先讓他下去了,自己跟程東一他們吃完飯,把人都送走了。
回到屋內的時候,見么零么在廊下吃食,一瞧,有肉丁有青菜還有雞蛋,看起來搭配得很營養。
“少爺,洗澡水準備好了。”這時采楓打裏屋出來,把簾子挑起來迎他進去。
宋映白一進屋就見浴盆裏熱氣蒸騰,手巾搭在盆沿兒上,一切準備妥當,旁邊的架子上則搭著於六從老家給他帶來的換洗衣裳。
這、這的確很方便,有人伺候果然不一樣。
“少爺,用……”
“不用。”宋映白知道他要問什麼,提前回絕了,自己洗完了。
等他打開門的時候,發現采楓在臥室裏給他鋪被子。
采楓做完事,轉身出來正遇到他,“少爺,還有吩咐嗎?”
“沒了,你也休息吧。”
“明早上您想吃什麼?”
“隨便吧。”
采楓點點頭,退了出去。宋映白上床躺在新家裏,感慨萬千,難、難道自己要過上好日子了嗎?
應該吧,自己好歹是富裕人家出來的少爺,又是百戶,過點好日子幹嘛這麼沒真實感,不用懷疑了,就是好日子要來了。
翌日,宋映白一起床,洗臉水和早飯都準備妥當了,再也不用去街邊攤混合西北風吃一口了。
精神飽滿的幹了一天工作,放衙回來一進門,就發現院裏那顆柳樹被修剪得整整齊齊,雜枝都沒了。
樹幹上拉了根晾衣繩,曬著他昨天脫下來的衣裳。
廊下多了一個木頭打造的狗窩,不用說是給么零么準備的。
進屋,桌椅板凳一塵不染,在夕陽下閃閃發亮,堂屋桌上擺放著瓜子和各種乾果。
他嗅了嗅,全不見昨天屋子裏有的因為長久沒人住而存在的淡淡潮味兒,反而有微微的熏香味道,很淡,並不是那種濃烈的叫人聞了難受的香氣,似有似無,恰到好處。
而采楓正坐在旁邊的屋子做針線,給他補一件脫了線的飛魚服。
這時采楓發現了宋映白,放下手裏的活兒,道:“我給您取常服,將飛魚服換下來吧。”然後起身拿出了早就熨燙好的居家常服。
宋映白換完常服,發現自己無事可做,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開飯,全不像以前那樣,自己收拾這收拾那的,浪費不必要的時間。
他從繁瑣的家務裏解脫出來了,可以利用一切能用的時間思考公務上的事情。
不是提高效率而有錢,而是有錢提高了效率。
采楓將菜飯準備完畢,給他斟了一小杯清酒,就要退下。
宋映白忙道:“就你我兩口人加一條狗,一起坐下來吃吧。”
采楓忙不迭的搖頭,“不行,主僕不能一桌吃飯的,不能壞了規矩。”說著忙退了下去。
宋映白也不強求,一個人養成的習慣不是那麼好改變的。
那麼問題來了,采楓的規矩是在哪里養成的,他家說白了就是個富裕的地主順便開了幾間鋪子,錢是有點,但絕對培養不出像采楓這樣的僕人。
他爹為了他特意從外面買的?也太為他著想了吧。
等吃完飯,采楓來收拾碗筷,他便單刀直入的問:“你以前是在哪里做事的?”
“回少爺的話,我曾在定南巡撫府上做事,不過您現在是我的主人,我一定盡心盡力伺候您。。”
果然是大官家裏出來的,就說麼,一般人家也養不起這種僕人,“那你怎麼到我家的?”
“被送過去的。”
“被誰?”
采楓腦袋低低埋著,小聲道:“老爺不讓說。”
居然是他爹吩咐的,他就不強人所難了,“那我知道了。”
突然,他想到了一點,既然采楓做飯這麼好吃,為什麼要請黎臻去外面吃?
不如弄個家宴,畢竟他倆算是有過過命的“交情”。
不弄大排場,不那麼外道,或許效果更好。
“對了,采楓,你準備一下,我三天后要請一個重要人物來家吃飯,你好好準備一下,露兩手,想買什麼食材不要怕浪費錢,儘管去買。”
采楓忙點頭,“是,您放心吧。”
宋映打算明天得去找黎臻,提前預約他來家吃飯。
一想到面對黎臻,他不由得有點緊張。
——
黎臻抽出繡春刀,照著對面由兩個人抻直的繩子,就是一刀,繩子迎刃而斷。
“不行,不夠結實,再去造。”黎臻收起刀,這些繩索是為了進大漠準備的,現在看來,品質不過關,其他的工具也沒準備妥當,今年看來是趕不上最佳入大漠的時候了,可能要等到明年。
他叫人都下去,正要坐回椅子上,便有人來報,“宋百戶求見。”
黎臻心裏咯噔一下,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咯噔個什麼勁兒,冷著臉道:“叫他進來吧。”
很快,就見宋映白堆著笑走了進來,“參見大人。”
黎臻裝作不經意的掃了他一眼,“什麼事兒直說吧。”
“那個……後天咱們休假,我搬了新家,想請大人賞臉到我那兒小坐一下。”
黎臻瞅了眼楚丘,言下之意,宋映白搬家了,我怎麼不知道。
楚丘移開目光,心道,分明是您說雞毛蒜皮不要彙報的。
不過,黎臻心裏多少有些高興,原來他已經從程東一家搬出來了,“你哪兒來的錢搬家?”
“我老家派人捎來點錢,不過也沒多少,搬的也不是什麼大宅子,就是一個小院。”
黎臻想了想,“我後天約了人打獵。”
“這樣啊……”宋映白有點失望,“不過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準備了點家常菜,想請大人過去坐坐,敘敍舊。”
如果換個人說跟黎臻敍舊,八成早被斥責為大膽了,但是他跟宋映白的確有舊可循,兩人之間確實發生了許多事。
“不過我看後天天氣不好,打獵怕是不能成行,我派人回絕了就是了。”
宋映白一喜,笑道:“恭候您大駕光臨。”
黎臻有段日子沒和他這樣自然的說話了,這會見了宋映白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說個時辰吧,我到時候過去。”
“我後天一整天都在家等您。”宋映白笑道:“您隨時來都行。”
黎臻笑著點點頭。宋映白見好就收,不想夜長夢多,約定好了,趕緊告退了。
等他走了,黎臻繼續低頭看文書,嘴角含著笑意,心中不免想,家常菜,他親自下廚麼?他可真愛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