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氣（二十一）

　　葉胤文卻突然抬起頭來。

　　他想起昨天的事情了。

　　這麼一亂他完全想起來了。

　　可是想起來之後，只覺得充滿了疑問和困惑。

　　Allen為什麼要抱他呢？為什麼要對他做那種事呢？

　　他好像，也沒說過喜歡他不是嗎？

　　昨天他們只是在聊跟趙逸群出去做了些什麼的事情，雖然嚴格來說那不是在聊天，而是被Allen單方面的逼問，他知道Allen不知為何就是很不高興，從趙逸群來到店裡後他就開始常常不高興，可是昨天為什麼會發展成那樣，他還是不懂。

　　他看著Allen，想問又不敢說。

　　為什麼要那麼作呢？

　　Allen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以為他還在懊惱沒趕上必修課的事情，只是又摸了摸他的頭，想到葉胤文穿著昨天的衣服也不太好，又有煙味又有汗味的，要去找件乾淨衣服給他換。

　　想著他就站起來，正要打開衣櫃翻找衣服時，葉胤文終於艱難地開了口。

　　「Allen…。」

　　「嗯？」

　　Allen沒有抬頭，只是繼續翻找著。

　　葉胤文的身材跟他差得太多，要找一件他穿起來不會顯得太寬鬆的衣服還真難…。

　　「為什麼…為什麼要跟我作呢？」

　　葉胤文深吸了一口氣，說了第一個為什麼之後，好像接著問也顯得容易多了。

　　只是喉嚨還是很乾澀，他不確定是因為自己嗓子原本就啞了，還是因為緊張。

　　Allen聽到他這麼說才停下動作，轉過身來看著他。

　　他曾經以為，如果跟他上了床，葉胤文就不會再是葉胤文了。

　　他不可能還那麼坦率那麼單純，他可能會責怪他又不能跟他結婚，沒有一輩子可言，卻要在他身上滿足慾望，還把他也拖了下水。

　　當然這些都是Allen自己的想像，他認為，如果葉胤文真的跟他發展到某種關係，他可能也會變的跟衛和麟一樣，總是隱藏著憂心忡忡的表情。

　　可是現在這樣問著他的葉胤文，看起來跟向他告白時一模一樣。

　　他還是那樣有一點害怕，有一點期待，但是看起來，意志很堅定。

　　「為什麼要跟我作？」

　　葉胤文看他只是盯著他看卻沒回答，鼓起勇氣又問了一次。

　　他真的需要知道是為什麼，他喜歡Allen那麼久，昨天的那麼多事情，他腦袋裡是迷迷糊糊的沒有錯，可是如果對像不是Allen，他應該還是會跳起來逃跑才是。

　　不管有多舒服都一樣。

　　可是，就因為對象是Allen，是自己喜歡跟嚮往了一年的人，他真的需要知道。

　　是什麼讓一直無視於他的Allen改變那麼多…。

　　Allen看著他等待回答的神情，卻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說才好。

　　他過往每一段戀愛，如果那還稱得上戀愛的話，都是在清楚知道這不過是上床，不過是做愛的共識下發展成這種關係的。

　　每一個都是上床前很冷靜，上床後也很冷靜，唯一不冷靜的，就是在床上激情的那幾分鐘罷了。

　　現在突然被葉胤文這樣提問，又被用那樣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作了很不應該的事情。

　　在葉胤文沒有心理準備要跟他在一起，自己也沒有心理準備接受葉胤文的時候，一時衝動就作了這件事情…。

　　他一直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葉胤文，直到兩個人之間的空氣沉重到幾乎要凝滯。

　　葉胤文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他手都開始顫抖了。

　　昨天那許許多多的事情，Allen看著他的眼神跟身體的熱情，他一直在自己耳邊說著「你是我的」，可是那似乎，跟他對Allen的心意完全不一樣。

　　他想著這就是真正的同性戀，是這個意思嗎？即使真的作了，他跟Allen期待的也完全不一樣，是這個意思嗎？

　　自己是喜歡才能跟他作這種事情，才能壓抑著害怕去接受所有事情，才能閉上眼睛去讓別人彷彿接管自己身體一般的為所欲為，可是Allen他，他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吧…。

　　對他而言，這很容易吧…。

　　葉胤文突然覺得很羞恥。

　　他怎麼沒有問，沒有問Allen是不是喜歡他，就讓他作了這麼多呢？

　　如果他沒有跟自己一樣的心情，那他又是怎麼看待什麼都不拒絕，甚至回應他的自己呢？

　　意識到在作愛的過程中自己完全地投入，而對方可能徹底是冷靜的，這種羞辱感讓葉胤文有了逃跑的衝動。

　　他又深吸一口氣，用力眨了下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問了第三次。

　　「Allen…為什麼要跟我作？」

　　這一定是最後一次這樣問，因為眼淚真的忍不住了。

　　他突地站起身來，受不了Allen的沉默，那沉默好像在把他用力推開，好像在嘲笑他這麼投入這麼傻。他搞不清楚Allen的家的格局是怎樣，只是拉開臥室的門就跑了出去。

　　Allen則是站在原地，既沒有跟上去，也沒有說話。

　　他在想自己到底作了什麼，一直說要保護他的…。

　　至少他一直對自己說要保護他，雖然自私地把他留下來，但至少他一直壓抑自己沒去碰他，就是覺得他太單純，別走上這條路日子會比較輕鬆。

　　人生有很多種，雖說總歸是自己的選擇，可是葉胤文如果因為認識自己而走上這條路，他並不覺得那樣很好。

　　或者說，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對葉胤文負責。

　　可是現在，他也作不到那樣惡劣地跟他說，是你自己選擇要跟我上床的，你在哭哭啼啼些什麼？

　　葉胤文忍著眼淚跑出去的樣子，真的像在指責他。

　　他明知他那麼單純，對自己充滿了崇拜，他一邊竊喜一邊拒絕，也是擔心葉胤文只是崇拜，過不久他就會後悔。

　　好像有了想要認真對待葉胤文的念頭時，他就覺得自己該拒絕他，而且，應該拒絕他到底。

　　可是自己沒有做到，還作了比那更過份的事情。

　　以前有沒有過這種事情？因為跟趙逸群打賭，或者只是好勝心發作，不甘心自己看上的對象喜歡趙逸群，或者是趙逸群的對象跑來找他，他就這樣惡劣地把對方給搶來了？

　　一下子要想也想不起來，只是自己知道一定有。

　　一定有的。

　　他過往每一次遊戲都是這樣的，常常會因為一些跟喜歡或愛都沒有關係，葉胤文絕對不會理解的理由而作這種事情。

　　昨晚對葉胤文的滿心喜歡，到今天，變的有多喜歡，他對自己就有多厭惡。

　　自己不是要保護他，別讓他遇見自己這種人嗎？

　　葉胤文人跑到了客廳，找到大門就想要開門出去，可是每個家裡的鐵門設計都差很多，他轉來轉去把門弄得匡郎匡郎地響，就是沒辦法從裡面把大門打開。

　　一邊急著逃跑，熱燙的眼淚一邊不停地掉了下來。

　　越急越是轉不開的，葉胤文一直在跟鐵門過不去，眼淚也一直掉到他的衣服，袖子，還有他努力在轉動門把的手。

　　他連伸手去擦都來不及。

　　Allen好不容易從自我厭惡中回過神來，穿好衣服從臥室裡追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胤文！」

　　就在他出聲叫他的同時，葉胤文把門打開了。

　　他一秒鐘都不能在這個人身邊待下去。衝出去用力把鐵門甩上。

　　Allen只來得及隔著鐵門，一邊匆忙著開門一邊急忙說話。

　　「你聽我說啊！」

　　葉胤文覺得他不敢聽。

　　Allen連一句喜歡他都說不出來，那他現在要解釋為什麼做這種事情，他怎麼敢聽？

　　他拼了命地按電梯，因為跑得太急了，連鞋子都沒穿只是抓在手上。

　　「胤文！你聽我說—」話說到一半，因為他其實沒辦法說清楚，昨天晚上為什麼那麼做。

　　葉胤文願意讓他吻讓他擁抱，他一瞬間覺得很安心，原來葉胤文沒有變心，他還是喜歡著自己，然後，自己原本一直堅持著的原則就瓦解了。

　　可是他也說不出，對於葉胤文的好，自己能回報些什麼。

　　他看著他用力地按了好幾次電梯按鍵，頭也不抬的等到電梯一開就衝了進去，眼淚好像連滑過臉頰都沒有，直接地一顆一顆落到地面。

　　看著葉胤文衝進電梯，Allen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錯的離譜，卻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對不起可以補償。

　　葉胤文跟他之前的對象都不一樣，他卻用了同樣的方式待他。

　　只在上床的時候滿足對方的慾望，下了床卻連傾聽對方願望的耐性都沒有，他之前那樣拒絕葉胤文又不讓他走，或許是很糟，但現在這種情況，真的是最糟…。

　　他竟然什麼都沒說，就讓他走了。

　　明明是喜歡的，就是希望他不要跟趙逸群走，希望他一樣喜歡著自己。

　　他為什麼不好好說？

　　從未跟別人認真發展過感情的Allen，現在深深地厭惡著自己。

　　好像玩世不恭的生活過了太久，他現在才知道真的要去說服一個人，要去表達自己的心意，竟然是這麼難。

　　而葉胤文衝進電梯就蹲了下來，在電梯角落裡縮著身體哭。

　　停不下來的啜泣讓已經啞掉的嗓子感覺更難受。

　　Allen什麼都沒說，可是他卻覺得什麼都懂了。

　　不管Allen為什麼抱他，那跟自己願意被他抱的原因，一定不一樣…。

　　他早就被警告過的，他每次告白Allen都會警告似地拒絕他的，可是他不懂，還執意要讓自己碰成遍體鱗傷。

　　現在懂了，現在懂為什麼Allen要他別接近他也別喜歡他了，可是，怎麼來得及？

　　他怎麼忘得掉昨天的一切，怎麼說服自己讓這件事情過去？

　　他也不能喜歡這麼傻的自己，對方也沒說喜歡，就甘心跟他上床的自己…。

　　什麼都毀了。

　　跟Allen一起工作，看著Allen工作的幸福時光，也都毀了。

　　他寧可回到Allen只理會衛和麟跟官璟明，只跟他們特別親近，然後只把自己當小鬼似的調侃嘲笑的那段日子…但是已經不可能了。

　　突然覺得自己好悲慘。

　　葉胤文腦海裡突然浮現這個形容詞。

　　對方不喜歡，還送上門去，自己就是這樣。

　　他單方面把一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把一切都往壞處想，讓自己覺得痛苦不堪，直到蹲在電梯裡哭讓他覺得頭暈腦漲，才勉強站起來擦乾眼淚，按了往一樓的電梯按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