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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醫生》第24章
八(1)

  這個房間的窗戶也已堵住。像所有旅館房間,先是堵上床墊,再用一隻沙發抵著。卡蒂亞交叉大腿坐在床上,頭髮披散。萊娜立刻明白,卡蒂亞的美就和她自己的美那樣難以言宣和富於刺激,她心內充滿強烈的女性之仇恨。當她停在門口,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聽到由這個房間另一角落,發出一聲喜悅的大笑。她趕忙轉身,瞥見一個男人坐在地板上,四周圍繞著相機、膠捲以及鏡頭。

  由於胡笙國王部隊出其不意的攻擊,延緩了索伯爾動身前往游擊隊基地,現在他正坐在卡蒂亞房間內清潔他的那些裝備。

  「是一位女郎,」他說,注視著萊娜。「我猜妳就是剛才那樣敲兩下門的小姐……」他站起身,走向萊娜。她留在門口,皺著眉頭,想為自己的打擾,找個什麼樣的解釋。突然她靈機一動,帶著笑容,指指卡蒂亞。

  「跟我來,」她說。

  「嘿,她也說德語!」索伯爾趕快抓住一只相機。按下快門,但萊娜的行動實在太快了。她急忙用雙手蓋住臉,縱身向前,從他脖子上扯下相機,摔到牆上,就如一枚手榴彈爆炸。索伯爾帶著幾分驚奇,瞪著那些碎片。「弱者女性,嗯?」他說:「我能送給革命政府一只新相機的賬單?如果他們不付錢,我就找妳──這樣,行嗎?」

  萊娜根本不理這些。她走向床邊,冷冷地望著卡蒂亞。「跟我來!我們的領袖要妳去洲際旅館。我來帶妳。」

  「且慢──卡蒂亞住在這裡!」索伯爾步向萊娜,後者僅只投以輕蔑的一瞥,踢了一下對方的脛骨,急轉回身。索伯爾尖叫一聲,蹣跚地後退,靠在床鋪的踏腳板上。「就為這,妳欠了我一張好照片,」他邊說邊擦大腿。「我會把它掛在我家床頭。」當他想要站起來時,他的臉部扭曲,再坐回床邊。「喂,妳怎麼能把卡蒂亞帶去洲際旅館?到處都在射擊。」

  「跟我來,」萊娜又向卡蒂亞說一遍,樣子很兇。「我們知道有路可走。」

  「我會跟妳去!」索伯爾立刻說。

  「不行。」

  「啊,行,我要去。走吧,我的革命美人,你們的卡拉巴希可是個有教養的男子漢!他知道他欠國際新聞界什麼──他需要公眾注意,否則,他的整個革命就會嘶嘶地一聲化為泡影。親愛的朋友,我是新聞界一分子,我會把妳和妳朋友們的得意事跡寫出來,怎麼樣?我跟妳走那條祕密路線,一路上為妳拍照,我使妳成為阿拉伯國家的女英雄!在歐洲,他們會非常熱心地聽。那麼,讓我們動身吧!」

  萊娜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著,她那漂亮的嘴唇露出一絲愚弄對方的笑容。就這之後所發生的事情而論,據索伯爾後來聲稱,當時萊娜手上必然帶著某種利器,以閃電的速度攻擊他的喉管。他疑惑地望著她眼睛鼓脹,身體搖晃,深深嘆口氣,接著就像一根木頭那樣,跌倒在地板上。卡蒂亞尖聲叫喊,退向窗口。

  「妳殺了他!」她喊。「我要喊救命!我不會跟妳走!」

  「妳以為有誰會救妳?住在旅館這裡妳的同胞?妳以為這些日子,這裡有什麼英雄?不妨試試。」她步過倒在床邊的索伯爾,走向門口。將門敞開,指著空無一人的走廊。「那麼,叫吧!盡量大聲叫!沒有一個人會來。」

  十分鐘後,卡蒂亞和萊娜走過「費城」旅館的大廳和門廊。旅館裡派有二十名游擊隊守衛;他們都把萊娜看作高級軍官般向她敬禮。在游擊隊裡她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革命新娘,卡拉巴希的主要助手之一,幾個月前,她曾劫持過兩架飛機,同樣也牽涉在最近的劫機潮裡,並且謠傳她已擄獲哈金.帕夏的心。

  白種客人們坐著玩牌、下棋或是閱讀舊雜誌。當外面突然爆發一場射擊,大家都嚇呆了。這支小小的新聞記者隊伍,據坐在箱子或椅子上,身邊放著攝影機、錄音機,正熱心地等待來自革命政府當局准予離開旅館,拍攝作戰實況的許可。他們已從旅館窗口拍了所有能夠拍到的照片。

  當她們下到樓下門廊時,卡蒂亞有點猶豫,注意到一百對眼睛都轉向她和萊娜。現在,她想,現在──難道他們真的全都是懦夫?

  萊娜意識到她的猶豫,緊緊地抓住她的一隻臂膀。「如果妳高興就喊叫吧,」向她低聲耳語,「但在這裡有十挺輕機槍。這是教人別嚷叫的最好理由。」

  卡蒂亞恢復精神。她站著不動,注視著周圍這些棕色,莫測高深的阿拉伯臉孔,以及白的,蒼白而害怕的歐洲人臉孔。

  「他們要帶我通過前線到洲際旅館去!」她喊叫。「但我不要去──你們能夠看見,我是被脅迫的。難道沒有一個人要救我?」

  一陣靜默。旅館裡的客人們望著地板。沒有一個人移動,他們的目光只是移向游擊隊的輕機槍。卡蒂亞站得牢牢的,甚至當萊娜在背後兇猛地推她,也不理。每個人都看見她這樣做,就是沒有一個人敢於抗議。

  「你們都是懦夫?」卡蒂亞喊叫。「難道你們就這樣坐著,眼睜睜地看我給人帶走?」

  「妳是給帶去安全地點,」有人在背後說。「洲際旅館在國王手裡──妳會比我們有福氣。」

  「但我不要去!我是一個自由人,有權利自己作決定。你們都害怕,不是嗎?非常害怕!」

  旅館客人甚麼也沒說。卡蒂亞為一道隔離她的漠不關心之牆所包圍。有個記者想為她拍張照片,卻給兩名游擊隊員用槍托當棍子脅迫到門廊中央,他的相機也給取走。

  一次力量的展示。

  別的旅客喃喃而語,但沒有動──輕機槍對準他們的肚皮,肚皮挨子彈可也不是好事。

  「那麼,咱們現在可以走了?」萊娜問,她的語調帶刺。「跟這些英勇的白人道聲再見。」

  卡蒂亞朝四周作了最後一瞥。蒙上的臉孔,恐懼的眼睛,握緊的拳頭──就是沒有一個打算做點什麼。恐怖臨頭,他們變得麻痺。

  「至少總有誰能為我給范篤拉大夫帶個消息,如果他回到旅館?」她問:「告訴他,我不會去得很遠。如果我被迫離開安曼,我會飛往貝喬特,在那裡等他。有誰願告訴他這個?」這也沒有人回答。「謝謝你們!」她說,聲音高亢而清晰。隨後,粗鹵地轉身就走,走向門口,萊娜跟在後面。

  貝魯特,萊娜惡毒地想。妳再也見不到貝魯特了。現在妳是在走妳此生的最後旅程。

  她們走進街上閃耀的陽光裡。風吹來屍體的惡臭。禿鷹在屋頂盤旋,牠們那難看,光禿的頸子伸得很長。她們能夠聽到出自郵局與市中心迫擊炮的射擊以及戰車炮那種空洞的爆炸聲。三輛救護車尖叫著急速駛過街角,經羅馬劇院,前往游擊隊醫院途中。

  萊娜停下來。「妳知道我是誰?」她問,並強迫卡蒂亞進入一幢房屋門口,然後從褲袋掏出左輪手槍。

  「有人要槍殺我。」卡蒂亞十分平靜地說。她驚奇於發現自己這麼不在乎,僅只有剎那間的事,不管是不是繼續走下去,或給留下來躺在這裡,打死在這處滿是塵土的門口。

  「我是萊娜,我愛哈金.帕夏。」

  有著片刻靜寂,她們彼此面面相覷,眼神兇惡,充滿敵意。但現在卡蒂亞知道是為了范篤拉──跟約旦,跟消滅以色列,跟伊斯蘭東方復興全都無關──她發現此刻再也不怕萊娜了。兩個女人間的私人爭執!革命會縮小到這般地步?

  「我比妳先就愛他!」卡蒂亞粗暴地說。

  「他可忘了妳。」

  「他無法忘記我們彼此有多麼相愛。」

  「他逃走。從妳處逃走並且投入我的懷抱。」

  「他是給趕走的──錯懷疑到他,但他無辜,而且現在也已知道。我告訴了他。任何時間他都可以返回德國──而他也會和我一同回去!」

  「他永遠不能這樣做。我們曾經一起躺在沙漠裡,那比你們西方神父的祝福還有意義,還更重要。」萊娜舉起她的左輪手槍。「或許我不會親手射殺妳──為什麼我要在良心上承擔一宗謀殺?革命會殺了妳。去──跑!」她用槍指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這是妳唯一的機會!跑去國王的軍隊那邊。假使妳能到得了那裡,就算妳好運。我會給妳一分鐘起跑──一分鐘,然後我自己就會追妳。」她退後,顯然是讓路給卡蒂亞。「跑,告訴妳──跑!」

  卡蒂亞注視街上。熱浪使得柏油路面閃爍發亮。她看見平屋頂上有東西移動,那是游擊隊的狙擊手躺在那兒伺機射擊。街上的店鋪已經關閉,比較小心的店主還已堵住窗戶。唯一能夠見到的生命象徵就是一對可憐消瘦的黃狗。

  「洲際旅館在哪裡?」卡蒂亞問。一陣戰慄下至背脊。一分鐘的起跑──一分鐘會有多長呢?她知道她無法成功。但總算給了她一個機會,可不能就此捨棄。

  「妳自己去找!」萊娜將卡蒂亞吼出這家門口,跑進太陽底下。兩頭狗看了她們一眼,然後跑進側街。「我會在剛滿一分鐘後追妳。」萊娜看看她的手錶。卡蒂亞立刻認出它,那就是范篤拉自己戴的金錶。

  「我會把范篤拉一同帶回德國!」她突然向萊娜吼叫。「我會的!他是我的,不是妳的!他屬於我!」

  她急速回轉身,起跑。沿著屋牆,朝重炮的隆隆怒吼和來福槍的「達達」射擊奔跑。她又撕開上衣,捲起裙子,以便跑得快點,呼吸得深一些。

  一分鐘的起跑。

  她告訴自己:妳不只是為自己的生命奔跑,也是為妳和范篤拉的未來奔跑。

  太陽的熾熱──屍體的惡臭,頭頂的禿鷹!

  她聽得見喊叫,射擊,十分接近。她停止奔跑。一具屍體橫躺在人行道上,呈怪異的扭曲。他的半邊顯然已給炸掉,在他背後的牆壁上散佈著炮彈的碎片。

  卡蒂亞握緊拳頭,跳過這具屍體。

  繼續奔跑,奔跑──朝著射擊的聲音。一分鐘該已過去。現在,她該在我後面,陰險而殘酷。萊娜──一個像音樂的名字,但在她的血管裡流著的不是血,而是毒液的女人。

  沿著街道,拐過轉角,穿越廣場──更多的喊叫,一些間隔的槍聲──卡蒂亞拼命衝向下一條街的房屋。她在一處門口躲了一會兒,斜靠著門──然後翻倒在另一邊的過道上。

  她躺在自己翻倒的那個地方好幾分鐘,雙手抓著胸部。心在撲通撲通地跳,肺在爭吸氧氣。她為一種模糊的、強烈的悲哀氣氛所包圍。這個地方散發著冷羊脂的惡臭、花卉與汙水的混合氣味。卡蒂亞支撐著站起來,緊緊抵住粗糙的灰泥牆壁,環顧四周。她發現這條過道可以通到一處院落:這是典型的阿拉伯內院之一,那兒仍然存在著東方的神奇,從外面看,像是一幢荒涼、令人難以親近的阿拉伯房屋。

  然而,這個內院卻是汙物之海裡的漂亮小島。兩座彎曲的樓梯通向兩層陽臺,繞著整個院落,白漆迴欄彫刻著細緻的圖案。有些門通到陽臺。卡蒂亞轉了一圈,看看這裡有沒有住什麼人。一處小小的噴泉在她背後噴水,水由一根大理石柱噴出來,形成小小的瀑布,然後落進一個彩色玻璃馬賽克的盆裡。棕櫚樹自鋪了地磚而留下的小片空地裡長出來。

  突然間,樓下有扇門打開了。一個穿著長的絲質衣服,光亮的紅髮捲成許多髮捲,下巴突出的肥胖女人朝卡蒂亞走來,停在幾步之外,瞇著褐色的眼睛打量她。

  「太太,妳迷路啦?」這個胖女人問。她的聲音粗嗄,說著喉音的阿拉伯腔法語。「我可以給妳指點出去麼?」

  「不要出去!拜託。」卡蒂亞只能運用僅有的一點法語知識,缺乏必需的字彙作適當解釋,因此,她簡單地說:「我害怕。」

  這個胖女人指指上面。遠處又再聽到槍聲。「愚蠢,全都愚蠢。」她說著破碎的德語。「妳是德國人?」

  「是的。」

  「妳不能留在這兒。」

  「拜託。只一個多小時,太太。直到今晚……明天早上。」

  「非常困難。」胖女人指著陽臺上的各個房門。「這裡──妳知道如何?──妓院。晚上,男人來。」她又生氣地跳回到法語。「一度,觀光客來過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他們付好價錢。但是現在只有游擊隊來,他們什麼都不付。願阿拉詛咒他們!太太,我不能讓妳留在這裡。妳為什麼要逃走?」

  「有人在後面追趕我。」

  「叛軍?因此妳來我處?太太,這裡妳可是落進虎口!告訴妳,游擊隊會來!」

  「拜託把我藏起來!」卡蒂亞舉起雙手作出一個自有人類以來就已有的懇求姿勢。

  露露太太──這是她的那些密友稱呼她的名字──擦擦她的鼻子,舉起雙手,掠掠她那發亮的紅髮。「那麼……或許……好吧,跟我來,」她說:「在我的衣櫥後面,有間小小的密室。但妳不能在意我的客人來。那會很吵──每宗買賣都有它比較黑暗的一面。」露露太太為她引路,要她趕緊跟上。

  晚上頭一批客人到來時,卡蒂亞已經消失在衣櫥背後,那兒掩遮著一條狹窄的通道,通到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她躺在一張狹小的睡椅上,隔著薄木板牆,聽露露太太和顧客談買賣。一次或兩次,露露太太溜進衣櫥背後的這間密室,看看她是否還好,喝一杯果汁或抽一支菸。現在,她聽懂了故事的大要。

  「妳說這個女的叫什麼名字?」她問,並向天花板噴出煙霧。

  「萊娜.胡世妮。」

  「啊,對了。我聽客人們談到過。這個萊娜是很著名的革命分子。她的名字誰都知道。哈金.帕夏是她的情郎。」

  「他也是我的情郎。」

  「阿拉!」露露太太緊握雙手。「那就對了!太太接受我的忠告──明早我會看著妳平安抵達那邊,必須立即離開約旦。妳在這裡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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