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４）

　　范篤拉幾乎就要離去。萬事俱備；他已收到來自德國的一封電報，保證他重返往日生活之門敞開著。索伯爾與「環球」已設法獲得檢察官正式確認，對赫勒森之死不會作進一步偵訊，而醫藥協會也不會禁止范篤拉重新執業。他在古魯瓦的房屋和病人也都等著他的歸去。他已無需在貝魯特多作逗留。

　　索伯爾為范篤拉留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一、兩天，擬訂了一項私人祕密計劃。他勸使范篤拉帶卡蒂亞沿海岸作一次觀光遊覽。這件事的本身沒有什麼大了不起，但沒有人知道索伯爾究竟在搞什麼鬼。離貝魯特十公里處，四個戴面罩的人正躺著等待遊覽車的來臨。他們假裝攻擊這輛車子，但當其中女性旅客之一（由一個名叫麗拉．巴貝兒的失業女演員擔任）表演心臟病發作時，便消失不見。索伯爾必得花費不少錢在這四名男子身上，他們都是在貝魯特舊城賣檸檬水，老實或是相當老實的小販，被勸來參加這次「遊戲」的。並非一無危險。除了索伯爾本人和麗拉知道內情，其他人卻一無所知，很容易發出警報，招來警察和兵士鎮壓這些強盜──而在東方，小偷強盜一旦被捕，是會遭到很不客氣的審判的。

　　索伯爾用大把鈔票克服了所有這些顧忌。他最最需要的就是范篤拉身為醫生，採取行動的情景──范篤拉跪在沙漠裡為人注射，察聽某個人的心跳。由范篤拉扮演哈金．帕夏的角色，這就是索伯爾所需要的──沙漠醫生在工作時的一幀照片，而范篤拉絕對不會自願擺出這個姿勢，任人拍照。

　　「即使美國佬也不會想到這一招！」索伯爾得意地對自己說。「我會得到這麼一張，而且是哈金．帕夏唯一真正的照片。」

　　上午十一時，遊覽巴士沿海岸出發。十五分鐘後，萊娜已經在「聖喬治」旅館的門廊，打聽范篤拉大夫。她的手提袋裡藏著一支柄上鑲有珍珠的小手槍。一項玩具，但如對準心臟或頭部，那就是一件要命的玩具。

　　「范篤拉大夫出去了，」門廊提行李的領班說。他沒有注意到這位年輕女性，他太忙。電話在響，侍者匆匆地走著，信件也在分發。

　　「他什麼時候會回來？」萊娜問。

　　「夫人，我不知道。能給他留個信嗎？」

　　「不必，謝謝你。我必得親自跟他說。」

　　她徘徊了一會，不能確定下一步做什麼。她跑去書報攤，買了最近版的「貝魯特報」，讀讀上面的新聞：照一篇訪問記的說法，卡拉巴希大夫說他要作戰至哈希米王朝（胡笙國王）消滅為止。她在酒吧買了一杯冷飲，然後走向通往旅館花園與游泳池的那扇大門。

　　只剩下幾小時的生命，她想。我可以再游泳一次，晒晒太陽，感受一下水在皮膚上晒乾的刺痛，再做做夢，趕在無邊黑暗永遠降落不退之前……。

　　當她聽到背後一聲禮貌的話語，嚇了一跳。那是一名她以前不曾見過的男士用英語對她說的。他本人確實不像個歐洲人：黑髮，一叢鬍鬚，黑色的眼珠閃閃發亮。

　　「妳在找范篤拉大夫？」這位男士問。

　　萊娜的臉色平靜。「你錯了，我不知道什麼人叫做范篤拉大夫。」

　　「啊。那麼是我剛才聽錯了。」這位男士微微鞠躬。「我的名字是基默耳．谷塞。我是土耳其人，在伊斯坦堡經營出口生意，有了美滿的婚姻，九個孩子──因此，妳知道，我並不想要釣妳！我只想幫點忙。」

　　萊娜有點猶豫。她熱切地望著谷塞，他也盯著她望。但他眼裡閃出的光芒，使她感覺不安，心想這或許是擦洗得光亮的地上磁磚的反光。

　　「你知道范篤拉大夫些什麼？是的，我要跟他說話，但並不太緊急。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大概在晚上，但我們可以去會他。他參加觀光團去看巴爾伯克古城遺跡。我留在貝魯特期間租了一輛車。假使妳高興，我們可以去那裡。妳知道巴爾伯克嗎？」

　　「不知道。」

　　「那麼更有理由給范篤拉大夫一次意外的驚喜，去那兒和他相會。」

　　「你怎麼認識范篤拉大夫的？」

　　「在貝魯特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打開任何報紙，你就能讀到他的名字。」谷塞摸摸他的鬍鬚。「我們要不要去巴爾伯克？」

　　「好，」萊娜說，下定決心。「好，我們就去巴爾伯克，好教他大吃一驚。」

　　這一次，她對危險的敏銳本能卻捨棄了她。她跟在谷塞後面，抓牢裡面放著小手槍的手提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