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哀悼
靜夜,揚州知府府衙內院,書房的燈光還在搖曳,揚州知府宋舫看著從京城快馬加鞭傳來的邸報,搖了搖頭。
“怎麼了?”知府夫人戚氏正端了碗蓮子湯,撩簾而入,見狀問道。
“邸報上說,翰林院因在皇后冊文中將皇妣錯譯成先太后,讓皇帝勃然大怒,責令將掌管翰林的刑部尚書柯爾敦交刑部治罪,刑部從重判為絞監候,豈料皇上認為刑部官員包庇原尚書,將刑部所有官員一律革職,並判柯爾敦為斬監候,秋後處決。”
戚氏睜大雙眼,“如此嚴酷?”
“是啊,這還只是開始,之後,皇上認為皇后冊寶不夠精良,將工部全堂問罪,因祭禮所用之桌略有不潔,將光祿寺主官一律降職。冊謚皇后禮儀出現了小小紕漏,禮部尚書也被降級。”
“皇上對些許小事也如此盛怒?”戚氏驚問。
“是啊,還有更甚的,本朝初有一不成文的規定,帝后之喪百日內不得剃頭,以示悲痛之餘顧不得收拾儀表。然開國日久,眾人皆忘。江南河道總督和湖廣總督兩位一品大員就因剃了頭,被皇上知曉後賜了自盡,湖南巡撫和湖北巡撫也因此革職。聽說,皇上原本還想殺更多人,後因剃頭的人數過於眾多,不得不作罷。”
戚氏已震驚失聲,不待她回神,宋舫繼續道:“連大皇子和三皇子也因在皇后葬禮上形容不夠悲切,被皇上怒斥為不孝,逐出皇儲之列。”
“唉,自皇后崩逝,皇上心性大變,短短幾十日內,已有百餘名官員被發作處分。滿朝文武眼下莫不戰戰兢兢,唯恐稍有不慎,惹怒了皇上而不自知。”宋舫神情凝重,眼中含憂。
戚氏見狀,振起精神安慰道:“老爺也莫過於擔心,揚州畢竟遠離京城,一舉一動不像京城那般惹人耳目。明日您便頒令下去,令揚州各官員、軍民嚴守皇后喪儀之制,百日內一律著素服,不得剃頭、娛樂、嫁娶。並著人巡視,真有違令者,也不妨重罰一兩名,以儆傚尤。”
“當今之計,也唯有如此了。”宋舫看著手中的邸報,嘆了口氣道。
是夜,揚州城內另一隅,汪宅錦繡閣內,同樣的邸報也放在汪岐蘭的面前。汪岐蘭自閱後半晌無語,燈光將她的身影投在牆上,紋絲不動,恍若木人。
守在一旁的秋桂擔心的望向她,不知小姐怎麼了,面容看上去沉靜如常,但總覺得有絲絲縷縷的悲傷從眉眼間溢出來。邸報上的事與人都那麼遠,有什麼能讓小姐悲傷?
是了,邸報上的事與人都離她那麼遠。任他再悲傷、憤怒,與天下人為敵,她也無法撫慰到他。欄杆拍遍,亦是枉然。
汪岐蘭望向窗外的月亮,已是月圓,奈何人各天涯兩重天。
一夜輾轉到天明,直至天邊微亮,汪岐蘭才恍恍惚惚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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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榻之上,半夢半醒間,汪岐蘭聽到有人在門外問:“小姐還在睡嗎?吳公子來了。”
“還在睡呢。先請吳公子在書房等等吧。”是夏荷的聲音。
“夏荷,伺候我洗漱,讓吳公子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汪岐蘭扶著昏沉的頭,從床上坐起。夏荷忙上前服侍,門外人應聲而去。
梳洗罷,汪岐蘭看著眼下的青影,又薄薄的施了一層粉,才往書房去了。
入了書房,見吳勉正背對著門,凝視牆上的一幅畫作,未察覺她已到。
汪岐蘭也過去看了,正是汪父在世時最信奉的“商祖”白圭的畫像。
汪岐蘭笑問:“吳二哥因何看的這麼入神?”
吳勉此時已回神,笑答:“商祖白圭嘗言,吾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與權變,勇不足以決斷,仁不能以取予,強不能有所守,雖欲學吾術,終不告之矣,所以,智、勇、仁、強,歷來被稱為商道四訣,可今日我想來,覺得這四字何止商道,也是為人之道。”
汪岐蘭心中也有所動:“智、勇、仁、強?不瞞吳二哥,這幾日我也在看些賬目、盤點些貨款出入,觀察留意各店擺設、迎客之道,現在聽吳二哥說來,這些尚屬細枝末節。”
“蘭娘此話謬矣。大道落於實處便是細節。我也不懂商道,只是看到文字自加揣測。說有感悟也是紙上談兵,離大道遠矣。”吳勉笑道,卻見汪岐蘭雙眼微腫,雖有脂粉,難掩憔悴。“不談大道了,蘭娘還未用膳吧。早起之時宜用些溫軟入喉之物,大道雖有營養,但難消化。”
汪岐蘭聞言不禁一笑。吳勉提起手中之物,汪岐蘭見是一個包裹精緻的箬葉卷。
“今日書院休沐,我早起無所事事,便來宅中一趟。來的路上順道買了雨蓮軒的春餅,也不知蘭娘喜不喜歡?”
春餅是時令之物,雨蓮軒的春餅是揚州一絕,這段時間正是緊俏之時,去遲了未必能買到。
一夜疲累,汪岐蘭本無胃口,但看這青翠欲滴的箬葉,裹著新鮮素淨的小點,不覺間開了食指,欣然道:“好啊,謝吳二哥,一早起便有口福。吳二哥可用膳否,不如一同?”
吳勉來的路上已用了幾個包子,但見汪岐蘭一臉笑意,不忍相拂;“好啊,我雖吃了些,但走了一路,好似也化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夏荷聞言,立刻吩咐廚房擺粥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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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對而坐,雖然食不言寢不語,但因有人相伴,加之春餅可口,汪岐蘭竟比平日多吃了些。
吳勉則暗暗撫肚,剛剛的幾個包子著實紮實,可在蘭娘面前,他不自覺作津津有味之態。剛吃完一碗粥,黃媽媽又叫人立刻盛了,這不,把他給撐著了。
汪岐蘭不覺有他,放下碗箸問道:“吳二哥,今日休沐除了汪宅,可還有其他安排?”
吳勉答道:“尚無。蘭娘可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