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魔方（四）

　　此時此刻，譚硯無所畏懼。

　　他雖然長得年輕，實際上年紀已經很大了。年輕時的譚硯，身邊的同事有不少是經歷過那場國難的。老一輩最喜歡講古，那時譚硯是個聽話又認真的年輕人，每次都是沉默著認真地聽著那段充滿血與淚的歷史。

　　那時全部軍民一致對外，用小米加步槍戰勝了洋槍大炮。這是一場讓人不可思議的勝利，為什麼用那麼簡陋的武器，就能夠戰勝裝備精良的外敵？

　　即使是已經被稱為老同志的譚硯也不明白。

　　但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

　　這就是團結一致的力量，在天地之威面前依舊為他的同伴爭取到一線生機。

　　防護罩中的譚硯睜開了眼睛，面前風暴依舊肆虐，但他已經不再畏懼了。他轉過頭，對驚慌失措的三人道：“找到了。”

　　“找到了？”三人都不可思議地問道。

　　“還活著。”譚硯堅定道。

　　這簡直就是奇跡。

　　“在哪里？”大家都很關心同伴們，也希望他們能活著。

　　“前方，五公里。秦力撐起了防禦，保護著另外兩個。”

　　五公里，就算知道這是有異能的世界，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這是真的嗎？

　　“我看到了。”面對眾人不相信的視線，譚硯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讓所有人的心都定下來了。

　　“可是五公里，我們要怎麼過去，這裏幾乎寸步難行。”阿三艱難地問道。

　　梁顯他們還活著，這很好，可他們根本不可能匯合，這相當於是在核爆中逆風前行，人力根本無法做到。

　　“我能做到。”譚硯堅定地說道。

　　“你……流血了。”崔和豫指指譚硯的嘴角。

　　譚硯順手抹了一把，他終究還是沒壓住之前受的傷。

　　僅僅是支撐這幾乎擠在一起的防護罩保護他們三個譚硯就已經變成這樣了，要怎麼去往五公里外。救了另外三人後，譚硯又如何一拖六保護所有人？

　　三人心中同時存在著疑問，卻無法問出口。

　　譚硯堅毅的眼神讓他們彷彿看到了曾經那段艱苦的歲月，那是即使頭破血流也要用血肉之軀撞倒圍牆撞出一片自由天地的執著。

　　沒有人能夠阻止。

　　“咳咳……”譚硯扶住心口，隨著咳嗽鮮血不斷流出，但他彷彿毫無知覺，只是淡淡道，“沒事，我有幫手。”

　　他有數千年累積下來的最堅強後盾。

　　下一秒，譚硯轉過身動了起來，此時他的前方根本沒有阻礙，彷彿是一道通天大路。

　　防護罩隨著他的動作在風中挪動，防護罩中的另外三人也不得不跟著移動起來。

　　譚硯一開始動得很慢，但漸漸地，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初是近乎爬行的速度，接著是走路、慢跑、快跑，到最後，他幾乎是在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不斷向前沖，這速度讓身後跟著他的三人差點跑斷氣。

　　但他們還不能停，一停就會離開防護罩的範圍。必須以拼命的速度跟上譚硯，半點不能鬆懈。

　　腳下是不斷崩塌的大地，面前是席捲一切的狂風，風中旋轉著已經根本辨別不出誰是誰的肉塊。

　　核爆般的衝擊一波又一波，根本就不會停歇一般。

　　跑在最前面的譚硯身體前半部分已經跑出了防護罩，他要盡可能地減少防護罩的空間，這樣一來，後面的人空間就會稍微多一些。

　　風好似鋼刀一般道道劃在他身上，譚硯毫無所覺，此時他的身體強度已經被增強到了極限，這樣的風根本奈何不得他。

　　一個碎玻璃飛過，譚硯可以躲過，但他不能讓碎玻璃飛到自己身後。

　　他沒有躲，碎玻璃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深深嵌入譚硯的肩膀中，譚硯眼睛都沒眨一下，他心中只有快，再快。

　　長城不知還能撐多久，絕境中的同伴還等著他去救。

　　後方的三人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跑炸了，但看到前方道路上一滴又一滴的鮮血，沒有一個人喊停。

　　崔和豫與邱齊正此時終於明白梁顯為什麼總是一臉不爽地看著自己，他是在嫌棄人多。他們這些在現實世界中無比優秀的天之驕子，在這裏，不管來多少都不過是拖累而已。

　　此時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跟上譚硯，榨幹體內最後一分力量，絕對不拖譚硯的後腿！

　　腿好像灌了鉛一般，肺部每吸入一口空氣都炸得生疼。但是奇異的，他們並不覺得多痛苦。踩著譚硯足下的血跡前行，他們的心無比平靜。

　　前方並不算高大的身影此時此刻為他們擋住了所有狂風驟雨、天崩地裂，身邊是人間煉獄，可只要看著前方的身影，他們心中就有光。

　　多年後，崔和豫每每回憶起這段記憶，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

　　有人問他在剛剛擁有那麼強大的異能時，是如何做到不改本心，將全部的力量都用在為國家與人民做奉獻上 的。要知道，強大的力量的誘惑有多大，很多平時正氣凜然的人，在擁有異能後，都作出了自己正常情況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第一批擁有異能的人，國家的戰士們，沒有一個走上歪路，全都努力散發著自己的光與熱。正是因為有這些堅守本心的戰士，人類才沒有因為異能的出現而陷入慌亂。

　　崔和豫的回答是：“很簡單的，其實你們都想多，哪有什麼膨脹的意識。我們當時之所以覺醒異能，不過都是……不想成為負累。”

　　不想成為那個人的負累。

　　將自己的鮮血踩在腳下，為了拯救同伴而在絕境中狂奔，為他們在煉獄中開闢出一條血路的那個人。

　　直到晚年，崔和豫還記得那時的震驚與感動，以及對無能的自己的唾棄。

　　那一刻，身軀的疲憊與疼痛根本影響不到他們，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哪怕只有一點也好，一點點就好，哪怕只能幫他擋住一縷風都好，想要成為前方那個堅定背影的力量。

　　崔和豫張大嘴死命狂奔著，看著腳下的鮮血，淚如雨下。

　　為什麼這麼沒用，為什麼這麼渺小，為什麼被人保護的心情是這樣難過。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時間好像很短，但他好像哭了很久。譚硯停下腳步時打了一個趔趄，崔和豫立刻提起一口氣從背後撐住他。

　　在碰到譚硯後背時，他看到了兩張同樣滿是淚痕的臉。

　　是感動的淚，是敬佩的淚，也是懊惱的淚。

　　譚硯晃了一下，他的頭很暈，過度透支意識力透支身體透支一切讓他在看到城牆下還在堅持的三人時，心頭一鬆，竟是覺得全身都沒了力量。

　　但他沒有倒，後面三個人咬牙撐住了他。

　　“你不能倒，”崔和豫以為自己是吼出來這番話的，但其實他的嗓子已經在狂奔中變得沙啞，“我發誓，只要你不倒，我們所有人就都能活著回去，我一定會覺醒異能，下一次……”

　　下一次，絕對不再讓你沖在最前面。

　　譚硯靠在身後因為狂奔腿都在發抖的孩子們身上笑了，他又不知道從哪里湧出了力量。

　　是意識吧？這三個人的意識、或者說是願望，又給了他無限的力量，讓他走出了最後幾步。

　　防護罩漸漸地變大，將躺在城牆下的三人包裹進去。就算有城牆的保護，已經被衝擊了無數的秦力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他有兩層外殼，第一層外殼早就灰飛煙滅了，第二層上面也滿是裂痕。

　　譚硯蹲下身，用手輕輕碰觸防護殼，輕聲道：“沒事了，我來了。”

　　隨著他的話，防護殼立刻粉碎，衣服已經被血染透的秦力滾了出來。

　　“大力，大力！”一直被保護著的嚴永峰連滾帶爬地跑到秦力身邊，他十分慌亂，已經語無倫次，“他的心臟被一個冰雹射穿了，快、快叫救護車！”

　　這裏又哪有救護車。

　　“沒事的，”譚硯的聲音依舊沉靜，他的手掌按在嚴永峰的肩膀上，“秦力的自愈能力是我們中最強的，他不會有事的。”

　　“可是心臟……”

　　崔和豫連忙上前查看，他扒開秦力的衣服，稍稍鬆口氣道：“從傷口來看，沒有正中心臟，從旁邊擦過去了。”

　　幸運的是，這顆冰雹是直接穿胸而過，沒有留在秦力體內。而在冰雹離開後，秦力的癒合力立刻止血，其實他可以用力量復原的，可意識力必須用在撐住防護殼上，秦力就這樣一直撐到了譚硯過來。

　　秦力是個平時話不多，理論成績有點差，做事不太動腦子，但執行能力一流的戰士。

　　他的任務是保護另外兩個人，就算是死，他也會完成任務。

　　在感受的狂風的瞬間，他立刻伸出雙臂抱住梁顯和嚴永峰。通過這段時間的鍛煉，秦力的力量變強不少，能夠張開保護三個人的防護殼了。

　　他變成了一個殼子在空中隨著風不斷旋轉，冰雹穿透了他的身體，他依舊不去管，閉眼咬牙堅持著。他在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雖然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安全。

　　閉著眼的秦力用盡力氣落在地面上，被風吹著滾來滾去，終於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雖然不清楚這是哪里，但他本能地知道這裏很安全，就一直躺在這裏，等人來救。

　　為什麼能撐這麼久？事後問秦力，秦力自己也說不清。他當時已經完全突破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每一秒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卻硬是堅持下來。

　　後來仔細想想，只有還抱有希望的人才會有無限的勇氣吧。

　　秦力的潛意識告訴他，譚硯一定會來救他們，他始終堅定信念，從來沒有放棄過相信譚硯。

　　而現在，當譚硯的手碰到防護殼的瞬間，秦力知道，他勝利了。

　　他可以放心地暈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丹，把自己寫哭了，哭，你們都給我哭，我都哭了你們還敢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