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傍晚,秦禮言花了二十幾塊錢買了頂帽子。回到家,進門就喊:「來看看你的生日禮物。」
方錚馳從樓上下來,秦禮言盱著眼睛仔細打量他,爾後痛心疾首,深深唉嘆:「而立之年的生日,多有紀念意義啊!你說你怎麼就不保持優良傳統?把頭髮剃了多好,我還特地買了頂帽子。」
方錚馳接過帽子,翻來倒去地看,「嗯,做工精巧別緻,特別是這胖乎乎的皮卡丘圖案,真是與我相得益彰。」
秦禮言攀上他肩膀,「心有靈犀!你長得這麼可愛是該彰顯彰顯,埋沒了多可惜!」
「你就是這麼敷衍我的?」方錚馳把帽子扣在秦禮言頭上,一把抱住他,伸手摘下他的眼鏡扔到沙發上,秦禮言急忙去夠,方錚馳順勢一挺身把他壓在沙發背上,吮吸脖子,「敷衍是道德敗壞的先兆,態度一旦敷衍起來,一系列的操守問題就將緊隨而至。我不可能漠視伴侶一步步滑向地獄深淵而不加以拯救。治療敷衍的最佳良藥……」秦禮言撿起眼鏡,舉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方錚馳輕輕咬了一口,含糊地咕噥:「……是加倍索取補償。」
秦禮言大驚,急忙手腳並用爬過沙發跳到茶几上,瞪著散射的眼睛四處找退路,「你想幹什麼?」
「從上面下來。」
秦禮言退了一步,差點踩空,方錚馳慌忙探身去拉,秦禮言翻身一滾,三兩步跑到門口,方錚馳撿起眼鏡,「把眼鏡戴上。」
秦禮言叉著腿冷哼,「你別太過分!無理的要求我一概不同意!」
「哦?什麼要求算是無理的?」
「廢話廢話廢話!我就知道你滿腦子色情思想。無論我買不買,你都打算自己從我身上找禮物!」
方錚馳慢條斯理地坐下,翹起二郎腿,「我強迫過你嗎?你情我願才符合我的愛情觀。」
秦禮言往牆上一靠,仰頭盯著天花板,心說:是!你是不用武力強迫我,你一向用語言拐彎抹角地繞,三兩下我就賠進去了。
「過來。」
秦禮言沒理他。
「好了,我保證。」走過去拉他,「其實,我最理想的禮物可不是那個。唉……十幾年來的渴望,原本覺得虛幻渺茫無法實現,現在,決定權在你,你……」
秦禮言覷著他落寞的表情,「你……想要什麼?其實……你要是實在想……我……我也不是不能……」
方錚馳沉默了很久,秦禮言內心五味陳雜七上八下:今天畢竟是他三十歲生日,一輩子就一次,我忘得一乾二淨,已經對不起他了,要是……
方錚馳摟住他的腰,嘆氣,「你……」秦禮言低頭等著,「你……帶我去見你父母好不好?」
秦禮言大駭,猛抬頭,像石頭一樣僵硬,抖著嘴唇過了半晌,撒腿就跑,「我……我……去做飯,沒……沒蛋糕?我……去買。」
方先生苦笑:果然不同意。你難道還想挖個坑,把我埋進三千公里的地殼深處永不見天日?偷偷摸摸可不符合我為人處世的一貫風格!
也對!
我們的方先生連致力於當偽君子都能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偷稅漏稅、鑽法律空子、滿嘴謊話、哄抬房價損人利己一律做得理直氣壯,這樣的人,豈能甘願由光明正大的丈夫降格成地下情夫?
於是,方先生下定了決心:如果「隨機應變、恩威並施」是追求愛人的指導思想的話,那麼「只能做不能說」就是幸福婚姻的指路航標!
方錚馳微笑,「不用買了,我們一起做蛋糕。」
話題轉開了,秦禮言長出一口氣,定了定神,回來取眼鏡,笑嘻嘻地說:「你還會做蛋糕?人才啊。」
方錚馳拉他進廚房,「我本來向一家西點店預定了學習自製蛋糕,可惜,你更願意對著個滿臉橘子皮的老頭編材料欺騙學校領導。」
秦禮言剛想說:你編了十幾年,欺騙得少了?一眼看見長桌上放著小蛋糕、各色奶油、小鏟子、裱花帶……
秦禮言呵呵一樂,撞撞他,「你哪來那麼多鬼點子的?……一會兒我題字,篆隸楷草本人樣樣精通。」
方錚馳點頭同意,「就寫『祝親愛的丈夫三十歲生日快樂』。」
美不死你!秦禮言一把抄起小鏟子刺過去,皮笑肉不笑地說:「這麼小的蛋糕寫得下這麼多字嗎?」
方錚馳哈哈一笑,往旁邊一側身,「那就寫三個字,一個字代表十年。」
「行!就寫『方錚馳』。」
方錚馳皺鼻子,「裝傻!」
倆人穿好圍裙,戴上手套,方錚馳提著小鏟子,秦禮言握著裱花帶,面面相覷,方錚馳挑起巧克力奶油,問:「要怎麼抹?」
「你真是問對了人。」
既然大家都不會,方先生也就不管不顧了,三兩下把蛋糕塗成了大花臉,秦禮言胡亂擠了兩圈波浪紋,倒是塑了幾朵小花,堆成一團,認不出面目,秦禮言自我解嘲:「得其精髓忘其形骸,寫意!」
方錚馳洗了七八顆櫻桃點綴上,秦禮言愁眉苦臉地瞧瞧,已經沒地方寫字了。
得!別說「我愛你」,連「方錚馳」都省了。
方錚馳看著慘不忍睹的蛋糕,「我就是這麼過三十歲生日的?」
秦禮言呵呵一樂,四處找蠟燭,剛插了一根,方錚馳抬手拔掉,「我的願望實現不了,求蠟燭沒用。」湊過去親親他嘴角,「你要是願意當蠟燭的話,我倒是……」
「吃飯吃飯,我餓了。」
倆人坐到天台籐蔓下,月色朦朧蛙鳴陣陣。
只要不看那蛋糕,還是非常有意境美的。
秦禮言一勺下去,半塊沒了。
方錚馳喝了口酒,「我就是這麼過三十歲生日的?」
你還想怎麼過?實現你那多年來日思夜想的渴望?那我還不得被我媽擰著耳朵上高中遊街?
飯後,沒人收拾殘羹剩菜,方先生忙著呢,秦同學更忙。
既然第一志願暫時無法實現,方先生會任由第二志願白白從手指縫裡溜過去?
所以,方先生先動了回腦細胞,然後在秦同學的默許下動全身細胞。
沒過幾天,秦禮言放假了,方錚馳開始循序漸進地套他的話,誘供過程持續了一月有餘,在此期間發生了幾件小事。
其一:
某天,秦禮言坐在西餐廳彈琴,樓上突然哈哈歡笑,一個年輕人扒著欄杆探下頭來,「啪啪」打了兩聲響指,「喂!彈國歌彈國歌,我希望快快結束單相思,開始談雙向戀愛。」
秦禮言鼓掌祝賀,「國歌殺伐氣太重,我給你彈婚禮進行曲,共結連理早生貴子。」
那人上半張臉皺眉毛,下半張臉咧嘴大笑,「還是彈國歌吧,我歷經千辛萬苦,趕跑小日本,走過兩萬五千里,打垮國民黨,農奴立志要翻身。你不知道,我現在全身傷痕纍纍滿目瘡痍百廢待舉啊!」
「佩服!」秦禮言挑起大拇指,「你唱我伴奏。」
那人毫不含糊,嘻嘻哈哈張嘴就是慷慨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
旁邊一人突然站起來,轉身就下樓,頭都不回,「你神智不清,要靜養,明天我給你預定太平間,全醫院就那兒最清淨!」
秦禮言一愣,「蘇徽?」
歌唱家陡然住嘴,慌忙急步跟上,笑嘻嘻地說:「娛樂嘛!你光拿病人娛樂,範圍太窄資源有限。目光要長遠,要面向大眾,娛人兼娛己,各取所需,娛樂精神的最高境界!」
秦禮言傻愣愣地目送他們離開,機械地四周張望一周,方錚馳正站在身後,「你剛才看到了嗎?那真是蘇徽?」
方錚馳摸摸他驚訝的臉,微笑,「世上最能所向披靡的人,就是捨得犧牲自己供人取樂的人。蘇徽的刻薄話再鋒利十倍也只能給那人的臉皮搔搔癢,根本劃不出任何痕跡。」
秦禮言茫茫然地點頭。
呵呵!!很顯然,毒舌鬼是利劍,厚臉皮是棉花,利劍砍不斷棉花,棉花倒是能纏住利劍。
其二:
某天,秦禮言還是坐在西餐廳彈琴,一人拍拍他的肩膀,秦禮言回頭,閔榛笑說:「方錚馳呢?我找他談點事。」
「在吳經理的辦公室裡。」
閔榛走了。
時過片刻,又一個人拍拍他的肩膀,驚訝,「你還會彈鋼琴?」
秦禮言又回頭,更驚訝,「嗯?你怎麼上這兒來了?」勾著他脖子低聲咬耳朵:「這兒東西貴著呢,刀刀見血。存錢不容易,幹嘛白白讓人宰!」
「哈哈!就算是小李飛刀本盟主也不怕,有人請客。」
「你拉倒吧,我是盟主,你是副的。」秦禮言猛抬頭,一臉壞笑地問:「誰請客?人家幹嘛要請你?」
蕭疏桐沒來得及回答,閔榛和方錚馳從辦公室出來,蕭疏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著秦禮言的手指敲琴鍵,對閔榛說:「我先把話說在前面,本人向來鑽進書堆裡研究文獻資料,專攻太平天國史,你那工地挖出古墓停工的事我幫不上任何忙。」
「專家說,那就是太平天國墓,」閔榛笑著拉小桐同學,「想去參觀嗎?石刻非常精美。」
蕭疏桐對著秦禮言聳眉毛,悄悄地說:「那是南宋的墓,我沒騙他這個外行就不錯了!」說完被拉走了。
秦禮言唉嘆:「誰騙誰還不一定呢!」
轉頭問方錚馳:「你跟閔榛說什麼了?」
方錚馳微笑,「我告訴過你,我入股了他的公司,停工對我有百害無一利,我沒理由跟錢過不去,你說對吧。」
「行了吧,閔榛根本不在意工程,」秦禮言同情地掃了掃蕭疏桐,突然笑了起來,「閔榛能打得過小桐?誰信啊!他是全國太極協會的正式會員。高考考了三百多分,靠『華東六省一市太極拳總冠軍』的頭銜進的大學。」
方錚馳一愣,失笑,「我認為這消息完全沒必要告訴閔榛。人要有娛樂精神!」
呵呵!!很朦朧,君子有武術功底,奸商有「偽君子理論」,到底會鹿死誰手?
其三:
此事被列為「其三」有點勉強,只不過是方先生結束了誘供之旅,坐在書房裡,敲著鋼筆作出了如下總結:
1、他家大小事務由他媽一手總攬,掌管著審判大權、財政大權,以及生殺大權。
2、他媽雖然向來說一不二,但本身文化程度較低,脾氣直爽,遇事容易急躁,很少轉彎兒思考。
3、他爸脾氣好,文化程度高,七十年代的大學生,當真是鳳毛麟角。可喜的是,跟他一樣,讀迂了書。常年從事教育工作,成天跟禮義廉恥打交道,說得多了,自己也當了真,嚴格執行「言教不如身教」的準則。
4、他爸雖然有見識,但被他媽壓迫慣了。
5、倆人太愛兒子。
方先生微笑,拿鋼筆在「他媽」旁邊寫: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