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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朕是暴君》第45章
第45章

  這種困惑對於游彥來說其實格外的陌生,他少年早慧,見識廣泛,對待事務自有思量,極少會遇到什麼讓他困擾的事情。因此聽見他竟然如此說,瑞雲不由怔愣,但回想了一下剛剛兩人所談歸根結底還是涉及到藺策,又立刻瞭然,但凡事關藺策,總是不能按照常理推論。

  瑞雲有心勸慰游彥,卻又有些摸不著頭腦,實在不知道游彥的困惑由何而來,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說錯了話,反而引得游彥不快。他低著頭手腳利索地把書案上的東西收拾利索,回頭看了一眼靠在軟塌上不知在思考什麼的游彥,恍然想起這人今日也喝了不少的酒,急忙道:「公子,我讓廚房再給您送一碗醒酒湯吧?」

  游彥抬眼看他,笑著搖頭:「你以為我是林覺嗎?我現在清醒的很,只是有些事情,我想要仔細地想清楚,醒酒湯的話沒什麼用處,你還不如再送兩罈酒進來。」

  「啊?」瑞雲猶豫道,「可是今日您已經喝了不少的酒,再喝下去,恐怕會傷身啊。」

  游彥仰著頭看著屋頂,似乎是在認真思考瑞雲的話,半天才開口:「那你去廚房問問今日有沒有給大哥準備什麼補湯,順便留一碗給我,待會我喝了酒,再喝了這補湯,兩相抵消,就不怕傷身了。」

  瑞雲皺起眉頭,難以置信道:「沒有這麼抵消的吧?」

  「總好過沒喝嘛,」游彥說完揮了揮手,「一會送完東西你就先去休息吧,今日誰也別來擾我。」

  瑞雲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游彥,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公子。」

  下午的時候游彥便陪著林覺喝了不少的酒,林覺酩酊大醉,昏睡不醒,他卻只是覺得微醺,此刻更是覺得頭腦清醒的很,各種各樣的思緒都湧上心間,讓他覺得格外困擾,一時之間無法理清思緒。

  有許多的事情,先前他並未放在心上,但現在看起來,事情的走向和他預估的方向截然不同。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把所有在心間的困惑都拆解開來。

  燭火搖曳,游彥拎著兩罈酒靠在軟塌上坐了整夜,因為得了吩咐,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直至東邊天色將亮,游彥才扔下空空如也的酒罈,翻身坐起,朝著外間招呼道:「瑞雲。」

  瑞雲因為擔憂游彥,整夜不得安穩,不敢上前勸阻,也不敢真的入睡,只能在外間看著房內的燭光燃了整夜,此刻終於聽見游彥的聲音,立刻起身入內:「公子,有何吩咐?」

  房內縈繞著一股濃郁的酒味,瑞雲看了看已經空了的酒罈,忍不住道:「公子,您這是夙夜未眠吧?」

  游彥面色發白,確實有幾分憔悴,但一雙眼卻炯炯有神,帶著瑞雲無法理解的光,他捏著自己的衣襟輕輕聞了聞:「送點水進來,我洗個澡,然後讓人準備車馬。」

  瑞雲忍不住向外面看了一眼,天色還濛濛亮,眼前的游彥又分明一宿未眠:「公子,這大清早的,您要去哪裡?有什麼要緊事要做嗎?」

  「自然有,」游彥笑了起來,「身為人臣,當守本分,我稱病在家許久,現在病已痊癒,也該回去早朝了。」

  瑞雲有些難以置信,他眨了眨眼仔細地看了游彥的臉,確信他此刻的話是認真的,這才帶著滿腹疑惑,轉身去準備了。

  當日遊彥上交兵符稱病不朝時還是夏天,一轉眼已入冬,數月不朝的游彥此時出現在早朝之上,讓這幾日本就因為李埠一案而動盪的朝堂更添了幾分的疑慮,但游彥本人卻絲毫不在意,他一身紫色朝服,如墨長發高高束起,雖然面色發白,卻絲毫不掩其容貌上的俊秀。從他邁入大殿的那一刻起,殿中諸人的視線就盡悉落在他臉上,游彥卻鎮定自若,目不斜視地步入殿中,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停了下來。

  因著李埠一案朝中多人受牽連,早朝之上少了許多的面孔,游彥偏轉視線,將缺少的那些面孔與傳言對上了號,而後垂下眼簾站定,絲毫不管身後已是議論迭起。

  眾人對游彥的突然出現猜測紛紛,卻很難有定論。先前游家先交兵權,又損失了與公主的親事,游彥數月不朝,讓人以為這是當今聖上的手段,從此游家將會走向沒落,卻不曾想到,隆和帝卻先朝著李埠發作,波及甚廣卻與游府沒有一點牽連,游彥此刻出現,游家沒落的說法不攻自破,有心者再聯想到一些關於當今聖上與游彥見不得人的關係的傳言,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李埠一案早有端倪,游彥在數月前的做法是不是就是為了不被牽扯其中的預謀?

  百官心中波瀾迭起,卻無人知道游彥的突然出現,讓藺策也震驚不已。

  藺策近段時日因為李埠一案殫精竭慮,整日思慮重重,他漫不經心地在龍椅上坐定,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百官之首的游彥,心中訝異,下意識扭頭去看身側的高庸,卻發現高庸此刻的表情比他還要驚訝。

  藺策已有數日不曾見到游彥,此刻見到這人出現在早朝之上雖然驚訝,但更有幾分欣喜,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那人臉上流轉幾次,直到身側高庸低咳了一聲,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狀似無恙地開口:「開始早朝吧。」

  自從李埠案發以來,早朝上大半的內容都是與此案有關,今日也不例外。經過三司審理,至現在,此案已算是水落石出,許多涉案之人已經被處置,當前最需要爭論的問題便是李埠應該如何處置。

  朝中餘下的文武百官與此案都算是擺脫了瓜葛,此刻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紛紛表態,有趁機表忠心者,也有落井下石之人,當然也有真正忠君報國之人誠心勸諫。

  藺策靠坐在龍椅之上一直默不作聲,這樣的爭論他早已習以為常,關於李埠的處置,他心中已有論斷,此刻的爭論更像是他對文武百官的考量。他將手縮在寬大的袍袖之中,歪著頭聽著同為三朝老臣的中書令諫言,目光卻忍不住朝著游彥身上飄去。

  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何游彥會突然出現在早朝上,沒有提前給他透露任何的跡象。如若游彥是有何目的,又為何從早朝開始他就一直沉默地低著頭,安靜地讓藺策幾乎懷疑此人是不是又昏睡過去。

  「陛下,」那中書令似乎察覺到藺策的分神,突然提高了聲音,「老臣以為,李埠欺君罔上,死有餘辜,但,此案涉及甚廣,若是採用連坐酷法,極易危及社稷,於我南魏國本不利。」

  藺策慢慢轉過頭,目光落回到中書令臉上,嘴角向上揚了揚:「鄭卿此言未免太過危言聳聽,李埠貪贓枉法,欺君罔上,勾結朝臣,如此滔天罪行,朕若不嚴加處置,以後又如何威懾文武百官?」

  「雖是威懾,但此案開始審理之日起,幾乎每日都有人因此喪命,三司為了審理此案,採用了聞所未聞的酷刑,如此手段之下,難免存在夾私報復的可能。眼下不止朝堂之上,整個都城都已是人心惶惶,生怕被牽連其中,這種情況下,實在不該再採取連坐之法。」中書令弓著身子,緩緩道。

  另一旁大理寺卿聞言已是不悅:「鄭大人此言是質疑我們三司審案不公?所有涉案的朝臣皆是李埠親自交代,他們勾結的罪證我們也已呈交給陛下,所有處置也皆有律法所依,何來夾私報復一說?」說到這兒,大理寺卿語氣一轉,「鄭大人與那李埠同為三朝老臣,此刻幫著李埠說話,難道是兔死狐悲?」

  「老臣自是為了聖上,為了南魏的江山社稷!」中書令提聲道,「老臣雖與那李埠同朝為臣,與他並無私交,這一點,你們大理寺審案之時不是已經查的清清楚楚嗎?」

  「鄭卿的忠心朕自然清楚,」藺策低著頭,一面說話一面摩挲著自己的手指,「你的顧慮朕明白,朕也並不是嗜殺之人,但李埠的罪行,已不是取了他的腦袋就可以抵消的,只有將所有與他牽連之人處理乾淨,這朝堂之上才能政清人和,我南魏的江山社稷,才能永固。」

  話落,他慢慢抬起頭,視線從文武百官頭上掠過:「朕知道此案過後,在場的許多人甚至這天下的大多百姓都會認為朕如此處置太過殘暴,但朕不在乎。朕繼位四年,所求不過是四海昇平,國富民強,只要朕做到這些,便問心無愧,死後也有顏面去面對先祖。」

  「陛下志向遠大,思慮甚多,臣可以理解,但,恕臣不敢苟同。」游彥在藺策震驚的目光之下一臉淡然地向前走了一步,唇畔掛著藺策格外熟悉的笑容,緩緩道,「臣並不認為濫殺之法能夠保我江山永固,也不覺得此時朝中局勢能用重典來治理。還望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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