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游彥轉過頭朝著軟塌上看了一眼,林覺早已耐不住酒意,徹底昏睡過去,蓋在他身上的薄被也被胡亂捲成一團抱在懷裡,睡得倒是放鬆自在。
游彥放下畫筆,放輕腳步走到門前,拉開房門,蹙眉看著瑞雲,低聲道:「什麼事?」
瑞雲大概跑的很急,不斷地呼出白色的霧氣,匆忙道:「是林公子府上,」說著,他探頭向裡面看了一眼,瞥見林覺還在沉睡,便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他們府上的小公子前段時日不是被大理寺收押了嗎,剛剛聽說聖旨送到了林府,說是這林小公子與李埠勾結被處以流刑,林侍郎因為教子無方,而被牽連,也被削了官。」
「流刑?」游彥微微皺眉,「林醒除了在選妃一事上向李埠行賄,還參與了其他事?」
瑞雲搖頭:「我專門打聽了一下,沒有,好像是因為那林小公子所行賄賂足足有黃金上百兩,金額過大,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來傳話的人說啊,林府現在已經亂成了一片,聽說林侍郎當場就昏了過去,林小公子的親娘也哭暈了,林老夫人沒有辦法才派人來咱們府上請林公子回府。」
游彥回頭看了一眼正靠在軟塌上睡得安穩的林覺,嘆了口氣:「命人送一碗醒酒湯過來,雖說他現在就算回府,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林家既然傳了消息過來,人總要先回去。」
瑞雲也聽說過一些關於林家的傳聞,知道林覺雖然是嫡出,但因為其秉性一直不受其父待見,加上其生母早逝,林家現在實際的家母是林醒的娘親,林侍郎的側夫人,所以林覺極少過問林府的家事。此刻被叫回林府,大概也只是林老夫人病急亂投醫,想要個人能夠收拾亂攤子。
這麼想著,他不由有些同情敵朝著林覺看了一眼,立刻轉身去準備醒酒湯。
出了這麼一樁變故,游彥也再無作畫的興致,他走到林覺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林兄,醒醒。」
林覺睡得正香,驀然被打擾讓睡夢之中的他格外的困擾,胡亂地揮開游彥的手,將自己整張臉都埋進薄被之中,連眼皮都不曾掀開,便又睡了過去。
游彥一直都是被人叫醒的那一個,還是第一次遇見這副場景,無可奈何地挨著林覺坐了下來,腦海中卻一直在迴蕩著瑞雲剛剛的話。林醒所做之事固然可惡,但在游彥眼裡,還不至於處以流刑,畢竟李埠一案牽扯極廣,對比其他諸如買官賣官,勾結先太子意圖謀反,還有謀財害命之類的勾當,在選妃一事上行賄反而顯得不那麼嚴重。
畢竟滿朝上下,但凡有適齡千金的朝臣,幾乎都想要將女兒送進宮,既然存了這種心思,就難免與李埠有所牽連,僅游彥見到的名單上就涉及數十人,若是全部按照林醒這個標準來追究,那這朝堂豈不是要空了大半?
追究他們容易,但如此多的官員被懲治,他們的繼任人選,又要從哪去選?朝堂之中驀然出現如此顛覆性的變故,於社稷安穩來說實在是大不利。
「公子,醒酒湯好了。」瑞雲推開房門的聲音擾亂了游彥的思緒,他抬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地上睡死過去的林覺,「喂林公子喝下,想辦法讓他清醒一些。」
瑞雲這幾年來沒少照顧過大醉之後的游彥,對比起來只是睡覺的林覺倒是省心的多,他輕車熟路地扶著林覺坐起,輕聲喚了幾次,趁著林覺半夢半醒正迷亂之間,灌了大半碗醒酒湯下去,才松了口氣。
這一番折騰下來,瑞雲已經沁出了滿額頭的汗,他看著整外靠在一邊一直沉默的游彥:「公子,您在擔心林公子?」
游彥沒有回答,他抬起頭目光落到瑞雲臉上:「除了林醒之外,關於李埠一案,你可還聽說什麼消息?」
「這幾日都城之中都是關於此事的傳聞,或真或假的我確實是聽說不少,」瑞雲偏頭想了想,「說起來,這林小公子被處以流刑倒也不算是最慘的,好歹是留了條命,待過幾年期滿還是能夠返鄉的,雖然殃及到了林侍郎,但林家總不至於因為此事就徹底垮了。這段時日僅我聽說的被判處極刑的人就有幾十個,像那兵部尚書被查出與李埠私相授受,暗中勾結意圖謀反,更是被聖上在早朝之上直接下旨滿門抄斬。」
游彥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段時日他一直待在府中,兩耳不聞窗外之事,對李埠一案的瞭解甚至不如民間傳聞。他預料到此事牽扯極廣,卻未曾料想到沒想到居然會到了如此的程度,幾十人被處以極刑,連兵部尚書之流都被滿門抄斬,以李埠之罪更是當誅九族。
如此算來,更無法估量待此案終了,究竟會有多少人會因此被波及而喪命,到時候,這都城之中只怕會是血流成河,哀嚎遍地,說不定大半個都城都會因為此案空了,南魏開國至今數百年,從未發生過此類事情,簡直是聞所未聞,難以想像。
「游兄?」不知是睡了一覺的緣故還是醒酒湯起了作用,林覺在他二人說話間已然醒轉,他一手按了按自己的前額,有些困惑地看著游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還在你府上?」
游彥應了一聲:「酉時,暮色將至,你府上派了人來接你。」
林覺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看來是我爹大半日不見我回府,心中不安,按捺不住才派人來接我。」他坐起身,額角因為喝了太多酒而隱隱作痛,整個人看起來稍顯狼狽,但因為睡了一覺的緣故,精神好了不少,「今日叨擾了,改日我再設宴,邀你到我那兒去,咱們再盡興。」
說到這兒,他補了句:「是到茶樓還是到書齋,隨你挑選,飲酒也好喝茶也罷,都由著你。」
「就算是我想應邀,只怕你一時半會也沒了這副心思,」游彥無奈,「林醒一事已有裁決,聖旨送到了你府上,你那倒霉弟弟被處以流刑,連你爹都被牽連,削了官職,現在你府上已經亂成一團,大概就等你回去主持大局。」
林覺晃了晃頭,將游彥的話聽了清楚,一時無語,坐在遠處愣了半天神,才又揉了揉額角:「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繼續爛醉過去,一覺睡到大天亮,也省的回去被攪和進去。既然是三司裁決,聖旨親達,就說明此事再無回頭之力,這個時候叫我回去,又能如何?」林覺勾起唇角,挑了挑眉,「我們家老爺子在這種事上,永遠都拎不清。」
游彥失笑:「林兄既然想得開,我那兒還有酒,不如再喝上幾杯,重新睡過去,我讓人回了你家人,讓他們明日再來。」
林覺攤手:「既然已經醒了,就注定了我跟此事擺不脫關係,依著我爹那秉性,若不是真的沒有辦法,怎麼會想著在這種時候喚我回去。依我看啊還不如抓緊收拾點金銀細軟,看能不能讓林醒在流放路上更舒適一點。」
話說完,林覺還是站起身,朝著游彥作揖:「讓我府裡這些俗物擾了游兄的興致,改日我更該設宴款待游兄,以作彌補。」
游彥起身,朝著林覺還了一禮:「那我就在府裡等著林兄料理此事之後邀我赴宴。」
「自然。」林覺笑,「那,在下告辭。」
瑞雲將林覺送了出去,又帶人收拾了游彥房裡的狼藉,轉過頭看見游彥站在窗邊發呆,猶豫道:「公子,您這畫還繼續嗎?」
游彥回過頭,這才想起在瑞雲進門之前自己是在乘著酒興作畫的,他走到書案前,低頭凝視紙上那個自己畫了大半的少年,眉眼微彎,帶著難以掩飾的溫柔。在他心裡藺策總還是這個少年,但現在那人畢竟還背負著這天下。
游彥伸手在自己親手畫下的酒窩上點了兩下,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這副未竟之畫,卻已經沒了興致徹底完成,只好朝著瑞雲招了招手:「將這畫收了吧,與先前的那些放在一起。」
瑞雲一面收畫,一面忍不住感慨:「先前還未察覺,倒是看了這畫才覺得,咱們陛下這些年,似乎有了不少的變化。」
瑞雲跟在游彥身邊多年,少年時期游彥與藺策交好,藺策時不時地也會到游府來,瑞雲與那個小韓王自然也有過不少的接觸,轉眼數年過去,那人搖身一變已經是一國之主,此時提及難免感慨,「不過,不管陛下他怎麼變,在公子您面前的時候,似乎與當日並無什麼差別。」
游彥看著他將那畫一點一點收好,重複道:「沒有差別嗎?」說完他自己笑了起來,輕輕地搖了搖頭,「人總是會變的,他會變,我也會變,這沒有什麼關係。」
瑞雲總覺得游彥此刻有些不太一樣,忍不住問道:「公子,您心情不好?」
游彥搖頭:「那倒沒有,我只是,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