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儘管有游彥在,藺策不再像往日那般為了處理朝政幾乎不眠不休,但他素來勤勉,眼下又是春闈在即,各地的秀才陸續進京,加上又是春種時節,或乾旱,或漲水,舉國上下總有處理不完的事務,縱使有心想要多陪陪游彥,卻也難得空閒。
所幸游彥一直是一個自得其樂的人,不管是在宮中還是宮外,也不管是不是在藺策眼前,總能找到事情做。他在御花園折騰了數日,雖然有內侍精心照看,花草還能頑強的活著,荷花池中的錦鯉卻堅決不肯在他出現的時候冒頭,游彥一直沒能實現的釣魚大計再遇挫折,但也好在他生性豁達,也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這裡不通,那就再換別的,站在荷花池邊感慨了一下這些錦鯉沒有眼色,轉身換了身衣服,出宮去赴林覺的約。
李埠一案到最後藺策雖有退讓,不再株連,但林醒的罪責是無論如何無法抹去的,還是被判流刑,遠離都城。其父林衍雖不用再被牽連免官,但逢此事端之後,內心鬱結大病了一場,林覺被迫出來替父親兄弟收拾殘局,料理對他來說麻煩至極的一大家子,許久不得清閒,直到近幾日,其父身體逐漸恢復,林覺漸漸從那些繁雜的事務之中脫身,才終於有空約游彥一聚。
林覺本意是想與游彥把酒言歡不醉不歸,但游彥前腳接到邀請,後腳御醫就出現在長樂宮,恭恭敬敬地替他診脈之後表示,游將軍氣虛體弱,需得好生休養,更不宜飲酒,不然的話只能再開些補藥每日調養。御醫如此的態度,自然是背後有人指使,至於是誰,也不言而喻,游彥簡直哭笑不得,卻也樂得成全這人的關切,與林覺改約了喝茶。
大抵是因為又過了一年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林家總算是走出了李埠一案的陰霾,整個茶樓都重新修整了一遍,換上了一副簇新的氣象。游彥在樓下轉了一圈,才跟著林覺一起進了二樓的雅間。
這個雅間是專門為林覺所留,位置在最裡面,不受打擾,相對比較安靜,但還能聽見大廳內的琵琶聲,一面喝著茶,愜意至極。還有一面臨街的窗子,若是覺得乏味,還可以打開窗看看街上來往的人群,又是另一番樂趣。
游彥靠在窗邊,朝著下面看了一眼,順手接過林覺遞過來的茶:「我一直以為這段時日你一直在府裡忙著料理事務,肯定顧不上這邊,倒是沒想到,還有空將這裡重新修繕,比以前更有意思了。」
「府裡真的需要我做的事能有什麼?」林覺輕笑,「林醒雖然被判流刑,卻也還是有回來的那一天,他雖走了,他娘卻還在,這段時日恨不得盯著我每一個動作,生怕我佔了什麼不該佔的東西。」
他說著話,喝了口茶,語帶嘲諷:「她也不想想,老爺子為官幾十年,每年就那點俸祿,剩下的那些東西大概還不夠我這茶樓一月的營生,真以為能入得了我的眼?若不是老爺子前些時日實在病的太重,我又怎麼會管她們母子的麻煩。」
游彥笑了笑:「你那弟弟被判流刑,去了哪兒?」
「西北。」
游彥挑眉:「這倒是巧了,若是別的地方,我可能沒什麼辦法,西北的話我倒是熟的很,也有不少老下屬在那裡,若需要關照的話,儘管開口。」
林覺聳了聳肩:「在我眼裡,林醒被我家老爺子和我那庶母寵的太過了,在西北多吃點苦頭反倒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才不會為了他,欠你這個人情。」
「欠我人情算是什麼大事?」游彥喝了口茶,「一杯茶就抵得過了。」
林覺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來,挨著他倚在窗邊,看著外面街上來往的行人,忍不住感嘆道:「這段時日為了這些事也算是焦頭爛額,現在總算是鬆了口氣,本想約你圓了上次的諾,不醉不歸,沒想到最後只能在這兒喝茶。」
游彥低頭輕輕嗅了嗅自己的茶盞,茶香濃郁,沁人心脾:「其實我也不至於一口酒都喝不得,只不過林兄你酒量實在是差,到時候將你喝倒了,我卻還未盡酒興,那不是無趣的很?」
林覺輕輕地敲了敲窗沿:「那這麼說來我倒是應該再找個人陪你才是。」
游彥視線從街上漫無目的地掃過,嘴角突然揚了起來:「正好這裡有個現成的。」說著,他提高了聲音,對著街上道:「陶將軍何處去?」
騎著馬從街上路過的陶姜詫異地轉過視線,看見樓上的游彥登時滿面驚喜:「將軍?!!」
游彥朝著他招了招手:「這裡有好酒,陶將軍要不要來嘗嘗?」
陶姜許久未見游彥,沒想到會這麼機緣巧合地碰到,不由興奮,立刻翻身下馬,幾步就進到茶樓之中。
游彥回過頭,看向窗邊一臉訝異的林覺,笑了起來:「我替你找了酒伴兒,林兄的好酒現在可以拿出來了。」
陶姜被人客客氣氣引到雅間才看見其中不止游彥一人,他理了理衣袍,朝著游彥拱手:「將軍,」而後轉頭看向窗邊的林覺,眼底帶著疑惑。
游彥點了點頭:「這位是林覺林公子,這家茶樓的主人,也是今日要請你喝酒的人。」說罷,轉向林覺,「林兄,這個黑衣將軍就是陶姜,我先前在軍中的兄弟,當年西北一戰,他可是赫赫有名,讓敵人聞風喪膽,想必你也聽說過。」
「略有耳聞,」林覺笑,「這麼說起來,將軍戍邊衛國,這酒我更該請了。」他說著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茶盞,「我已讓他們去準備了酒菜,將軍可以先嘗嘗這茶。」
陶姜從見到游彥的喜悅中回過神來,順著林覺指的方向看見那盞熱茶,順手就端了起來,一口氣就喝了大半盞,而後朝著林覺點了點頭:「多謝林公子。」
林覺被他豪放的飲茶之法震驚,有些詫異地看向游彥,游彥笑了起來:「他久在軍中,這種好茶喝到他口中與白水也沒什麼分別。」
林覺失笑,朝著陶姜看了一眼:「那將軍稍候,與游兄說說話,我去吩咐他們準備酒菜。」說著轉身就出了門。
陶姜目光一直跟著林覺,直到他走出去,才轉回視線不解地看向游彥:「將軍您叫我來是這位林公子有什麼問題嗎?」
「他想找個人把酒言歡,言歡我可以,把酒卻不行,剛好看見你從樓下路過,就順便叫你上來。」游彥慢吞吞地喝著茶,「倒是你,怎麼突然進都城了?」
「今日是例行入宮向聖上匯報軍務的日子,將軍難道忘了?」陶姜看游彥喝茶,順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說起來我剛剛在皇城外還見到了府上的小公子,和遲徹那人在一起不知道在爭執什麼,面紅耳赤激烈的很。」
「遲徹?」游彥握著茶盞的手頓了頓,挑了挑眉,又輕輕搖了搖頭,「他被調去了大理寺,位置比以前關鍵,做事也比以前有分寸的多,所以我也懶得過問。」
「游小公子看起來確實比以前長進的多,」陶姜說著,笑了起來,「我記得當年咱們從西北迴來,我去府裡看您,游小公子那時也有十四五歲了吧?坐在您房門前哭鼻子,可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您傷勢復發了,後來才知道是心疼您這個叔父。後來我把人帶出城騎馬轉了一大圈,才哄高興。」
提起游禮當年的樣子,游彥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當初他從西北負傷而歸,藺策的反應自然不言而喻,游禮大概是年紀小,從未見過游彥那副樣子,當時就哭了出來,之後每日都守在游彥房門口,直到他痊癒。那時候游彥雖然覺得他的反應好笑,卻也難免欣慰,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他這輩子注定沒有子嗣,能有游禮這樣的侄子,倒也知足。
二人說了會話,陶姜後知後覺地想起游彥剛剛的話,忍不住問道:「將軍您怎麼了,別是舊傷又復發了吧,怎麼不能飲酒?」
游彥從茶盞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涼涼道:「沒什麼大事,只不過你們陛下擔心,不允許罷了。我這段時日都住在宮中,帶著酒意回去,總要惹他不高興。」
「哦。」陶姜又喝了一大口茶,卻還是沒覺得這所謂的好茶到底好在哪裡,只覺得寡淡無味,遠不如烈酒來的痛快,也不知道游彥到底為何喝的那麼津津有味。
正想著,林覺推門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酒罈,掀開蓋子朝著游彥晃了晃:「我可是把我的私藏都翻了出來,游兄確定不要嘗嘗?」
游彥抽了抽鼻子,聞到了酒香,感覺有點蠢蠢欲動,剛要伸手,另一隻大手就將酒罈接了過去,低聲在游彥耳邊道:「陛下不允許的事情,將軍還是不要做了。」而後抬起頭朝著林覺笑道,「我們將軍大概是沒有這個口福了,今日我陪林公子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