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西南的戰事對於整個南魏來說只算得上是一件極小的變故,依著南魏眼下的實力,根本不把樊國這個西南小國放在眼裡,藺策在給西南的回信上也只言明自己的意願,讓西南給樊國適當回擊作為威懾,至於到什麼程度,那就依著樊國的態度,由西南守軍自己定奪了。
自當年西北一戰之後,南魏再未起過戰事,休養生息至今也算是兵強馬壯,藺策也樂得給西南一個機會來練練兵,至於他本人,新年已過,冬去春來,謀劃了一冬的春闈也將拉開序幕。
分科取士在先前也並非沒有過,只是南魏自開國之時便仰仗了不少世族之力,以至於世族子弟世代為官,參與朝政,並且佔據了許多極其重要的位置,其中便包括舉薦參與考試的秀才,所以但凡寒門子弟哪怕才識過人,也很難在世家把持的朝局之中脫穎而出,不然就逐漸銷聲匿跡泯然眾人,不然就主動與世家子弟結交成為世族的門生,給自己換來一個參與考試的資格,這樣的人即便真的進入官場也還是成為了世族的黨羽,開設會試的初衷也早已違背。
也正是因此緣由,藺策格外重視此次春闈,希望借此機會真的能不論出身門第只憑才學來擢選人才,希望從此次開始,徹底改變南魏取士的慣例,也就此打破南魏自開國至今的朝堂局勢。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著李埠一案,朝中許多的官員被清理,世族的勢力也遭受了重創,卻不代表他們會甘心由此失去自己的某些特權,甚至跟一些寒門出身的人同朝為官,甚至將來有一日逐漸被逐出朝局。
但既然想要肅清朝堂,這些反應都在藺策預料之中,他本打算殺雞儆猴,對於那些反映強烈者給予懲戒,以威懾其他人,但最終還是被游彥阻攔,給了這些世族適當的好處進行安撫,才逐漸地將春闈之事推展開來。
游彥雖然時時關心此事的進展,並且總是毫不避諱地向藺策談及自己的觀點與看法,但大多的時候,又表現的像是跟此事毫無關聯。可能是天性使然,他對這些事所有的關注都是出於藺策這個前提,實際上並不怎麼感興趣,也因此,即使每日準時參與早朝,在宮中待的時間也比以前要長的多,卻仍舊不改自己往日的慵懶與閒適。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皇城也逐漸地從冬日的沉寂中走了出來,尤其是御花園,所有秋冬之時的荒敗都被清理乾淨,種上了新的花草,花紅柳綠,鳥語花香。
因著游彥在宮中久住,藺策專門讓人重新修整了御花園,根據游彥的要求,幾乎完全照搬了一個游府花園進去,荷花池也重新挖了一遍,種下了新的荷花,還有數十尾錦鯉,在池水中游來游去,任由游彥折騰。
被自家的花園排斥多年的游彥終於在御花園找到了存在,閒來無事就揣著那隻被藺策養胖了的灰兔子到御花園閒逛,澆澆花,釣釣魚,倒是又尋得不少的樂趣,將這原本無人問津的御花園又燃起了幾分生機。
游彥最喜歡的位置還是荷花池旁柳樹下,先前在自家府裡,他就總喜歡坐在這個位置褪去鞋襪,將腳伸到池水之中乘涼,但現在宮中,遍佈藺策的耳目,正是入春,池水尚涼,他若是還敢這麼做,下一刻在長樂宮批閱奏章的藺策大概就會親自找來,並帶著御醫為他診脈。
藺策在面對關係到游彥的身體的問題時,總是過於謹慎,偶爾會讓游彥覺得束縛,但對上那人關切的目光,又全都化為烏有。游彥善察人心,也最是清楚,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沒有十全十美的道理,對於藺策這一點的小問題,他也願意去縱容。
儘管不能肆意,但游彥還是靠著粗大的柳樹坐了下來,將腿伸展開,長長的伸了個懶腰。灰兔子從他懷裡探出頭來,四處張望了一圈,似乎是察覺到周圍還算安全,抖了抖耳朵,想要從游彥的衣襟之中爬出來。
游彥養了這兔子已久,自開春後整日帶它到御花園來,知道它對這裡已經逐漸熟悉,索性將它放到地上,由著它去玩,自己拾起一邊的釣竿,開始今日的垂釣。
他這釣竿準備已久,釣鉤上掛著內侍專門準備的餌料,卻始終不見有錦鯉咬鉤。不過游彥也不在意,撐著下頜看著池水中游來游去的錦鯉,也不覺發悶。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游彥側了側耳,覺得有些好奇。畢竟這御花園自從休整以來,就再無其他訪客,藺策有心讓這裡成為由著游彥折騰的地方,其他人自然不敢來打擾,卻不成想今日居然來了人,聽聲音還不止一位。
游彥倒是不怎麼在意,他向後靠了靠後腦枕著自己的手掌,開始思索自己到底應該怎麼釣魚才能成功,忽而聽見有低呼聲:「咦,公主,這裡居然有一隻兔子,奴婢去抓了來給您玩。」
游彥本不想跟這些人照面,但聽見事關自己的兔子,還是站了起來,繞過樹幹,朝著正被幾個宮女簇擁在其中的樂昌公主躬了躬身:「微臣參見殿下。」
不管是樂昌公主還是其宮女都沒想到這御花園之中還有旁人在,尤其她的宮女看見這人還是個男人不由大驚,剛要開口,就被按住了手臂,藺秀朝著游彥點了點頭:「本宮不知游將軍在這兒,擾了你的興致,還望見諒。」
游彥笑了起來,走到藺秀面前:「這裡本就是御花園,又何來擾不擾的,只不過……」游彥伸手指了指已經落入宮女手中的灰兔,「這個是微臣所養。」
藺秀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朝著自己的宮女道:「還不物歸原主?」
那宮女已經知道了此人的身份,知道不可怠慢,急忙將手裡的兔子遞給游彥,那兔子經了幾個人的手,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此刻回到游彥手裡,總算放下心來,輕車熟路地就鑽進了游彥的懷裡,只露出一對長耳朵在外面,時不時的抖動幾下。
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都忍不住落到這兔子上,游彥自己也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兔耳,朝著藺秀笑道:「它膽子小的很,讓公主見笑了。」
藺秀彎了眼角:「宮中少見這麼鮮活的小東西,倒是有趣。」
游彥看了看她那雙包含著笑意跟藺策有一點相似的眼,想了想,將藏在懷裡的灰兔又拎了出來:「反正我今日無事可做,在這裡曬曬太陽,公主要是喜歡,就先將它拿去玩,待會我回去再帶它走就是了。」
藺秀確實覺得那灰兔新奇,這日也心情好,索性與游彥一併在池邊的涼亭裡坐了下來,她的宮女還專門為二人奉了茶。
藺秀懷裡抱著那隻灰兔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它的耳朵,漫步目的地環視整個御花園,良久之後,才感嘆道:「這花園現在倒是換了副樣子,不再像當日那般死氣沉沉了。」
游彥喝了口茶:「這皇城之中確實少了幾分生機,現在看起來確實順眼的多了。」
藺秀目光轉到游彥臉上,輕嘆道:「皇城之中缺少生機的又何止這些花草,這裡的人又未嘗不是如此?人人都羨慕我們錦衣華食,卻不知除了這些,世人所有的東西,我們都沒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恩愛,到了這皇城之中,都成了可笑之事。」說著,她微微閉了閉眼,「這皇城曾經如何的熱鬧,到現在卻也只剩下我跟皇兄。如若不是最後皇兄繼位,可能連我也不能坐在這裡。」
藺秀伸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格外的羨慕游將軍你。」
游彥抬眼看她:「我?公主羨慕我什麼?」
「肆意自在,隨心妄為。」藺秀道,「你從來不在意那些世人所在意所擔憂的事情,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會為俗務所束縛。」
「能束縛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游彥道,「公主雖然出身這皇城,但,不在意門第家世,只為真心,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讓自己被束縛。」他說著話,伸手給藺秀倒了杯茶,「西南的事想必公主也收到消息了,鄔晟在零陵城一戰憑藉萬夫難擋之勇,連斬敵數將,威震西南,負責總理西南事宜的益州總管郭准親自上書聖上,為鄔晟請功,待西南戰事終了,公主所等所求,大概也能得償所願。」
提及鄔晟,於藺秀自然是小女兒心事,她嘴角上揚,兩頰微微發紅:「西南現如今戰事正緊,我們已許久未通書信,我不急著他立即就立下什麼曠世功勛,只希望,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他能夠安然無恙的歸來,那就心滿意足。」
游彥目光閃爍,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公主放心吧,知道都城之中有心愛之人在惦念,即使再艱難,他也不捨得讓你失望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