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番外三—澄澄的事兒(下)
幾天後寧珊終於順利退股,小本買賣不用什麼儀式,按流程簽了字走了錢,倆人又叫上了路鶴寧和徐稷,一塊吃了頓飯。
這頓飯也算是送行酒,第二天一早,寧珊就帶著孩子離開了江城。
她們去機場的時候,是路鶴寧送的機。
澄澄問他:“舅舅,為什麼徐叔叔不來啊?”
路鶴寧笑道:“徐叔叔昨天睡的太晚了,這會兒還沒醒呢。”
澄澄哦了一聲,又道:“那你告訴他,我會想他的哦!”小孩子沒什麼離愁別緒,對於新城市的好奇已經遠遠超過了她對徐叔叔的那點不捨。
路鶴寧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猶豫了兩秒,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道:“那你給徐叔叔錄個音吧,想說什麼錄下來。舅舅送完你們就要去上班,怕給忘了。”
澄澄清脆地答應了一聲,接過他的手機,熟練的解鎖,找到錄音鍵,開始對著手機嘰裏呱啦聊了起來。
澄澄說:“徐叔叔,我要去大城市啦!爸爸說那邊有好多好多好看的公園,還有侏羅紀展覽,那裏的大象化石超級大你知道嗎……”
“……爸爸說我過去要重讀一次初一呢,因為那裏的課程和我們學校的不大一樣,可是我不太想和小孩子一起玩……”
“……我內個,內個同桌,李成傑說要給我寫信呢……切,太老土了,現在誰還寫信啊……可是,可是他要是非給我寫的話,我也不確定給他的地址對不對呢,我忘了檢查一遍了。”
……
這孩子跟徐叔叔無話不談,說著說著徐叔叔對她的好又清晰了起來。正好路鶴寧開到了到達大廳外面,寧珊一邊提著行李一邊喊她,告訴她必須要下車了。
離別在即,小姑娘心理的那點小情緒突然就被勾了出來,她癟了癟嘴,剛一皺鼻子,手機就被路鶴寧收走了。
路鶴寧摸了摸她的頭,道:“快去吧,你媽媽等你呢。”
他的車不能在這裏久留,路鶴寧把手機放一邊,又朝前開出去了一段,才找了個地方撥通了徐稷的電話。
徐稷道:“送到了?”
路鶴寧嗯了一聲:“到了,她們去辦手續了。”
他說完,把手機的錄音放給徐稷聽,又笑道:“你看,小家夥高興著呢,一點都沒有捨不得你。你也別多想,孩子在那邊肯定適應的聊。”
“我知道,我放心,”徐稷道:“你回來的路上開慢點,注意安全。”他頓了下,在那邊擤了下鼻子,又道:“沒事,我就是有點感冒。”
“好的,”路鶴寧笑笑:“那我回去給你捎點感冒藥。”
徐稷低低的嗯了一聲。
路鶴寧把車窗降下一截兒,讓外面的風進來一些,聽著那邊拿紙巾的動靜,擤鼻子的動靜,之後還有……其他許多絕不是感冒發出的細微的聲音……他和徐稷眨眼相伴了十五年,已經從小情侶走成了老伴兒,他哪裏不知道電話那頭兒的人昨天為什麼睡不著,今天為什麼眼睛腫,早上為什麼不送行。
也怪他自己,為什麼不在澄澄小的時候,徐稷還年輕的時候,早點考慮一下將來的這些變故。
路鶴寧舉著電話沉默半晌,靜靜的閉上了眼睛,一直等那邊的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似乎要提氣說話的時候,他才突然出聲道:“徐稷。”
“嗯?”
“我們要個孩子吧。”路鶴寧說:“要個孩子,我們自己的孩子。”
徐稷那邊頓時愣住了。
路鶴寧說:“我之前想過去申請領養一個,但是現在政策不允許,我也不想以單人身份去申請。後來也考慮過自己生,就是上次去找試管成功的那對夫夫的時候,那時候想過如果有個像你的孩子那該多可愛,我們一家三口,也算老婆孩子床頭坐,這輩子基本就圓滿了。”
“……嗯,”徐稷道:“我知道,那時候我反悔了。”
“是的,但是其實不止你反悔了,我當時也在猶豫,”路鶴寧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其實有想,在這樣的社會環境裏,我們倆的關係,將來會給孩子帶來什麼影響?畢竟我們不能一直隱瞞,而我們的取向……雖然我們希望被人理解,但就個人而言,我並不希望這樣的關係被引導或提倡,我怕孩子模仿我們的行為模式,將來再走跟我們一樣的路。”
這個社會的寬容和理解向來很片面,大多數的人都是擺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然而一旦身邊有人這樣,又或者牽扯到了相關利益,那同性戀必然會成為他們嘴裏的“異類”,“不正常”。
這個世界一直被絕大多數“正常”的人在統治,所以“異類”們一直是在歧視中求生存,用更高的物質代價換取跟別人勉強對等的權利。路鶴寧當初一直擔心的是,將來自己的孩子從小就要受到外界的非議和歧視。
這個道理路鶴寧知道,徐稷也知道。
“那現在呢?”徐稷沉默了幾秒,低聲道:“你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因為我後來意識到,我的想法裏本身就帶著對自己的歧視。”路鶴寧笑了笑:“如同你我都是出生在異性戀家庭,但我們依舊沒有改變性向一樣。假如我們的孩子天生喜歡異性,他自然也不會因為我們而變成同性戀。我的擔憂是因為我潛意識裏已經被周圍的觀念影響甚至同化,覺得我們這個是不正常的行為……我們生育也好,養育也好,其實只要做好本分的事情,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告訴他如何愛人與被愛,如何明辨是非,其他的更多的道理,則是來自於他的學校,他日後的經歷……而至於歧視,這個無法避免,但是歧視其實很多,種族歧視,地域歧視,性別歧視,戶籍歧視……性取向其實只是這裏面的一種,所以誰都無法保證孩子完全免於收到外界傷害。我們只要在他成長的時候陪伴他,引導他就好。”
他說完一頓,問徐稷,“你呢,你當時是有什麼顧慮嗎?”
“我沒什麼顧慮,”徐稷頓了頓道:“是我那天聽澄澄說,你不喜歡小孩。”
“啊?”路鶴寧一愣,想起自己那陣子的確嫌棄小姑娘總跑過去找徐稷玩,可能無意中說了什麼話,讓孩子記住了。
他張了張嘴,半天後才忍不住道:“我那時候就是跟她開玩笑,你怎麼不問問我?”
“我怕問了你,你不說實話。”
“我為什麼不說實話?”
“你總是為我著想,”徐稷道:“我喜歡吃糖醋的東西,你又不喜歡,明明都酸的找不著眼了還跟我說好吃。我喜歡紫色床單,你喜歡黃色的,可是一個星期裏紫色的鋪五天,黃的才一天半……”
“我那是勤用勤洗,早點等著你的基佬紫爛了好讓我的皇帝黃上位,”路鶴寧忍不住笑了笑,說他:“傻大個。”
“你才傻呢,”徐稷的一肚子話被他堵住,在那邊反駁道:“你喜歡個傻大個你才是真傻的,你不光喜歡傻大個,你還喜歡小傻大個。”
路鶴寧頓時樂了,對著手機搖了搖頭道:“……老不要臉。”
“嗯,”徐稷也輕輕笑了一下:“老不要臉的很喜歡你。不想讓你天天對著自己不喜歡的小孩子。”
路鶴寧心裏輕飄飄的蕩了一下,忍不住想,可是我喜歡你啊。
更何況,又何止是喜歡。
……
這一年的冬天,在朋友的介紹下,路鶴寧和徐稷認識了一對形婚的夫婦。那位女士想要個孩子,但是男方並不想,她不得已谘詢了精子庫,卻發現那邊花費又太高。
見面的這天女方約了朋友陪同,徐稷則由路鶴寧陪著,四個人一起吃了頓飯。
徐稷心裏緊張,跟人見面之前還特意焗了頭髮,換了一身很正式的衣服。
只是女方見到本人後有些不樂意,覺得他年紀略大,已經年過四十,怕精子質量不高,凍胚難以成活。這樣自己白白遭罪不說,還要多費很多時間。徐稷本來就有些緊張,整個過程中只吃了一筷子菜,其餘時間都在認真的回答對方的諸多詢問。他也想過可能會談不成,但是被人當場拒絕,心裏難免還是失落。
路鶴寧在桌下摸了摸他的手,又拉到自己這裏搓了搓他的手心,十指扣住。
誰知道女方的朋友卻多看了他們兩眼。飯後雙方告別,不過個十分鐘,就有人發了信息過來:“你好,我是剛才的XX,一會兒可以請你們喝杯飲料嗎?就在對面的Luna。”
一年後,那位朋友在國外順利產下一對龍鳳胎。她家庭圓滿幸福,只是丈夫先天原因不能生育,小兩口本來準備好下個月去考察精子銀行,誰知道湊巧認識了徐稷。兩個家庭相談甚歡,後來日常交往越來越多,更發現兩家觀點愛好出奇的一致,於是雙方時常互相分享美食美景,節假日也會商量著一起過。
孩子接回來之前,徐稷和那家的丈夫一塊考察,最後選定了市中心的一棟小別墅。那處別墅是獨院設計,說白了就是一棟小樓給拆開,一二層帶小院,三四層帶陽台,上下兩戶獨立入戶,行車走人各不干擾,在開放商那也是單獨賣。徐稷買下了一二層,那家人定的三四層。
只是徐稷和路鶴寧要的女孩,但他們給孩子取名取了一個多月,始終定不下叫哪個。直到孩子回來這天,江城豔陽高照,徐稷在從機場回國的路上,腦子裏靈光一閃,頓時拍板定下了一個好名字——驕陽。
小姑娘徐驕陽,小名Luna(路娜),生來就知道心疼她的老奶爸徐稷,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等到去上幼兒園的時候,已經可以徒手幹翻兩個大班男同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