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看這家伙那極端震驚的神情,依他當年魯莽的個性,我猜他必定要情不自禁淚汪汪喊我一聲“老大”……
果然。
“老……”他嘴里已經滑出一個字來,我趕忙像當年一樣,左手食指戳著右手的掌心,在課堂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動作,他果然如當年一樣听話機靈,似乎那些默契還在,鎮定了一下,略顯顫抖地沖孩子們問候,“老……師要上課了,咳咳……最近大家都好嗎?”
丁無雙古靈精怪,歪著頭問石磊,“石老師,你剛才嘴張得好大哎?你的嘴巴也受傷了嗎?”
石磊笑得尷尬,“沒有,早上吞的雞蛋太大了,”他指了指嘴,“這里的肌肉有些松弛了。”
王雙的同桌托腮免不了長吁短嘆,“老師你最近好容易受傷哦。”
我心說是啊,這家伙多動癥兼天才兒童出身,從小惹事到大,慶幸的是他有個精力旺盛的老爹永遠在他身後替他擦屁股。
當年的A中小混混石頭現在成了教書育人的A中數學老師石老師,就好比我方亮亮24歲高齡了還假冒18歲女高中生簡美達,都是令人皆非的事,我看著講台上面有困惑卻佯裝平靜頻頻看向我的卷發男人,心里已經笑暈過去。
和小石頭七年不見,今天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會面,我不得不佩服老天爺另類的幽默感。
星爺算什麼,老天爺才是真正的喜劇大師。
因為有我壓場,石頭講課的表情一直是緊繃的,板書也是寫得亂七八糟,好幾個字寫錯了,還是台下的學生悄聲提醒他,他才很抱歉地改了過來。
就連小姑娘宋暢然都察覺到了他的反常,咬著筆嘀嘀咕咕,“石老師今天怎麼了嗎?他平常可不是這樣的……”
我湊近她,問,“石老師什麼時候開始教你們的?”
當年的事鬧得太離譜,石頭那很有背景的老爹勃然大怒,一氣之下把他弄出國,還阻止他跟我們聯系,漸漸地我和菲哥跟他就斷了聯系。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七年過去了。
宋暢然掰著指頭仔細算了算,說,“石老師教我們兩個月了吧,他可是個英國回來的海龜哦。”
我心說怎麼又是英國回來的,他老爹當年不是把他弄到加拿大讀什麼貴族男校了嗎?
我點頭笑了笑,繼續促狹地抬頭盯著講台上緊張兮兮的老朋友,撐著下巴,不由陷入回憶的美妙漩渦中。
高二正是我和菲哥肆無忌憚學螃蟹橫著走的時候,三流學校盡管盛產各式流氓,不過論起打架斗毆來,我跟菲哥絲毫不輸男生,所以一般小混混都不敢招惹我們這倆脾氣不太好的女混混。
我成為女混混是情有可原,不過我就納悶了,來自三好幸福家庭的菲哥怎麼也跟我走上了不歸路,菲哥也想不通這點,結果搖頭晃腦了好半天,才幽幽說,“主要是……太無聊了。”
我當時真想揍她。
我們就是在那個躁動的時期認識石頭的,那會我跟菲哥決定整治學校里小流氓到處敲詐低年級同學的惡劣風氣,再加上當時我跟菲哥組建的正義之教——黑羊教處于發展壯大中,追隨我們的教徒眾多,在我們倆的號令下,本校勒索事件幾乎銷聲匿跡。
本校完全沒玩頭,我跟菲哥又無聊了。
有一天底下一個瘦小伶仃的男生跑過來跟我和菲哥訴苦,說,“方老大,姜老大,TM的A中那種好學校也有壞學生,昨天我經過A中的時候被一個穿A中校服的卷毛男敲詐了,我看他穿的還是名牌鞋呢,TM的也不知道是敲了幾個人買的。”
我跟菲哥當時就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手癢癢了。
這天傍晚我跟菲哥光明正大地穿著校服,流里流氣地晃到了A中門口,守株待兔了半個多小時,在被敲詐小弟的指點下,堵住了A中這鍋好粥里唯一的老鼠屎——石頭。
石頭那會還沒像現在這樣長開,身高還沒有竄到一米七,頭發卷卷的,有一半不听話地翹在空中,像只卷毛狗,臉上是桀驁的叛逆表情,當被我和菲哥兩個不良少女堵住時,雖然緊張忐忑,還是用少年老成的口氣說,“干什麼?給老子滾開!”
我跟菲哥對視一眼,突然覺得這孩子真是A中百年才出一個的敗類,心里興奮得跟中彩票似的。
當時菲哥的身高已經拔到一米七五,威懾力十足,石頭這小豆丁有點怕她,于是我們一左一右把這小敗類架到小巷死胡同,威風凜凜地亮了身份。
本來是想嚇唬嚇唬這小子,以彰顯我們三流高中的威風,沒想到這小子听到我和菲哥的來路,愣了愣,突然兩眼放光,撲通腳一軟,差點給我菲哥跪下了,激動地說話都結巴了,呼喊著,“老大,老大,我仰望你們很久了,我石磊今天終于找到組織了!!!!!!”
我跟菲哥面面相覷,都對這小子的反應有些莫名其妙,這小子吸著鼻子,感嘆萬千,“呆在他娘的A中這種地方,太沒搞頭了。”
“老大,收了我吧,我寂寞了一萬年了。”
于是從此以後,“黑羊教”多了一個新成員,只不過他的身份比較特殊,來自赫赫有名的好學校A中,也不像我們這群混日子的笨蛋,腦瓜子很聰明。
石頭腦子好用,數學成績頂呱呱,語文和英語不行,所以他在A中也大概混個中等。
他也不上進,我跟菲哥高二的時候,他高一,天天放學就跟著我和菲哥在街上晃,跑前跑後甘心當我們倆的小尾巴,他是真心崇拜我們倆。
那時我和菲哥零花錢不夠用,卻老是嘴饞在外面吃吃喝喝,石頭家里是開大飯店的,口袋里的零花錢每天都是鼓鼓的,我們三人吃好喝好以後,我跟菲哥大搖大擺出門,他在後頭買單買得那叫一個“榮幸十足”。
我跟菲哥打架都會捎上這不安分的家伙,這公子哥平時在家被父母管教地太過嚴厲了,所以在外頭拼起來,就特別反叛,每次打架都像頭傻驢似的沖在最前頭,小胳膊小腿的,膽氣倒是出人意料地大,常常掛彩,打完就滿地打滾喊疼,哎呦哎呦的,讓人哭笑不得。
對這家伙,我和菲哥都感到有些頭疼,也徹底壞了對A中好學生的一切美好幻想,這家伙實在是個可笑的矛盾體。
所以我和菲哥為了制服這個毛糙小伙子,跟他約法三章,以後只要我和菲哥其中之一擺出左手食指戳右手掌心的動作時,他就必須消停安靜下來,做不到就不要跟著我們了。
這樣的威懾果然有效,那之後石頭就乖順很多,火氣上來也懂得克制,只除了那一次。
我看著講台上書生氣十足的年輕男人,穿著中規中矩,儒雅斯文,這感覺熟悉又陌生,誰又會想到年少輕狂的他滿口髒話,盡做反叛的事,七年時間真的讓我們物是人非,時間對我們都太殘酷了。
我心里很感慨,當年的小石頭終于長大了,不會再做誰的小尾巴,而如果十七歲的他沒有喜歡上那個有梨渦的小姑娘,我想,今天的他一定還是跟我和菲哥廝混,一口一個親熱的“老大,老大,我們找人打架吧……”。
我鼻子有些酸,掏出手機發了短信給菲哥︰哥,我踫到我們的小石頭了,他長大了。
短信發出去沒多久,我還是留戀地看著講台上的小石頭,想把七年沒見的時光都補上,緊接著我口袋里的手機大動,菲哥激動地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不顧宋暢然緊皺的眉頭,我低著腦袋接電話,而電話那頭的菲哥已經激動地不能言語,“亮亮亮亮~~~~~~~~~你說什麼什麼?你真見到石頭了?石頭回來了?……我cao,你倒是說話啊,急死我了,你讓石頭听電話。”
我偷望一眼四周,和邊上江離的墨黑眼楮遇上,我心一虛,趕緊低頭捂嘴輕輕對著電話那頭的菲哥說,“菲哥你別激動,石頭在講課呢,待會我打給你。你那完事了就趕快回來。”
我掛了電話抬起頭的時候,驀然發現班里所有人都在回頭望我,有的控訴,有的不滿,有的看好戲,而台上講題講一半的石頭輕輕咳嗽了一下,表情僵硬,卻又非常和藹地問,“這位同學你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听他不自然的語調,顯然也很緊張。
我想石頭肯定肚子里也在嘀咕,也許以為遇到了和我長相十分相似的小姑娘,畢竟依我的年紀,是不可能出現在高中校園的,他心里肯定是猜疑不斷的,為了讓他知道我確實是我,我笑微微沖他大聲說,“是,老師!!!”
我開口的那一瞬,石頭不確定的臉一下子釋然了,微微抖動的眉毛泄露了他的欣喜若狂,我看到他拿粉筆寫字的手也在輕微抖動。
我何嘗不是欣喜若狂,我想菲哥也是。
這節數學課特別漫長,漫長到我把我輕狂的高中歲月好好回想了一遍,已經逐漸老去的心熱血沸騰,真想找個好地方,和菲哥石頭三個人輕輕踫杯,把酒言歡一番。
即使歲月改變了面容,我又多希望它沒有改變那些情誼,多希望小石頭還能熱切地喊我們一聲“老大”……
十五分鐘後,我沒去上課,跟石頭站教學大樓的落地窗旁,我剛輕輕嘆氣說一句“石頭啊”,接下來石頭的反應讓我知道,石頭還是那個石頭,他的心一點也沒有變。
“老大……”興奮到滿臉通紅的石頭淚汪汪看著我,雙唇抖動,那麼大的人了,感動的時候還是會眼楮發紅,眼眶濕潤,“老大,老大,嗚嗚嗚嗚……我太高興了我,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已經為人師表了,這會又像個需要安撫的小孩,說著說著就要袖子擦眼淚,我心潮澎湃地望著他,眼眶也濕潤了,趁四周沒人,大膽拍拍他的肩膀,頗為感慨地打量他,“你都長這麼大了,現在出息了,是塊大石頭了呢。”
石頭破涕為笑,擦擦眼淚好奇看著我,“嗯,老大你倒是越長越回去了,你怎麼還在讀高中啊?”
這事說來話長,我一肚子秘密噎著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瞪著他,像當年一樣凶巴巴,橫眉豎目的,“老大做事自有老大的道理,我的事情你也管,你反了你?”
這樣的口氣,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兩個凶巴巴的不良少女後頭跟著個小男生,狐假虎威的樣子,一臉神氣。
石頭沖我嘿嘿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還是當年憨厚乖順的樣子,所以表面上我跟菲哥愛欺負他,實際上我們倆喜歡他不得了,一听說他有事,為他上刀山下火海都願意。
“菲哥也想你了,跟他說兩句。”我掏出電話,撥給菲哥,菲哥馬上接了起來,敢情也是守著電話。
我把電話遞給石頭,石頭剛激動地喊了一聲,“老大……”
下一秒,又鼻涕加眼淚哭上了。
菲哥的大嗓門在電話那頭听得很清楚,喊了好幾聲“石頭”,之後突然安靜了,我听到了她哽咽的聲音,她也哭上了。
石頭說,“老大,七年了,我沒有忘了你們,我石頭……我石頭今天終于他媽的重新回歸組織了。你們還要我嗎?”
我鼻子一酸,搭著他的肩膀,跟手機里的菲哥異口同聲道,“石頭,你他媽的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