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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絕之南城夢覺/蛻羽/殊途同歸/九江秋曉/海晏天青》第96章
  

  第十二章

  昔年暗門以毒名傳世,江湖上除了個別的師徒傳承,如「朱雀」成雙一脈、以及可上溯至魏雲生的「醫仙」聶曇一脈外,在使毒用毒上幾乎無人可出其右。不僅有名列天下奇毒之五的「青藤」這個令江湖人聞之色變的名作、「轉香散」此等臭名昭著的迷藥兼淫藥,便是今次給用在帝王身上的「潛網」,也是一個極其優秀的作品。

  和青藤和轉香散的盛名相比,潛網在江湖上幾乎可說是默默無聞,即便在暗青門鼎盛之時,江湖上聽過這名字的人也沒幾個——卻也正是這一點,恰恰證明瞭潛網的成功之處。

  潛網的特性在於隱蔽性佳,不僅其配方所用的材料皆是日常隨手可得、絕不會引起他人疑心之物,受害者身上也很難查出中毒的徵象——不論生前死後俱是如此——那是謀財害命、脫罪卸責的上上之選。

  當然,正所謂有利必有弊,一則以長,一則以短;和因見效速卻解藥難尋而幾同于「無解」的青藤相比,潛網雖能無聲無息地殺人於無形、且事後幾無跡象可尋,可若知道了其所用的手法,化解起來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兒——此毒本就是借多種物性交互作用影響而成,若有懂醫道的人得了方子,僅需化解其中一項便能阻止此毒的形成……再加上潛網的毒性種下之後,要想激發仍須得一物為引,自然讓知曉其間關竅的人有了插手的機會。

  也正因著此點,潛網多年來一直是暗青門——或者說其背後的海天門——的秘中之秘,只有如聖上這般防備嚴謹卻又至關緊要的目標才會用上。若非白冽予曾由莫九音處得知許多海天門的秘聞,又有一身玄之又玄的真氣可供查探,只怕也很難發現海天門在皇帝身上做的手腳、更遑論適時作出相應的處置了。

  ——而今,多年來的努力和半個多月來的隱忍潛伏,終將換來其應得的報償。嗅著那已越發鮮明起來的特殊香氣、感覺著那隱蔽地自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重重習武者氣息,白冽予垂手靜立於殿前一隅,心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空明。

  二十名一流高手、四名一流頂峰麼……如此陣仗,倒比當初十三聯會出來鬧騰時還要勝上一籌。不過二十四人裏,修習海天門下諸派功法的只有半數,餘下則是由一些小門小派和散修所構成,其中還有幾人的身法帶了點流影谷的路數,想來多半是由西門陽和海天門所扶持的四皇子招募而來……像這樣雜亂的隊伍,實際上場時不互扯後腿便已是萬幸,自然也談不上什麼配合了。

  也是……海天門既費盡心思布下了「潛網」,再出手安排這麼些人也不過是為了保險起見,並方便得手後搜尋兵符對外聯繫而已。聽著那挾香風由遠而近、卻刻意隱瞞了其習武者身份的女子足音,於瞬息間將眼下的狀況做了個分析後,白冽予容色已然恢復成符合陳單脾性的沉冷,同時默運功法朝龍輦之上的帝王傳音道:

  『恕草民僭越……今晚只怕無緣欣賞到陛下您過人的演技了。來者並非王才人,而是易容頂替其身份的海天門高手,若令其近身,只怕會令陛下陷於不必要的危險之中。』

  「……朕想好好歇息,莫讓任何人打擾……違令者便由你全權處置吧。」

  而回應的,是帝王一道聽似尋常、實則卻蘊含了無窮殺機的旨意。

  今上並非習武之人,更不可能通曉什麼傳音入密的大法,自然只能拐著彎地在不引起敵人警覺的情況下同意了他的安排。

  白冽予雖早已打定主意絕不讓來犯之人越雷池一步,但能得君王金口玉言座令箭,自然比他個人的「事急從權」為佳——當下慨然應諾,而在一個行禮後躬身退出,轉而如初時般於殿門前持劍站了定。

  正如君王先前提及的,以他如今的實力,不論在殿內亦或殿外,所能警戒的範圍都是相同的。若非要說有什麼差異之處,也就只有那先前只能靠嗅覺、聽覺和靈覺捕捉的「藥引」,如今已能穿過重重飛雪為他收入眼底而已。

  起到「藥引」作用的並不是人,而是來人身上帶著的那抹香氣——海天門已其過人的手段將幾種名香的特定成分置換成了潛網的藥引,而後借海青商肆的門路將這些做了手腳的名香獻給幾位新進受寵的後宮佳麗……這幾名品級最高不過才人的嬪禦平日根本用不起這樣價比黃金的名香,如今得了進獻,哪有不在帝王寵召時用上的道理?再加上陛下平日巡幸後宮多是按表操課,這也才有了白冽予那份對於行動時程的推算。

  今夜「排班」的王才人,便是幾名得了海青商肆「資助」的女禦之一。白冽予初始本還擔心對方會否只是受了海天門蒙蔽,可如今來的根本不是王才人,而是易容成王才人的海天門高手,自然也沒了請陛下配合做戲的必要。眼見那雙十芳華的妍麗女子在兩名宮人的陪同下由遠而近,還擺出了一副不勝嬌弱的模樣,以往沒少玩過類似把戲的白冽予只覺這世事果真無常,面上卻已是容色一板,將打算近前要求通報的女子先一步阻了下。

  「皇上有旨,今晚不讓任何人打擾。」

  「什——」

  雖不知「王才人」之前是否曾聽見君王在殿裏下的旨,但那吃驚的表情可是十足十地真,甚至還楚楚可憐地晃了晃身子、而旋即給後天的宮女扶了住——這兩名宮女當然也是海天門所派出的。其中一人見情況不如預期,忙往「陳公公」手中塞了錠銀子,同時軟聲求情道:

  「陳公公,皇上早排好今晚讓我家主子侍寢的,這事兒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讓你家主子回去吧!日後總有機會的。」

  「陳公公——」

  「咱家言盡於此。再不退去,就別怪咱家出手趕人了。」

  言罷,白冽予長劍微提、右手一抬,儼然一副「不聽話就動手」的警戒架勢,卻偏偏沒有動用真氣的跡象,顯然只是想逼退眼前的幾名「弱女子」……可幾人本就不是存著善意而來,既無法正大光明地入內,又豈有繼續同「陳公公」虛與委蛇的興致?但見三人身形一晃,下一刻,先前還需人攙扶的「王才人」已是一個閃身、足尖一點便往殿門口飛奔而去;與此同時,兩名宮女更已閃電般取出袖劍分由兩側刺向他脖頸,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搭上精妙的配合,換了陳單在此,只怕還真有中招失手的可能。

  但此王才人非彼王才人;此陳單非彼陳單。

  兩名宮女本已預期了出手後必然四濺的血花,卻不想兩側的劍光竟交在了一處,本該中招的人卻已輕輕巧巧地一個提足、後發先至地橫劍攔在了「王才人」身前——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來不及收足的「王才人」只得匆匆忙忙提掌相迎,卻不想這明明該只有一流實力的陳公公根本連長劍也未曾拔出,只是十分寫意地連劍帶鞘往「王才人」右胸一點……

  簡簡單單、毫無花俏的一招,卻讓正面迎著的「王才人」瞬息色變——原因無他:對方鞘緣所指,正是她這一身功法的竅門所在!

  但便是這樣的了然,也終究來得太晚了些。

  當她意識到對方的打算時,那看似不如何迅速的一點已然再準確不過地擊上了己身的竅門。「王才人」只覺一陣透骨冰寒瞬間由右胸自經脈擴散至全身,原已近在咫尺的殿門更已漸行漸遠……直到那股子她已許久未曾體驗過的死亡氣息於周身蔓延開來時,她才終於理解到自己不僅被那一點廢了一身修為,整個身子更因此給擊飛了開。

  可這等實力,又怎麼可能為「陳單」所擁有?

  能一眼瞧穿她氣機竅門所在、又有一身克制海天門功法的寒玄真氣的,自也只有——

  「白……咳、咳……咕嗚……」

  眼見扮作宮女的兩名同伴已如飛蛾撲火般朝提劍那人攻去,「王才人」有意出聲提醒,卻終沒能來得及傳遞出她以自身性命換來的答案……伴隨著鮮血進入氣管的劇烈嗆咳,她甚至連軀體落地的衝擊都沒能感覺到,便已斷了最後一絲生機。

  可在場餘下的二十三人,卻沒有一人留意——或者說料想到——這一點。

  當王才人給「陳單」一招擊退時,先前出手落空的兩名宮女已然接替著搶身上前、兩人兩劍分作兩路配合著襲向殿門前提劍靜立的男子;本自潛伏著的二十一人裏,亦有十一人現出了身形,似乎準備一有機會便搶身入殿奪取帝王性命。

  只是他們這一觀望,真正對上「陳單」的,便依然只有那兩名將袖劍使得無比狠辣的宮女了——形若電光的二劍挾破風聲自左右分襲向「陳單」咽喉與下盤,來勢之洶竟猶勝於先前!

  瞧著如此,「陳單」面上幾分凝重之色浮現,當下左足一退、長劍離鞘電掣而出。眾人但見殿前銀光閃現、金鐵交擊聲繼之而起,下一刻,原先來勢洶洶的兩名宮女已如受了重擊般踉蹌後跌,其中一人的袖劍更已脫手飛出——便在此隙,一招擋下二人攻勢的陳單右腕一翻兩劍電刺而出,普遭重擊的二人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便給他這兩劍分別刺穿了咽喉。

  ——若給輕易擊退的只有「王才人」,眾人還可以將失敗歸咎于「王才人」自個兒粗心大意。但眼下連那兩名全力出手的宮女都輕易給陳單奪了性命,就不能不說明問題所在了……望著於逐漸於雪地上四散開來的殷紅,不論是現身或未曾現身的、餘下的二十一人都不由面面相覷,打見著只有陳單一人在此時的輕鬆亦至此徹底消磨殆盡。

  『是誰說陳單只有一流水準?這分明是一流頂峰的實力!』

  『那又如何?木已成舟,現在抱怨情報有誤也已經晚了,趕緊想辦法除掉皇帝老才是正經。』

  『正是。咱們的人數,就算殺不了陳單,難道還沒法纏住他麼?趁著眼下只得他一人,便讓第一梯一同出手將他纏住,第二梯則借機進殿行刺取得兵符,我就不信陳單還能分身不成!』

  『……我明白了,便按你說的辦吧。』

  知道眼下的第一要務確實是盡速除掉殿中的帝王,領頭的幾人私下傳音合計後,終還是同意了其中一人傾力而為速戰速決的提議——在他們看來,己方尚有四名一流頂峰的高手和十七名一流高手,縱然一時半刻很難除掉陳單,將他纏住還是沒問題的。只要能在其他禁衛趕來前除掉皇帝將兵符送出,這陳單該如何處理,也就只是他們心情的問題而已。

  決意既定,先頭已然現身的十一人當即撤出兵器分由三面朝「陳單」襲去,餘下藏身陰影處的十人卻已趁著陳單無暇他顧的空檔朝那緊閉的殿門撲去……一時間,餘下的二十一人盡數傾巢而出,一心只盼著能在敵方來援前了結一切,卻是無一人想到:自始至終,這個孤身守於殿門前的陳單都不曾發聲示警;便連殿中的帝王,亦不曾高喊過一聲「有刺客」。

  因為不需要。

  眼見原先猶自躲藏著等待時機的敵人均已冒了頭,殿門前,本似給第一梯的十一人糾纏得左支右絀的「陳單」閃躲的步伐忽止,本已橫在半空的劍更驀地撤回了身畔……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圍攻他的幾人俱是一怔,卻未曾多想便出手襲向了「陳單」身上露出的致命空隙——

  一切仿佛於瞬間靜止。

  不論是欲借隙突破殿門的後十人,又或因「陳單」空門大敞而紛紛祭出殺招的十一人,在場四名一流頂峰和十七名一流水準的高手只覺心神驀地一震、一股沛然之勢驟然襲來,身體竟是就此失了控制!實力僅只一流水準的十七人立時便給仿若實質的重壓迫得跌坐於地;四名一流頂峰的高手雖不至於如此狼狽,卻也是周身冷汗涔涔、自此再難動彈……此時、此刻,帝王寢宮前猶自神態如常挺身而立的,便只有原先那看似已無計可施的「陳單」了。

  經此一折,便是在沒腦筋的人也曉得這個大內侍衛不對頭了,尤其是那四個一流頂峰的,更由這種明顯昭示著實力差距的壓迫感明白了什麼,本就發白的臉瞬時又更蒼白了幾分——

  「宗……宗師級高手?怎麼……會……」

  「你不是陳單!陳單實力再好,也絕不可能……達到宗師的高度……天下兩大劍術宗師、紫衣神劍乃女子……莫非,是黃泉劍聶揚……?」

  「不對……黃泉劍一介武夫,性子直來直往……又豈幹得了這等算計……」

  說到這兒,那名猶自運功強抗著、出身海天門的一流頂峰驀地想起什麼似的神色一僵,而在瞧清「陳單」手上那把劍身隱蘊暈芒、一望便可知其不凡的長劍後,有些顫抖地再次啟了唇:

  「那劍,莫非是……你、你竟已突破宗師境了麼?」

  和單純的驚愕相比,這一問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就好像他明明已確定答案,卻怎麼也無法接受一般……其他幾人本不似此人知道那樣多的情報,可聽得那「竟已突破」四字、思及當今江湖上離這個眾人夢寐以求的境界最為接近的人,即便是形同天方夜譚之事,答案卻無疑已呼之欲出——

  見對方都已猜到這個份上,白冽予自也沒有繼續頂著「陳單」身份的必要。當下一個抬手揭下了那張有著猙獰傷疤的假臉,隨之展露於二十一人面前的,是甚至比其人實力更具代表性的無雙容顏。

  可這一回,即便連君王見著都不免有片刻怔神的面容卻好似失了其應有的誘惑力——在場眾人不僅無一人露出色授魂迷之相,原先那種難以置信的衝擊亦只有更為加深……察覺這點,白冽予心下幾分不合時宜的感慨升起,周身那仿佛與天地合而為一的「勢」卻已於瞬間又提升了幾分,當場便讓那十七名實力不足的一流高手七孔流血陷入昏迷,四名一流頂峰亦在苦苦相抗中再難撐持地雙膝落了地。

  儘管白冽予先前刻意示弱便是為了將敵人盡數引出省去挨個擊殺的麻煩,可如今僅僅靠著自身無名功法的「勢」便能造就如此輝煌的「戰果」,卻仍多少出乎他意料之外……也不曉得究竟是他功法的性質特殊,又或來襲的敵人太不濟事?

  只是不論答案為何,這一切,也是時候落幕了……信手幾劍奪了那幾名苦撐著的一流頂峰性命後,青年宗師提劍回到了早先於殿門前佇立著的位置,心思卻已不可免地飄到了方才將功力提升到頂點時,那玄之又玄、仿佛瞬間覆蓋了整個京畿的靈覺,以及因之而起的「發現」。

  ——京裏,沒有關清遠的氣息。

  他可以感覺到屬於師叔黃泉劍聶揚的淩厲鋒銳、屬於流影谷主西門暮雲的深沉伏藏,卻獨獨感受不到那理當已稱得上熟悉的、關清遠身上那枯海訣特有的邪異氣息。

  對己方而言,關清遠不曾現身壞事自然是最好的……問題是,關清遠若真看重海天門此次的行動,又豈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那麼,關清遠在哪裡?

  ——又或者,他該換個問題。

  ——如果關清遠當真不在京裏,如果海天門這次轟轟烈烈的行動對關清遠而言其實並不那麼重要……那麼關清遠真正看重的,又是什麼?

  如果不是為了復興海天門,那麼海天門門主、他那身為絕代魔頭的外公這些年來的諸般作為,究竟又是為了什麼……?

  不覺間,天邊延續多時的風雪漸息;可望著那似已轉趨晴朗的夜空,白冽予心頭的陰雲,卻只有愈漸加深……

  ******

  半個時辰前。

  寒風獵獵,回雪霏霏。

  一場打傍晚便未曾消停的風雪,讓冬日本就積重的夜色越發顯得濃沉如墨。即便屋宇樓閣見偶有燈火透出,亦驅不盡那仿佛借著這場雪籠罩住整個京畿的陰霾。

  一如京城西郊那為層疊霜雪所覆的重重樓宇。

  江湖四大勢力之一、與朝廷牽繫甚深的北谷流影。

  ——也或許,早在這場雪之前、早在時序入冬以先、甚或早在那春暖花開的三月時節,這樣的陰霾,便已隨著那一晚炸響的煙花罩染上了這在朝野具有著相當地位的一方勢力。

  因為西門曄的「下落不明」。

  儘管仍頂著「少谷主」的名頭,可西門曄早在十年前便已逐步接手流影谷的諸般事務,更在南安寺一戰後、因西門暮雲的「潛修」而成了流影谷的實質掌權者,多年來引領著流影谷與南方日益強大的擎雲山莊相抗衡……雖說谷內的派系爭鬥讓他從沒少受過攻訐和質疑,但即便是最厭惡西門曄的派系大老,也無法否認他確實是最有資格接續西門暮雲成為流影谷旗幟象徵的人物。

  所以,當西門曄遭人設伏下落不明後,這些派系大老雖在西門暮雲的坐視下爭食起了這塊名為「流影谷」的大餅,卻很難稱得上有什麼如願所償的喜悅——就算能在這塊餅上占得比以前多上一倍的份額,可若餅本身的大小卻比以前小了不止一倍,這多出來的份額又有什麼意義可言?若流影谷不再是以前的流影谷,不論他們在谷內贏得了多少的話事權,放到江湖或朝廷上也都是一個笑話而已。

  也正因著這點,近半年來,「虛懸」的少谷主雖已由西門陽暫代、流影谷看似已度過了因西門曄失蹤所帶來的衝擊,這些日子來也沒少在義子面前叨念起昔日有西門曄在的好處——他並不曉得自家義子在西門曄的「失蹤」上扮演的角色,如此感慨自也是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期許,卻不知正是他的諸般關切,讓本還對謀逆之事有所顧慮的西門陽終於狠下了決斷。

  ——他不想繼續「暫代」少谷主,更不想一輩子都活在西門曄的陰影之下。如果冒險是打開既定局面必經的途徑,他便就此搏上一把又如何?

  只要行動成功,四皇子繼位後,流影谷便能因他的擁立之功而再現開國時的輝煌,屆時,還有誰會繼續惦著那個連擎雲山莊都搞不定的西門曄?

  今夜,他便要讓所有人知道:他西門陽,才是最有資格掌管流影谷的人!

  聽著窗外猶未停歇的凜冽風息,望著眼前這精細雅致、以往的他卻連瞧上一眼的資格都沒有的華美樓宇東苑淩淵閣內,西門陽容色微暗,而在一個深呼吸後,將目光轉向了堂前秘密集結的嫡系精銳。

  「聽好,莫懼外間風雪,用最快速度趕到這幾處大營請他們出兵,目標就像剛才說的那般……如此天候,便是咱們行動最好的遮掩!既已占盡天時,又何愁大事不成?」

  他敍述的音調沉沉,襯上那仿若灼燒著火焰的眼瞳,一時竟也有那麼幾分震懾人心的魄力:

  「是龍是蟲,成敗便在此一役。只要能順利幫助四皇子上位,白冽予又如何?擎雲山莊又如何?今夜之後,天下人便將知曉:這流影谷真正當家做主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西門陽!而這江湖,亦終仍須以我流影谷為尊!」

  「是!」

  儘管這些戰前動員的套話對眾人來上都已是司空見慣,可眼下在場的本就是西門陽嫡系,都是些老早便將身家性命和前途交托在他手上的,即將幹的又是形同謀逆的大事兒,如今聽得他這般言詞,原就處於高度緊繃之中的精神自然越發激昂。如非擔心過大的動靜惹來同樣居於東苑的族中大老關注,只怕幾人還真有長嘯應諾的可能。

  見在場的下屬無不因自個兒的一番話而氣勢高漲,西門陽本還存著的些許不安至此徹底褪盡。當下右手一揮便要讓眾人領命而去,不想他口還沒開,前堂原先虛掩著的門卻驀地於此時由外而啟——凜冽寒風瞬間挾著冰霜飛雪灌滿屋堂,一道欣長挺拔的人影亦在那風雪的吹拂下自夜色裏現了身形,一步步自遠而近、緩緩踱向了堂前。

  明明是那樣穩實規律的步伐,此時卻有若重錘、隨著那身影的每一步前行重重擊打在眾人心板上……不覺間,堂內的二十多人竟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吐息,怔怔地望著那自風雪中走來,卻不僅未曾染上風霜之色、反倒還愈發顯得豐神俊朗、威勢逼人的俊美男子。

  瞧清那仿佛連霜雪都為之開道的冷峻身影時,饒是來人一句話也不曾脫口,那股子冷沉凝練的氣勢卻已讓正面迎著的眾人微微發顫,迎先一人更不由自主地張口便是一喚:

  「少……少谷主……」

  如此稱呼一出,饒是堂前西門陽猶自處在族兄死裏逃生的震驚之中,亦不由得瞬間變了顏色——眼下在此的可都是最忠於他的嫡系人馬,卻連他們都在瞧見西門曄的瞬間想也不想地喊出了「少谷主」三字……這樣的反應意味著什麼,就算沒有驚人的才智也能輕易明白。

  即便是他最忠心的手下、即便是他已暫代少谷主之位並搬進淩淵閣的此刻,在他們心底,「流影谷少谷主」這個稱呼所指的,也依然是西門曄。

  不是他西門陽,而是那個……理應早已重傷不治、於東郊的山林間化作枯骨的西門曄。

  回想起半年多錢那個至今猶令他諱莫如深的夜晚、憶及對方身重數箭後強撐著傷勢遁入林中的狼狽身影,西門陽心神一震,終在來人行至堂前時顫抖著雙唇澀聲開了口:

  「你……怎麼會……」

  「怎麼會還活著,是麼?」

  見西門陽的面色已然由黑轉白,來人——流影谷少谷主淡淡回問道,同時沉眸一掃,就這麼在一眾西門陽嫡系的環伺下將他們一一打量了過……明明是不如何淩厲的眼神,卻讓觸著的人無不在瞬間戒懼地縮了縮身子、別過了視線。如此一眼掃過,除西門陽外,原先在堂中的人竟已無了任何一個仍抬著頭的。

  瞧著如此,西門曄唇角微勾,隨之展露的,是那抹源自于絕對信心的冰冷笑意。

  「既然未曾見到我的屍體,就此斷定我已死了,豈不十分武斷麼?」

  脫口的音調帶著未曾掩飾的輕蔑,那冷徹如刀的眸光,亦同:「況且……你的反應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差勁。若我是你,早在對方進門的那一刻便下令將他除去了……橫豎早已撕破臉,拼個魚死網破興許還能換來一線生機。」

  「你——」西門陽早在對方現身的那一刻便給徹底震懾了心神,卻是直到對方「提醒」才想起自個兒還可以有這麼一招——那一夜之後,雙方便已註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就算他現在不出手,西門曄也絕對不會放過他的。既然如此,他又為何不趁著對方如此托大時動手將人……?

  只是如此念頭才剛於心頭閃現,前方卻已是一聲冷笑傳來,他含怒望去,但見那張俊美得令人生厭的面容已然帶上了幾分譏嘲之色,與己相對的眸中更透著深深的憐憫。

  「且不說單憑這屋裏的力量能否將我拿下……西門陽,你真以為在經歷過上回的失足後,我還會做出這種單刀赴會的莽撞行徑麼?」

  說到這兒,仿佛配合著西門曄的話語一般,門外濃沉如墨的夜色中竟已是點點燈火亮起,將整個淩淵閣圍了個密不透風——入眼的情景讓堂中的西門陽嫡系立時譁然,西門陽整個人更仿佛給瞬間抽空了力氣,於周遭下屬換亂的喧嘩聲中面色蒼白地跪倒在地。

  以西門曄在流影谷的聲望,這樣的陣勢當然不可能只是一個用來嚇唬人的虛實之計……可饒是清楚自身大勢已去,眼見本已到手的一切竟就這麼由指縫中溜出,西門陽又如何能甘心?望著對方冷玲睨了他一眼後便即轉身而去、似乎連出手對付他都不屑的身影,西門陽只覺周身本已褪盡的氣血乍然上湧,終是再難按捺地抄起一旁的佩劍,起身拔劍便朝對方背心刺了過去!

  便在此際,一抹烏金色的光芒陡然閃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阻下了他刺向西門曄的一劍。伴隨著金鐵交擊之聲,兵刃相觸的那一刻,自劍身透來的力道將西門陽震得右手一麻,不由連連退了兩步、有些驚懼地望向了那出手相阻的人。

  那是一名瞧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相貌清俊,雖沒有西門曄那般出色的相貌和雍容氣度,一身氣勢卻是絲毫不遜……西門陽在處事能力上雖遠不如西門曄,對流影谷內有哪些高手還是一清二楚的。眼見青年面生,他正想開口喝問幾句,不想堂下卻已是一聲驚喚傳來——

  「淩、淩冱羽?」

  出口的不是別人,正是昔日因擅作主張迫使淩冱羽受縛,而在給西門曄打入冷宮後轉投入西門陽帳下的姚峰成——對於這個一手毀了自個兒前途的青年,他的印象自然再深刻不過。

  淩冱羽未曾易容,自是本就無懼於別人叫破他的身份的緣故;可西門陽本已在絕望之中,眼下聽得這麼一個名字,瞬間便有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顧不得深思便朝那猶自背對著他的西門曄高聲喝道:

  「西門曄!你竟然與外人勾結謀奪流影谷?淩冱羽當初之所以能逃脫,其實是你刻意放跑的吧!」

  「……是又如何?」

  面對他已口不擇言的指謫,西門曄淡淡一句回問脫口,卻依舊未曾回身,仿佛他話中所透露的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我這麼做頂多是動了私情,和你勾結海天門且違背祖訓參與奪嫡謀逆的罪狀相比,孰重孰輕,不問可知。」

  「你以為這樣就能脫罪嗎!」

  被指控的人應得淡然,卻反倒讓出言指控的人更形激動了起來:「我不會放過你的!西門曄,你別想——」

  「曄,我要殺他。」

  只是西門陽撂下的狠話未盡,堂中卻已是一陣明亮悅耳的嗓音響起,帶著的是交織著沉沉恨意的冰寒……入耳的話語讓西門陽聞聲一震,足過了好半晌才意識到開口的是先前出手阻止了他的淩冱羽;而青年所「徵詢」的對象,正是西門曄。

  更讓他震驚的卻還不只如此。

  方才不論他如何出言相激都不曾回身的西門曄,竟就這麼因著青年的一句而回過了頭……不久前還半是憐憫半是輕蔑地睨著他的眼,更在對上青年的那一刻帶上了本不應出現在「西門曄」此人身上的溫柔。

  「這本就是我欠你的。不必擔心我的立場,放手做吧。」

  「……嗯。」

  得著西門曄允承,早已壓抑了多時的淩冱羽自也不再顧忌,身形忽閃、右腕一翻便朝西門陽挺劍刺去——後者猶處在自身發現的震驚之中,一時竟連應變也不及便給那破空而至的烏芒刺穿了咽喉。

  ——望著自劍尖蜿蜒而下的殷紅,淩冱羽有些厭惡地撤回長劍、一振劍身借此甩去了上頭沾染著的血跡,卻連西門陽未能瞑目頹然倒地的屍身都沒多看上一眼……也在此間,西門陽反身走近,卻是就那麼當著堂中一眾西門陽殘黨的面將方自還劍入鞘的情人一把擁入了懷裏。

  「走吧……外頭還有很多事等著咱們收拾呢。」

  「嗯……」

  知道西門曄言下所指為何,淩冱羽一聲輕應,握著手中「靖寒」的掌卻已微微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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