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錦袍人緩緩回身,相貌嚴峻中帶著冷酷,尤其兩隻眼睛有如剛離開磨石的霜刃,不是看人,而是要穿透人的內心,看年紀大約在花甲以上。
小龍瞭然無懼,正視著對方。
雙方對望了半晌。
“看樣子你就是浪子小龍?”錦袍人先開口。
“閣下說對了。”
“人是你殺的?”
“人,什麼人?”小龍心中一動。
“井裡的三個,坊裡的老兒。”
小龍心頭又是一懍,下意識地轉動目光,果然發現右側方有個井圈,所謂井裡的三個很可能便是那三名武士,這麼說,對方不是殺人者了。
“在下沒動過劍!”
“你不敢承認?”
“那可就是笑話了,大丈夫敢作敢當。”
“可是現場只有你?”
“在下剛到!”
雙方沉默了片刻。
“你來此何為?”還是錦袍人先開口。
“路過!”小龍不想說出本意。
“這太巧了,這裡並不是通衢大路。”
“天下很多事本來就很巧。”
“如果老夫殺了你,也算很巧麼?”錦袍人的眸子裡飄出了殺芒,眼為心之表,他不止是說話,而是真有殺人之意。
這點小龍看得出來,但他不在乎,的確他不在乎,他從出江湖,還沒碰到過對手痛快地揮劍,從觀察來判斷,這神秘的錦袍人是足以試劍的對手。
“如果閣下真能殺得了在下,那的確是件巧事,殺不了的話便不巧了。”小龍淡然回答,一副不在乎,但又充滿著自信的神情。
“你有幾條命?”錦袍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
“當然只有一條!”小龍隨口便答,“跟您閣下完全一樣。”
“你像是很有自信能保住這條命?”
“玩命的如果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那就乾脆呆在家裡陪老婆,逗孩子,啃槓子頭,何必出來混。”
“老夫看你真該如此!”
“哈!在下如果栽了,會考慮這一點。”話出口便已失悔,他出江湖是有所為的,不該信口說好勇鬥狠的意氣話,要是真的栽了,難道放棄離家的目的麼?
錦袍人不再開口,撩開袍擺,亮出了掛在腰間的長劍,徐徐拔出,立在胸前。
劍身像一泓秋水,清澈照人。
“好劍!”小龍在心裡說,他自己也掣劍離鞘,論成色,他的劍並不亞於對方,也是上乘之兵。
“閣下可以見告來路麼?”
“你起先不報名,老夫也毋須道號。”話鋒略為一頓,又道,“當然,在你伏地之前,老夫會讓你明白的,現在你可以先出手。”
“在下從不佔先。”
“嘿嘿嘿嘿……”冷笑聲中,錦袍人手中劍虛虛一劃,“老夫已先出手了。”
小龍表面上輕鬆,內心卻很嚴肅。
一絲—毫也不敢大意,明擺著這老人是個非常高手,能不能跟對方抗衡他並沒十分把握。
錦袍人在虛劃一招之後,恢復立劍當胸之勢,這是很不尋常的出手式。
小龍也靜氣寧神,長劍斜撇。
對峙。
對方都無懈可擊。
彼此都有同樣感覺,要找到出劍的機會實在很難,因為誰也不給誰絲毫的可乘之隙。
搶先出手可以佔先機,但也容易給對手以可乘之隙,如果雙方功力火候稍有懸殊,先出手的可能會暴露本身的弱點。
絕頂高手對劍,些微的疏失便將招致嚴重的後果。
足足一盞熱茶的工夫,雙方仍僵峙著。
“呀!”
“呀!”
兩聲栗吼同時響起,兩道電芒交擊,分不出是誰先出的手,可能是雙方都已不耐久耗,同一意念,出劍的剎那巧碰在一起。
極短暫的一瞬。
劍刃交擊的餘音未了,人影已經分開。
小龍暗自佩服對方的劍術造詣,這是他參悟絕招之後,所碰到的唯一旗鼓相當的對手。
錦袍人臉上的神色也顯示出他內心對小龍的功力感到非常意外,而且也很折服。
雙方之間的距離是八尺稍外。
錦袍人的劍緩緩垂落,這表示敵意已經不濃。
小龍也虛垂兵刃。
“浪子,你是真正的劍手!”
“閣下也一樣。”
“希望我們能有機會再碰面時不以兵刃相對。”
“……”小龍一下子猜不透對方話中之意,所以沒有答腔。
“今天算到此為止!”錦袍人收劍。
“不打了?”小龍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實際上是多此一問,收劍當然表示不打了。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像你我這等劍手,少一個便是武林的一分損失。”
這一說,使小龍的敵意也全消散了,錦袍人說的是有道理,武林中造就成一個傑出的劍手的確不是偶然的易事,際遇,天賦、環境……等等條件必須完全配合才能成功,所以才有惺惺相惜之說。
但這錦袍人是否真有惺惺相惜之念呢?小龍還不敢相信,否則他便太膚淺了。
“閣下現在可以見示尊號了麼?”小龍仍不死心,他亟想知道對方的來路。
“下次有機會老夫也許會告訴你。”
“算在下多此一問!”小龍有些氣火。
“知人不必定要知名,名是虛的,人是實的,今後如果碰面,你會認識老夫,也會想起今天的事,隨你用什麼來代表老夫,老夫的實體不會改變。”
似有理又似無理,很高明的強辯。
小龍無話可說,他也不想再說。
“後會有期!”抬抬手,錦袍人轉身穿林而去。
小龍目送錦袍人影消失,收起了劍,趨近側方的井欄邊,向下一看,三具屍體交叉著浸在井水裡,正是那三名在坊裡喝酒的武士。
連守磨坊的老頭在內,已經不剩半個活口。
連環兇殺,到底誰是凶手?
殺人的目的如是為了謀奪郭家被搶的那批財寶,誰是最後的得主?
找井江和紅杏去。小龍作了決定。
郭永泰一家慘遭滅門,井江是主凶之一,紅杏曾洩露這樁秘密行動,請求代她殺井江,卻又在井江將被殺時出手救了他,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她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女人,真的如此難於對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