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夏庭晚用微信聯絡溫子辰約見面,很謹慎地沒有直言具體的事情,只說有事情想問一下。
然而電話那頭溫子辰卻有點支支吾吾,好像並不太想見他,推脫著說這兩天工作有點忙。
夏庭晚很平淡地問道:“你還是在仁愛醫院的兒科嗎?”
“嗯。”溫子辰下意識地回應道:“是的。”
夏庭晚隨即若無其事地結束了這段對話。
但是掛掉電話之後,卻馬上就讓趙南殊之前找的那個在仁愛醫院工作的朋友查溫子辰的排班表。
他並不是那麼好擺脫的人,溫子辰避著他,他就下班時間去仁愛兒科那兒堵。
不達目的,他絕不會甘休。
夏庭晚忽然意識到,原來真的到了這種時候……他也可以十分狡猾。
可是那樣想著的時候,心裏卻又感到了一種微妙的難堪。
之前溫子辰約他見面之後,他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甚至包括對溫子辰、以及這個人延伸出來的那一段不太美好的記憶,他都以為可以徹底地遺忘。
然而現實最終無法讓他那樣瀟灑。
他記憶深刻地想起,溫子辰那時曾經很微妙地問過他一個問題:“你們的問題,都解決了嗎?”
他那時,傻樂著住回香山,因為重新得到蘇言的愛情而沾沾自喜。
他對他們之間的問題一無所知。
而溫子辰看似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在無聲的角逐中黯然退場,可是實際上卻可能掌握著連他都不知道的真相。
那時的溫子辰看著他,會不會也覺得他很滑稽呢。
……
第二天上午時,陸相南開車來香山看夏庭晚。
夏庭晚起來之後感覺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肩膀到腰都又酸又痛。
他連續兩天都根本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入睡,眼睛裏都熬得起了血絲,昨天到了後半夜時,實在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才吃了兩片安眠藥,靠著效力勉強睡了一會兒。
睡得很淺很淺,夢裏似乎蘇言回來了,像往常那樣掀開他的被子溫柔地親他,身上是清冽的薄荷味。
有那麼一會兒,他想他其實知道那是夢,只是怎麼都不願意讓自己醒來。
這兩天他無頭蒼蠅似的尋找蘇言下落時,也病急亂投醫地給許哲打了電話,也簡略地說明了蘇言生病的事,最後那邊當然是不知情。
但是許哲擔心他所以才叫陸相南過來看他,順便也要和他說試鏡的結果,結果陸相南一到香山看到了他的模樣,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蘇言還是沒信兒?”陸相南陰著臉問。
“沒有。”夏庭晚聲音沙啞地說。
連續幾十個小時的過度焦慮之後,他陷入了一種極端的疲憊和空洞的狀態,甚至連擔心的感覺,都漸漸變得很模糊。
“他媽的。”
陸相南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罵了句髒話:“你還能不能撐得住?”
夏庭晚看著陸相南,無聲地點了點頭。
“那我先跟你說《尋》的事。上次試鏡,我和許哲把你和時渺的錄影看了好幾遍,也給投資人那邊發了過去,但是那邊很神秘,只是選角的事,他們儘量不干涉許哲的判斷。所以意思是,許哲基本能掌握決定權。”
“嗯。”
“說實話,許哲和我,都比較偏向於你演的顧非,有啞巴的那種細膩的心理狀態,雖然沒有時渺那麼強的爆發力,不過細細品味下來,更有層次感。但是許哲和賀言西探討過之後,他的想法有點不一樣,我也可以和你透個底。”
夏庭晚抬起頭,眼神裏有一點點的失望,試探著問:“他……他是覺得,我演得沒有時渺好嗎?”
“不是,”陸相南搖了搖頭,沉聲說:“他和許哲吐露了一件私事——時渺曾經和他交往過,他們剛剛分手了不到半年。”
夏庭晚有點吃驚,雖然他之前就從周仰那兒知道這件事的小道消息,但是畢竟沒被證實,而且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沒想到賀言西竟然會直接和許哲承認。
“賀言西說,時渺是極為有天賦的演員,從《天命》拍攝期他就已經很肯定,假以時日,他相信時渺一定能超越他今天的成就。”
賀言西三十多歲就已經是雙金影帝,這樣輝煌的演藝生涯,本沒有哪個後輩有自信去超越。
可賀言西自己卻這麼說,可以想見是多麼地看好時渺。
夏庭晚有點煩躁,他又下意識地想要找煙抽,卻被陸相南一把攔了下來。
“賀言西也說,他承認那天試鏡,時渺其實根本沒有演出他最好的水準,把人物演得有點過於自我了。而你的水準是毋庸置疑的,他只有在和你對戲時,才能更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進入了徐榮這個人物,所以許哲如果選擇你,他覺得的確無可厚非。但是他也有一個私心的提議。因為和時渺對戲的是他,他覺得其實是他的存在影響了時渺的發揮。所以無論如何,他還是希望許哲能給時渺一個機會,再安排一輪獨角戲的短試鏡,和你較量一下。”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躊躇了一下才有點不甘地低聲說:“可是、可是……這部電影本來就有很多的感情戲啊,如果時渺只要和賀言西對戲,就一定會夾雜私人感情把戲演得過火了,那本來不就是說明他還不夠專業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陸相南點了點頭,“其實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是賀言西的話——怎麼說呢,也有他的道理。因為時渺還是個新人,怎麼在演戲時去把私人感情給完全收攏住,這個真的是個技術活,需要時間的歷練打磨、也需要好導演的耐心調教,時渺現在還是個璞玉,沒經歷過這個階段,所以發揮時有瑕疵是可以理解的。他只是希望許哲考慮一下,要不要安排一次,在沒有他的干擾的情況下,看看時渺完全浸入時能不能發揮出全部潛力的,表現出一個值得期待的顧非。”
“其實賀言西大概真的挺喜歡這個小前男友的,但是他倒也磊落,並沒有隱瞞他和時渺的感情。”陸相南歎了口氣,低聲說:“雖然有私人情面的部分,但是討論的方向,大體上也還是希望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雙方都不要錯過做最好的選擇的機會。”
“那老師的意思呢?”
夏庭晚雖然這麼問,可是心裏大概也有答案,如果許哲沒有猶豫,那麼陸相南也就不會來和他說這麼多了。
“許哲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一些,但是做決定的時候,許哲也有自己的想法。你還記得《尋》的結尾嗎?”
“記得。”夏庭晚點了點頭。
他讀過太多遍《尋》的小說和劇本,幾乎能把那個結尾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清晨總是有霧,天光從灰與白的邊隙一點點透進人間。
顧非推開閣樓的木門,‘吱呀’一聲,一陣風悄無聲息地刮過,灰塵撲簌簌灑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來過,又離開了。”
他每次讀到最後那一句話,都仍會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氣。
舊像是自己也和顧非一樣,一起度過了漫長六年的追尋。
時光若飛梭,最終留下他一個人,悵然若失地站在從前的那道門前。
陸相南看著他,認真地繼續道:“《尋》的劇本,結尾處的手法其實是文學意義上的留白,講到顧非回到家裏,物是人非,然後戛然而止。但是電影是影像的藝術,要把文字轉化為影像,又不失去藝術性,其實是一件很難的事。顧非當時具體該如何演繹,他的情緒和細微的感悟。這部分許哲本來自己也一直在猶豫和思考,有幾種方案,但是都感覺不是最完美的。你有你的長處,但時渺的表演裏也有他能看得到的靈氣和悟性,所以真的說不準,誰能夠把這個結局表現出最完美的效果。”
“所以他最後還是決定下周叫你和時渺都來演一遍這個結尾的戲,他不限制你們如何去收尾,就是想看看你們自己想要如何去詮釋這個重中之重的結局,這是和他一起創造這部電影的一部分。這一切,其實最終還是因為想把這部電影,盡最大可能地去完善,你能理解嗎?”
夏庭晚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低低歎了口氣,輕聲說:“能。”
他當然能理解,其實如果是換一個時間點,他甚至沒有什麼不情願,再多一輪的試鏡並不是什麼太過罕見的事。
可是這幾天,他實在太累太累了。
關於真人秀的輿論,他已經可以放開釋懷。
但蘇言的失蹤,卻又把他的狀態打入穀底。
在這個時刻,還要他花費心神去思索琢磨這麼重要的一段戲,他真的是有種力不從心的無力感。
可是他又哪有的選擇呢,哪怕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也不得不這樣咬著牙強撐下去。
陸相南之後又寬慰了他幾句,聊著聊著,陸相南忽然說:“其實你知道蘇言的事,要是我的話,我會怎麼辦嗎?”
夏庭晚探尋地看向陸相南:“你會……?”
“我會在手腕割一道口子發給他,告訴他,一天不回復,我再割一道,兩天不回復,我直接進急救病房。”
陸相南那雙狹長豔麗的眼睛閃過一道狠厲的光芒,一字一頓地道:“你別看這招數又蠢又偏激,但是這其實是最有效的。蘇言既然要幹這麼不成熟的事,就活該被這麼治一下。但是你能做出來嗎?”
夏庭晚愣在原地,過了很久,終於虛弱地搖了搖頭。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心裏一個顫慄,覺得陸相南大概是對的。
可是……
“我不能那麼做。”
夏庭晚再次抬起頭時,眼裏閃著一絲隱約閃爍的光,喃喃地說:“他會害怕的。”
他不捨得讓蘇言害怕。
“唉。”陸相南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就知道。”
“你看,有時候你也挺慣著蘇言的,可是他倒捨得叫你擔心。”
陸相南離開前,意味深長地對夏庭晚說。
“蘇言其實比你膽怯。”
……
傍晚時分,趙南殊開著車帶夏庭晚去仁愛醫院兒科部門的大樓堵溫子辰。
一路上都在下雪。
車子飛速前行,夏庭晚透過車窗看著H市的天色漸漸黯淡下來,飄飛的雪絮中,景色飛速地倒退,顯得這個世界都有些虛幻起來。
這些天啊,好像是過得很快。
可是回憶起來,卻又因為過於疲憊和痛苦,顯得無比漫長。
他不斷地尋找。
給蘇言發微信,詢問容姨、沈叔、甚至是陸秘書他都打了電話,還有許哲、溫子辰……
他一個一個地問過去,一遍遍的失望,卻又不得不逼自己堅強。
夏庭晚忽然在這時,想到了《尋》的小說——
啞巴顧非走過一條條盤橫交錯的陌生街道,握著那幾張都被攥得發黃的畫像,在街頭巷尾追逐著那個叫做徐榮的年輕畫家的足跡。
四季流轉,春夏更替。
夜色中的北方城市,像是一座水泥築成的巨大迷宮,困住了顧非六年。
尋。
顧非在尋找什麼呢?
真的……就僅僅是徐榮這個人嗎?
他呢,他又在尋找些什麼。
在一切虛妄的表像背後,他似乎偶爾能觸碰到他和顧非同樣的掙扎。
有一種關於人生共通的脈搏,在小說和現實之間貫穿始終,隱秘地跳動。
……
冬天的H市天色暗下來得很快,夏庭晚戴著口罩站在仁愛醫院兒科的大樓外的一個隱蔽處,凝視著大樓的出口,夜裏風吹得更為凜冽,一會兒就把他的臉都吹得紅了起來。
趙南殊則把車停在停車場,遠遠地觀察著。
夏庭晚不由時不時對著雙手呼氣,靴子無意識地在雪地上跺著。
排班表上來看,溫子辰今天並沒有值班,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別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夏庭晚還是在外面等了二十來分鐘,才遠遠看到穿著純白色短款羽絨服的溫子辰從大樓裏往外快步走了出來。
夏庭晚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迎了上去,伸手把溫子辰攔在了臺階上。
“夏先生……?”
突然看到夏庭晚出現,溫子辰顯然猝不及防。
他登時嚇了一跳,臉色變幻著,有點磕巴地說:“你、你怎麼來這兒了?”
“堵你。”
夏庭晚乾淨俐落地說:“我有重要的事要問你,怕你躲著我不見我。”
“不是,今天我真的有事,有人在等我……能不能改天?改天我去找你。”
溫子辰的神情很著急,他甚至沒去問夏庭晚是什麼事,就慌慌張張地想要從夏庭晚身邊穿過去。
但是夏庭晚怎麼可能讓他走,一下就死死拉住了溫子辰,執拗地說:“不行,我只問你幾句話,不會耽誤你太久。”
“你這……”溫子辰有些煩躁。
“你早就知道蘇言生病的事對吧?”夏庭晚一點都不耽誤時間,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是說,”溫子辰下意識地開口,他隨即頓住了,面部都無形中繃緊了,很快才僵硬地開口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似乎並沒意識到夏庭晚是因為這件事找他,但是之前的慌張卻又不像是裝的。
“不可能。”
夏庭晚盯著溫子辰的臉,他從溫子辰的反應就能感覺到溫子辰在撒謊,他又往上走了一步,死死地堵住溫子辰的出路,冷靜地說道:“溫子辰,你知道什麼就都告訴我,我絕對不會讓蘇言為難你,你可以放心。你之前在香山照顧尹寧那麼久,蘇言的事你不可能不知情。”
“我不是說了嗎……”
溫子辰有些焦躁地開口,他剛一抬頭,可是似乎從夏庭晚的肩膀背後看到了什麼,神情一下子無比緊張起來。
“知情什麼?”
一道有一點點熟悉的陰沉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
夏庭晚猛地轉過頭,神情頓時無比錯愕。
只見夜色中,葉炳文右手打著重重的石膏,用吊帶吊了起來,站在臺階最下面冷冷地看著他們。
夏庭晚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葉炳文竟會在這個時刻出現,但是與此同時,他的神情馬上就戒備了起來。
“夏庭晚,竟然是你?”
葉炳文的目光轉到夏庭晚身上時,第一反應也是驚詫,隨即眼神陰沉地看向一旁的溫子辰:“你們認識?”
溫子辰嘴唇哆嗦了一下,卻沒敢答話。
緊接著,葉炳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神裏一下子泛起了野獸般露骨的狂怒和戾氣。
他忽然上前,用左手一把揪住了夏庭晚的領口,啞聲問道:“小婊子,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知道跑去跟蘇言告狀了,可把你厲害壞了,是吧?”
夏庭晚被葉炳文抓得瞬間呼吸一窒。
他本來下意識就嚇了一跳想要往後縮,可是聽到葉炳文粗聲粗氣地罵他那三個字——
蘇言失蹤的這幾天積攢的火氣和憤怒也一下子像是從心口竄起了炙熱的火星,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他抬起腳,對著葉炳文狠狠踢了一腳,咬緊牙道:“你他媽給我滾開。”
葉炳文顯然沒想到夏庭晚居然敢這麼粗暴地反抗,被踢得蹬蹬倒退了好幾步站在階梯下的平地上,他喘著粗氣盯著夏庭晚,一時之間竟然懵了。
溫子辰嚇得臉色發白,他看了兩眼夏庭晚,隨即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慌慌張張地跑下去想要攙扶葉炳文。
“滾。”
葉炳文低吼了一聲,把溫子辰一下子推得坐在了雪地裏。
因為右手打了石膏平衡不好,這一推,他自己也不由狼狽地趔趄。
或許是因為這邊的動靜太大,葉炳文的保鏢已經從後面趕了過來,扶住葉炳文低聲道:“葉少,您小心點,前兩天胳膊才——”
“你也給我閉嘴。”葉炳文氣得肩膀都顫抖起來,一下子就截斷了保鏢的話。
他用手指點了點夏庭晚,可是嘴巴卻一時之間沒跟上,頓了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有蘇言幫你擺平一切,你就以為你能整死我?”
夏庭晚胸口也因為憤怒微微起伏,他心頭起火,一時之間更是一頭霧水,搞不懂葉炳文話裏話外在發什麼瘋,就只是閉緊嘴巴沒說話。
葉炳文眼裏充血,他額頭青筋漲起,拳頭都攥了起來,顯然是仍然憤怒到了極致。
這時趙南殊顯然也感覺到不對,快步跑了過來擋在夏庭晚身前,警惕地盯著葉炳文的每一個動作。
葉炳文喘了幾口粗氣,這才終於勉強把失控的神情收斂了下來。
他往前走了一步,隔著趙南殊,像是蛇一樣盯著夏庭晚:“你是不是以為……你還真能靠蘇言靠一輩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夏庭晚冷冷地開口。
“還裝。”葉炳文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賤人,蘇言為了你,連老子的韶光也要動——他下手這麼狠,都不給我留條活路?他是不是以為他還是以前那個一手遮天的亨泰董事長?”
聽到蘇言的事,夏庭晚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你是什麼意思?”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葉炳文,漂亮的淺紅色嘴唇緊緊地抿住,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像是一隻兇狠陰沉的小獸。
其實他的氣質本來就可以在脆弱和陰鬱間自如轉換,但卻的確很少在生活中露出這樣攻擊性的神情。
就連葉炳文一時之間看到夏庭晚激烈的反應都不由楞了一下。
但是隨即他就陰惻惻地笑了,眼神微妙地問道:“怎麼?亨泰集團上層要變天了——這個消息圈子裏早就傳遍了。你的靠山都要倒了,你還不知道嗎?”
夏庭晚站在原地,他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像是突然之間失了聲。
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在臉上,冷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那一瞬間,就連溫子辰也不由自主慌得微微抖了一下。
葉炳文像是突然間找到了致勝的樂趣,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領,看著夏庭晚失神的樣子。
隨即才隔空指指夏庭晚的臉,眉毛也跋扈地揚了起來:“夏庭晚,我的話,你給我原封不動轉告蘇言,告訴他可別把我逼急了。他以前是不怕我給他使絆子,現在可就不一樣——敢動韶光,我就和他拼命。”
“為什麼要我轉告?”
夏庭晚面色蒼白,可他仍努力把腰挺得筆直。
他凝視著葉炳文,一字一頓地道:“是你自己沒膽子去和蘇言當面放話嗎?”
“你……!”
葉炳文臉色發青,可是他這一次,倒硬生生收斂住了怒火,只露出了一個陰森的笑容低聲說:“我是不是沒膽子,你過段時間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葉炳文帶著保鏢轉過身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來回頭狠狠斜了一眼溫子辰:“你還不過來?”
溫子辰身體一顫,眼睛下意識地望向夏庭晚。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裏劃過了無比真切的恐懼,竟然隱約流露出了一絲求助的意思,看得夏庭晚心口都不由一窒。
可是溫子辰最終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低著頭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到葉炳文的車駛離停車場,夏庭晚才有些虛脫似的扶住了趙南殊的手臂,兩個人坐上了車往香山開了回去。
H市的冬夜十分熱鬧,也是因為馬上就將到耶誕節的關係,市中心的CBD廣場上由可口可樂公司贊助用廢棄的飲料罐佈置出了巨大的聖誕老人像。
馬路邊,大人們牽著戴著紅色聖誕帽的小孩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神情。
夏庭晚捂著額頭看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卻對一切都感到陌生和茫然。
溫子辰和葉炳文究竟是什麼關係,或許,之前溫子辰對他說過的那個性虐狂就是葉炳文。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夏庭晚就感到胃裏一陣不舒服,可是卻越想越覺得接近事實。
人與人之間的機遇竟如此吊詭,看似是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與彼此聯繫著,卻又感覺格外真實。
還有葉炳文提到的亨泰上層變天……
夏庭晚並不是權貴,他根本無法探知那個階層流通的消息,這更使目前的一切線索都像迷霧一樣籠罩了他。
他想起蘇言臨走前那一夜溫柔地捧著他的臉,跟他說自己想要卸任離開亨泰。
所以真相究竟是什麼。
是蘇言真的想要就讀文學系,還是亨泰內部權力傾軋蘇言最終無力出走,蘇言除了身體狀況,究竟有沒有別的險情。
這些問題,他通通沒有答案。
他的人生像是猝不及防跌入了灰暗陰冷的迷宮,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碰得頭破血流。
而最絕望的莫過於他越來越意識到——這迷宮,恰恰正是最愛他的人建築給他的,自以為安樂的巢穴。
抱著疲憊的心情回到香山時,夏庭晚完全沒想到,一樓寬敞明亮的大廳裏正有一個熟悉的男人坐在沙發上等他——陸秘書。
“夏先生。”陸秘書一見他進來,直接站了起來。
“陸秘書,”夏庭晚吃驚地吸了口氣,隨即趕忙大步走了過去。
陸秘書是蘇言生活中最親近器重的秘書,關於財產、法律等重大事務,以及和蘇氏本家聯絡的事,都是他在統籌和管理。
也因此,陸秘書對蘇言的狀況一定是最瞭解的,陸秘書的出現,就像是迷宮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道光。
夏庭晚的神情在這幾天之中終於第一次煥發出了一絲神采。
他急切地說:“我前兩天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你一直都沒接。蘇言怎麼樣了?他的病還好嗎?他在哪?你快告訴我——”
“夏先生,先生的事,暫時還不能和您說。”
陸秘書扶住了夏庭晚的肩膀,卻並沒有直接回復他的話,而是很認真地道:“但是我這次來,是要提醒您一下——這段時間,請不要去和葉炳文見面,也不用和他私下聯絡,合約的事,就讓我們來處理。”
聽到陸秘書的話,夏庭晚的眼神中的欣喜,慢慢轉成了迷茫和困惑,他退後了一步,試探著問:“暫時還不能說?什麼意思?蘇言還是什麼都不打算告訴我嗎?”
“夏先生,請您理解先生……他有他的考慮,以後他都會告訴您的。”
陸秘書低聲說。
夏庭晚的心一下子跌入了穀底,他失望透頂地道:“蘇言讓我理解?”
“那你覺得我應該理解嗎?”
夏庭晚強行壓抑著內心的心情,可是語氣卻還是激動起來:“我明明知道蘇言病了,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肯告訴我他的病情怎麼樣。葉炳文跟我說亨泰高層有變動,蘇言的工作也可能有問題,可是我如果現在問你,你是不是也要說無可奉告?蘇言不讓我見他,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在香山,我到底該怎麼去理解他?”
“夏先生,亨泰的事,葉炳文說的話您不用太擔心,先生都會安排好的。”
“我他媽怎麼可能不擔心?蘇言到底懂不懂,我是在乎他的啊。我每天都在擔心,我每天都害怕,他……他到底能不能明白?”
夏庭晚說到這兒,終於忍不住快步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早上吃的止痛片藥盒,哆嗦著打開包裝,扔出來的一板已經赫然空了大半。
他抬起頭看著陸秘書,長長的睫毛像是沾了露水,輕聲道:“陸秘書,我每晚都難受得睡不著,夜裏吃安眠藥,白天頭疼得做不了任何事,全都靠這個熬下來,蘇言他知道嗎?”
“夏先生,您要注意身體,真的。”
陸秘書臉上露出了十分糾結的表情。
“陸秘書,我不為難你,蘇言不讓你說你就不能說,我能明白。但是……”
夏庭晚說到一半忽然捂住了臉,他其實並沒哭。
只是到了這個地步,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要卑躬屈膝地和外人求得自己伴侶一點點尊重的自己:“但是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他還像以前那樣心疼我嗎?他如果還心疼我的話,能不能給我哪怕一點點消息?”
“我會轉達的。”陸秘書低聲說。
夏庭晚聽到之後無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葉炳文口口聲聲說著亨泰變天了、蘇言要倒臺的事,他真的快要瘋了。
而到了這個時刻,蘇言讓陸秘書給他的答復還是那樣冷冰冰的回絕。
他不知道該怎麼抑制自己內心那種隱約的、偏激的,對蘇言的怨氣和不滿。
陸秘書臨走之前,夏庭晚最後問了他兩個問題。
葉炳文的手是怎麼回事,還有蘇言是不是派人跟蹤了他,否則怎麼會知道他見了葉炳文。
陸秘書說,蘇言只是怕葉炳文傷害他,所以他出門時,派人關注了一下。
“至於手的事,”陸秘書開口的時候神情很微妙,最後只是笑了笑,平靜地說:“葉炳文不會聲張的,他心裏或許會猜得到是誰,但是根本沒有證據。而且在gay吧後面小巷子裏,被人套頭把手打斷這種事——說出去也的確太丟葉家的臉了。”
夏庭晚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說不出話來。
蘇言溫柔的背後,始終都有種隱而不發的狠辣和果斷。
那天夜裏,蘇言捧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問他:“葉炳文,是嗎?”時,臉上一閃而過的陰沉還歷歷在目。
或許只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蘇言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要怎麼處置葉炳文。
叫人暗中把葉炳文的手打骨折,還對韶光娛樂出手,這一切,都是徹頭徹尾那個亨泰蘇言的作風。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夏庭晚聽到這個消息卻感到更加焦慮不安了。
他想起葉炳文剛剛雙眼發紅說要拼了的神情,想起溫子辰臨走前望著他恐懼無助的眼神,只覺得接下來的一切都不太可能會像陸秘書說的那樣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