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素盈詫異地看著他,取笑道:“怎麼?副衛尉難道一直守在這裡?你怎麼對流泉宮的事這麼清楚呢?”
信默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嘆了口氣說:“奉香不知道麼?咳——奉香不是外人,我就不兜圈子——奉香的妹妹,似乎曾經和我有過婚配的意向。”
“什麼?!”素盈瞪大眼睛:素槐從小就為進宮做打算,何時有過嫁人的意思?
信默又說:“姑姑曾經為我向貴府的某位小姐提親,可自姑姑提起之後,這件事情一直沒有下文。前些日子家父向令尊問起此事,令尊才說,沒想到那位竟然進宮了……這是我和她無緣。可是……哎,奉香也知道,人總是有一點好奇之心。”
素盈側目望著遠處宮殿上的琉璃瓦,不住冷笑。
好個父親!想必他看到信默年輕有為,他日必然鵬程萬里,便貪圖這位快婿,看信默與素盈的婚事不成,就打算在素槐落選的時候把她嫁過去——反正白府也不知道與信默議婚的是哪位小姐。
“奉香?”信默看到素盈神色陰沉,不知她在想什麼。
“副衛尉一向做事穩重,這時候怎麼犯糊塗了?”素盈小聲說:“素槐並不知道您與她的這些事情。就算知道……她是要侍奉皇家的人,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再說,在宮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事情讓人知道總是不好。”
她說得誠懇,信默收斂容色向她微施一禮:“奉香說的對。信默差點犯錯——那我這就離開,免得別人妄自揣測。”
素盈微笑著向他點點頭,看他走了幾步,又走回來,對素盈說:“信默在這宮裡的日子不短,能聽得出誰是真心實意、誰是虛情假意。奉香一向對信默坦誠相待,信默自然不會忘了奉香。”
他的目光炯炯,素盈被他看得發窘,忙道:“我要走了!”她提步跑開一丈地,忍不住回頭望,見信默還在那裡站著。素盈跺了跺腳,怪他不夠果斷,又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時,信默已走了。
素盈在流泉宮外等了片刻,素槐果然出來。
丹嬪派了一個小宮女為素槐引路,素槐推辭了幾句沒有帶那宮女——素家的女兒朝思暮想的就是進宮,沒有一個不知道宮中的道路,又何須別人引領?
見素槐遠離流泉宮,素盈便緊趕幾步走到她身旁。
“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盈姐姐。”素槐微笑著拉起素盈的手,“怎麼不早點過來說話?一路偷偷跟著我,害我以為是什麼人呢!”
素盈仔細端詳她,發現她神情比從前開朗了許多,柔聲問:“阿槐,這些日子忙壞了吧?”
“還好有三哥一直照應。”素槐的神情蕭索,說:“姐姐托三哥帶回家的香,也幫了大忙。三哥和姐姐的關照,素槐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素盈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又問:“為什麼不見素瀾?她沒進來,想必麗媛和柔媛大失所望吧?”
“那是自然。”素槐輕輕一笑:“她們是親姐妹嘛!要怪就怪我們家風水不好——七姐臨選的時候像上頭幾個姐姐那樣病得厲害。爹爹請人來看,相士又說她只有嫁人一條路。七姐只想嫁聖上,哪兒想過其他人?她寧死也不嫁人,想要學絡姐姐那股犟勁兒,卻沒絡姐姐那麼好的運氣——眼見一天天撐不下去,她娘才著急,要爹爹給她找個好人家。爹爹想讓她嫁到白家——就是盈姐姐差一點嫁過去的那位公子。可她眼界太高,臨死還要挑三揀四,最後和琚大人的二公子訂了親,這才好轉。”
素盈聽得驚疑不已,“我怎麼沒聽三哥說起這些?”
素槐連忙搖手:“爹爹不讓說!這話傳到琚大人的耳朵裡,多不好!要是讓人知道我們家是為了救命才跟他家聯姻,這不是羞辱人家麼?”
“那素瀾好起來了沒有?”
“好起來了。”素槐訕訕地說,“又活蹦亂跳地在家裡撒潑呢!嫁給宰相的次子有什麼不好的?”
“咱們家難道有什麼邪氣?”素盈嘆道:“上次就折損了三個姐姐,這次又讓素瀾給撞上了。”
素槐冷笑道:“我看這是報應。”
素盈察覺到素槐眼神不像平常,脫口問:“什麼報應?”
素槐自覺失言,忙把話岔開:“盈姐姐,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今天時候不早,我還要趕緊回去呢。”
素盈撫額笑道:“你看看我,見了你太高興,把時辰忘了——阿槐,這是姐姐調配的香料,你拿去薰衣吧。這香在宮裡還沒人用呢!”
“盈姐姐的手藝我一向放心。”素槐笑道:“果然還是姐姐有心,盼著我與眾不同。”
姐妹倆又說了幾句,便各自走開。
周圍昏暗,素盈越走越心驚,倒不是怕黑,而是怕了自己的心事。
不知為什麼,她隱隱覺得素瀾生病和素槐有關。
其實,很久之前,素府就流傳一個隱秘的傳言:當年參選的五位小姐只有三姨娘生下的兩位健康,是因為她們的母親在其他三位小姐的飲食中投毒,逼她們嫁人。至於熬過這一劫的五小姐素絡,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在宮中,也和日後被封為麗媛柔媛的大小姐、二小姐有關。
所以素槐才會說素瀾的事情是報應——老天爺讓三姨娘的第三個女兒也體會這噩運。
可素盈卻覺得,做這件事情的不是老天爺,而是她最小的妹妹素槐。
她是怎麼做到的呢?素盈提心吊膽地想,生怕錯怪妹妹。
她是怎麼說的來著?“姐姐托三哥帶回家的香,也幫了大忙。”——那香裡含有一種讓人神思放鬆的藥材。單是這樣,並不足以傷害素瀾啊!
她越想越怕。“停下!停下!素盈,不要這樣想了!”她這樣對自己說:“那是你的妹妹啊!”
終於,那些紛繁的頭緒漸漸消褪,夜風吹著她的一頭冷汗,格外涼爽。
素盈吐了口氣,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好羨慕素瀾……好想回家。”
選女們入宮之後便要在淑文殿受教。內容無所不包,既有宮規、文章、音律、繪畫,也有騎射、兵法。這些東西選女們在家都學過,然而那些都不算——只有在宮裡學得好,才能脫穎而出。
這種教育長達三年,三年之中也兼帶審查選女的身體狀況和品性,判斷她們是否能為國家誕下體貌健康、聰明正直的皇子。三年之後,合格的選女們便有機會侍奉皇帝。有特別原因被排除此列的選女則充實女官行列,替補那些因為年老而遣散出宮的前輩們。
幾乎所有的選女都不會安分守己地度過這三年——默默無聞的下場是可悲的,必須脫穎而出。她們會利用已入宮的親戚為她們構建的人脈,彰顯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多幾日,丹茜宮就變熱鬧——許多選女拜見皇后,用不同的方式獻慇勤。有時幾個選女不期而遇,彼此也都是客客氣氣,沒有什麼冷嘲暗諷,也沒有特別的親熱。素盈不得不佩服她們受到的教育,那種教育讓她們的表現幾乎無懈可擊。
有一次素盈在宮中侍奉,恰好素槐到丹茜宮,還有幾位選女也在陪皇后閒聊。
皇后見人多熱鬧,一時高興,就說:“我看你們彼此之間十分融洽,忽然想起一個故事,說是三國時候,有位將軍攻城掠地,搶了另一個城城主的愛妾。那名女子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在將軍身邊有專房之寵。將軍的姬妾們深深嫉妒她,便對她說:‘若是你時常在將軍面前涕泣,他一定認為你心懷故土,對你格外敬重。’那女子便聽了她們的話,時常在將軍面前垂淚。將軍憐她這份心意,對她更加疼愛。過了些日子,姬妾們便聯合起來,把那女子勒死,懸掛在房樑上——將軍只當她傷感過度,懷節而死,哪裡知道其中的奧妙?所做的也不過是厚葬了她而已。”皇后說到這裡,看了看屏息斂容的眾位選女,笑道:“我見你們和和氣氣的當然高興,宮中女子感情好是一件大善事。只願你們的感情別好到一起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眾選女都道:“娘娘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