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話 天上不會掉餡餅
咖啡在這個時候上來,打斷了莫研澤的沉思,他立刻恢復無懈可擊的完美表情,向何研律介紹說:「愛爾蘭咖啡。」
某人吃提拉米蘇吃得暈乎乎,看著咖啡上一層厚厚的奶油,低頭就是一大口,唇邊立即沾了一圈白沫兒。
莫研澤拿起紙巾湊過去替他掖嘴。
桌子本來就小,兩個大男人面對面坐著,一個手肘隔在桌邊緣上,另一個捧著杯子舔糖漬。莫研澤一伸手,幾乎就能把對方的腦袋摟進懷裡。
只是,隔在中間的桌子就顯得多餘了。
他移到何研律那一方,伸手撫摸他的頭髮,對方沒有避掉,顯然防備已經全然降低。
看到桌邊的配料籃裡有方糖瓶,何研律果斷加了三塊進去。
咖啡雖然好喝,但是味道有些怪,這個奶油是不甜的,唔,不過很香醇。
……
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莫研澤聊著,一會兒工夫,大半杯咖啡已下肚。
這時,何研律才開始覺得腦袋發熱,身子輕飄飄的,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吃完的提拉米蘇碟子,頭頂上那只撫摸自己的手,似乎也並不那麼討厭,其實,還挺舒服的。
是哥哥啊……
除了早年過世的母親外,從小到大遇到的第一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
真的好神奇……
他想,自己摸小黑的時候,小黑是這種感覺嗎?還是要更舒服一點?
小黑?!……咦,該回家了!小黑還在家裡等著自己呢……
竟然因為和「哥哥」喝咖啡而把小黑忘了!
一瞬間的愧疚讓何研律自責不已,他甩甩頭,剛想起身,卻覺一陣目眩,腿一軟跌回椅子。
身後有個人及時地環住自己的肩膀……
何研律覺得自己彷彿是半靠在對方懷裡,朦朧中,聽到那個男人近在咫尺的聲音道:「寂寞嗎?來和我一起住吧……」
×××
蹲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葉奕行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門等何研律回家。
他為自己已經掌握如何在人和貓之間互變的訣竅而激動不已!
等何研律回來就變給他看!
——不行!一定要找個完美溫馨的時刻再變,譬如一起洗澡,或者一起睡覺的時候!一下子變身,壓倒他的何笨笨! 等對他做完這個那個,再變回貓,他肯定捨不得對我生氣!嘿嘿……
葉奕行在心裡打著完美的小算盤,越想越興奮,美好的心情無限膨脹著,導致他一會兒在沙發上打滾,一會兒在大白周圍上躥下跳。
這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感覺讓他的心情飄飄然地飛上了九重天。
快十一點的時候,葉奕行把能想的各種變身方式都意淫遍了,何研律還沒回來!他開始耐不住性子了,跳下沙發圍著茶几踱貓步,一會兒用十秒轉一圈,一會兒又用二十秒轉一圈……
眼看著時鐘的指針又轉到十二,葉奕行還沒把何研律等回來。
丫個笨蛋,不會在超市裡迷路了吧!
某人不爽地想要拔毛,跳上沙發對著大白甩頭晃腦一頓亂咬。
又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個小時,葉奕行終於忍不住了,趴在沙發上「冥想」半刻,變回了人。
架著手臂坐在沙發上,某人滿臉戾氣。他決定了!等對方一到家就立即動手!對他做這種、那種事情……!
每過三十秒,葉奕行就往時鐘瞄一眼,此刻他簡直就像是討債公司的打手,就差手上拎條棍子了!身邊的大白顯得特別小,彷彿被嚇得縮成了一團。
以後再也不能讓他單獨出門了!尼瑪單獨跑出去還忘帶手機!
當等待超過了一定的限度,就會轉變為擔心。
經歷了情緒上的沒耐心和生氣,葉奕行開始不安。
他蹙著眉自我安慰——
再等二十分鐘吧,也許超市排隊很長!
過了二十分鐘,葉奕行又想,再過十五分鐘,也許他剛才落下了什麼東西回去取,又要重新排隊了……
嗯,現在應該已經付完錢在回來的路上了。
……因為買的東西太多,何呆子又沒啥體力,肯定走得很慢,再等十分鐘吧!
……現在一定在爬樓梯了!半分鐘爬一格!還有五分鐘門就會開了……
一點了,客廳裡依舊一片寂靜,門外也沒任何動靜。
葉奕行沉默著,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從心底深處源源不斷地溢出來,如同熔岩找到了火山口,一下子噴發四濺。
他不會是在路上遇到了楚文幸吧!被那丫拐出去吃飯了?不可能,何研律不會放下自己不管,他也不會那樣不理性。
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車禍受傷送醫院了?被歹徒搶劫了?啊呸呸呸!你想什麼不好想這些晦氣的!!
然而,越阻止自己的擔心,相關噩運的念頭就越像瘟疫一樣在腦海中蔓延四散,並且愈演愈烈。
在被自己的想像力逼瘋之前,葉奕行終於抓起茶几上的電話,決定打給楊曲——
「……喂?」楊曲接起電話的時候還是有點謹慎,因為不確定對方是葉奕行還是何研律。
以防因為過激的情緒而喪失理智,葉奕行閉上眼睛,拚命壓著自己的聲音道:「是我。」
「葉奕行?」楊曲納悶,這個時候,他沒跟何研律在一起?
「嗯,我剛剛變回人了……」正打算告訴對方現在的情況,楊曲忽然激動地打斷他——
「誒!?你……恢復了?」後面半句的音調驀地低了下去,楊曲朝周圍的人做手勢報以歉意,然後拿著手機走出書店。
「先不說這些,楊曲……」葉奕行道,「我現在好亂,何研律他不見了……」
「什麼意思?什麼叫‘不見了’?」楊曲找了方僻靜處,皺眉問道。
「他早上九點不到出門,一個人去超市,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葉奕行手撫額頭,這句話一說完,那些與何研律相關猜想便鋪天蓋地湧上來,他忽然覺得那些災難完全可能發生,而剛才的逃避只是自我安慰罷了。
「你給他打電話了嗎?」楊曲問。
「他沒帶手機……」腦海中的臆想越來越嚴重,葉奕行握著拳頭,「我一想到他可能在外面出事,我就……我要出去找他!」
「葉奕行,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楊曲厲聲道,「就算你現在出去,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更何況若是你找到他,要如何跟他解釋你現在的身份?」
一針見血地挑明問題核心,向來是楊曲的風格。
明明自己也有考慮過的事情卻被好友以這種方式提出來,讓葉奕行暴躁得想掀桌!他狠狠地拽住大白的胳膊,彷彿那是長在楊曲身上,對著電話吼道:「我他媽要是能冷靜!就不會給你打電話了!快五個小時了!我怕他會出事!……」
楊曲靜靜地聽葉奕行吼完,依舊用波瀾不驚地語調說道:「我給楚文幸打個電話,你待在何研律家裡,哪兒都不許去,等我消息!」
對方利索地收線,葉奕行聽到電話裡傳來的斷線聲,一發力把手中的大白狠狠地甩了出去,聽到毛絨玩具跟地毯悶聲撞擊後,葉奕行頽喪地從沙發滑坐到地毯上……
希望下一秒就能聽到他熟悉的腳步聲,希望再下一秒就能看到何研律出現在門口,一如往常。
可是……
天……!葉奕行這時候才恍然驚覺!不是何研律習慣了自己的存在,而是自己再也離不開他了……他的呆傻,他的微笑,他的撫摸,他變相的依賴和撒嬌……
葉奕行抱著自己的頭,忽然為曾經有過的傻逼念頭悔恨不已——
一輩子做他的貓?這樣就夠了嗎?你想要的遠遠不止這些吧!
貪戀他的寵愛,貪戀他對自己的毫無防備,猶豫著該不該在對方面前現身,害怕對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躲避……
葉奕行!你這個只為自己考慮的混蛋!
什麼處心積慮,什麼精打細算,什麼按部就班,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如果他不在了,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真正的愛,原本就應該是衝動的吧,是時候就任性點兒吧!
葉奕行悲傷地望著大門——
要趕快告訴他,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立刻告訴他……
命令他不許離開自己,承諾他永遠守護他……
電話響了半聲就被接起。
楊曲頓了半秒,說:「楚文幸不知道何研律的下落。」
等電話的那幾分鐘,葉奕行已經稍稍冷靜了一點兒。頭腦發熱沒有任何好處,乾等著也不是辦法,這個時候,該有解決問題的對策。
「我要出去找他。」葉奕行緊握著拳頭說。
楊曲問:「去哪兒找?」
「先到他去的那家超市看看,我照著他的路線走一遍,總會有線索的……如果再等下去,我怕自己會發瘋……我現在,擔心得五臟六腑都要炸開了……」
楊曲嘆了口氣:「也好,我也過來吧?」
葉奕行拒絶道:「不,我一個人去就好。」
楊曲問:「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葉奕行道:「我帶著何研律的手機,你方便的話,每隔半小時替我打一次家裡電話,如果他回來了就應該會接,你就立刻通知我。」
楊曲說:「沒問題。」
兄弟之間,就是在知道自己要做衝動的決定之前,請對方替自己把最後一道關口。
×××
何研律推開莫研澤環住他的手,再一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不寂寞,我有小黑。」他不喜歡哥哥身上奇怪的香味,果然自己還是只習慣小黑的親近……
頭重腳輕,何研律覺得自己有點醉了,然而卻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明明沒有喝酒。
莫研澤抓住何研律的手臂,輕輕一用力,對方就一個趔趄又摔回自己的懷抱。
他的背靠著自己的胸膛,對方毫無瑕疵的側臉,秀氣的耳朵,削薄的肩膀,盡收眼底……他喜歡這種感覺。
「小黑是誰?」莫研澤問。
「是我養的貓。」何研律不安地掙了一下,卻覺得對方的力道大得驚人。
貓?私家偵探竟然沒有查到這個!看來調查結束後要扣掉對方一半契約金了。
莫研澤摟住肖想已久的腰,略微揉捏,對方就不加掩飾地輕輕扭動起來。
他喜歡何研律醉後這種本能的反應,就像不醉時本能地躲避他的手指一樣……
「跟我回去……」莫研澤在對方耳邊輕輕呢喃著誘哄。
「放開……」何研律掙動的幅度開始慢慢變大。
酒精的作用,讓直覺和潛意識開始占上風,何研律忽然驚覺,身後的男人,似乎並不如表象那麼善良。
只是,他對危險的警覺心似乎來遲了一步。
「何研律,我要你……」莫研澤扣住對方的肩膀,對著他曝露在空氣中的肩頸啃了下去,「……跟我回去。」
[我要你跟我回去]七個字一句話,斷開來說,就分成了兩個意思,強勢,且不失曖昧。沒有人能抵抗他。
身體被對方的唇碰觸時,何研律便驚醒了大半。
為什麼哥哥是在自己身上……舔咬!
何研律腦中一閃,終於明了對方的目的是什麼了。
全身的觳觫,一瞬間的反感、厭惡、噁心……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他自嘲地一笑。
呵呵,跟小黑在一起生活久了,被幸福感沖昏了頭腦?
真以為世界是圍著你轉的?!親人會像餡餅一樣從天上掉下來?!
不是你的,你幻想也沒用……
如果真的像傻瓜一樣去期待,天上是不會掉餡餅只會掉鐵餅的……
自己竟然會執著到為了那個僅有表意的詞,而丟下在家裡等自己的小黑,跟著這個未曾謀面的男人來到這裡……
僅僅就為了那個「哥哥」,為了這個親人的稱呼!
何研律,你是大傻瓜!
逃避不開往往是因為內心還存有一絲柔軟,所以才沒能做到全力抗拒。
這個時候,就算只有1%的鬆懈,也有可能因此淪陷。
公眾場合之下,百分之百的強迫是無法順利進行的。
一咬牙用最大的力道頂開對方的胸口,何研律脫身而起:「……對不起,莫先生,我不好這一口。」他的腦袋還是有些發暈,只是靠著一股精神力,逼迫自己用冷淡的語調吐出這個完整的句子。
莫研澤盯著從自己懷裡逃脫出去的人兒,他站在一步外的桌邊,此刻臉頰沒有剛醉時的潮紅,而是蒼白的,看著自己的眼神沒有厭惡,而是無情的。
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被瞬間拉開,甚至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