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隨著一名政府官員上台致詞,喧嘩的會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與會來賓全都專注聆聽,我卻覺得枯燥乏味。直到冗長的致詞結束,晚會主持人陸陸續續地將義賣商品移轉到台上進行喊價拍賣,氣氛才逐漸被炒熱起來。
而我也終於見識到上流社會的富貴人家出手有多麼闊氣!
不論是古董字畫、珠寶首飾,幾乎都以高價賣出,累積的款項不斷向上攀升,已達數百萬的金額!何謂一擲千金,花錢如流水,在這裡著實得到最好的印證。
所有人都非常捧場,而我卻覺得眼花撩亂;因為拍賣的物品實在太多了,遇上識貨的買家,總是免不了一陣廝殺!好比說現在,朱覓和雷子昂就同時相中了一件拍賣品,那是王羲之的真跡墨寶;除了他們,另外還有兩組人馬也對這幅墨寶感到興趣,所以競爭相當激烈!隔空喊價的聲音沒有停過,看著看著,連我也跟著融入緊張的氣氛隨之起舞;同時,我也發現到,參與晚會的來賓,絕大多數都有捐出自己的私人物品做為慈善義賣,這讓我不禁好奇,唐焰捐出的物品會是什麼?
我一邊想著、一邊留心聽著台上主持人連連說出的價碼……經過一番價格上的廝殺,非常可惜,這幅字畫最後落入雷子昂的手中,成交金額創新高,以兩百七十多萬高價購得。而這樣的結果,也讓朱覓非常惋惜,死瞪著雷子昂不放。
我看了為之失笑,出言安慰,要她別太在意,不妨把目標放在下一件拍賣品上,卻見朱覓笑的賊兮兮,一雙媚眼老是瞟到唐焰的身上,惹來唐焰一記冷哼。
我不解,只好虛心求教:「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當然當然。」朱覓一掃壞心情,說道:「詩嵐還不曉得唐焰捐出什麼東西對吧。」
我點頭,見她笑的更加開心,隨手一指,適巧搭上主持人的介紹──
我一見台上的東西,不由得睜大眼睛。
抬頭盯著唐焰,我驚呼:「焰主,我眼花了嗎?台上拍賣的物品不正是你慣用的鎮紙!那是清朝乾隆皇的御用物,你一向喜愛,怎會捨得拿出來義賣?」
「不過身外之物,何必在意。」唐焰輕描淡寫地說著。
出手何其大方,毫不留戀。
我咋舌!看來捨不得的,反倒是我。
是啊,我是念舊之人,怎會與他相同。
說不上來莫名湧上的失落究竟為了哪樁?淡然一笑,不再言語,轉頭看著朱覓重新燃起鬥志,繼續投入競爭喊價的樂趣中。
這回,她終於如願以償,順利購得唐焰捐贈義賣的古董鎮紙。
她萬分開心,直對著唐焰炫耀邀賞。本以為唐焰必會出言相譏,沒想到他只是溫雅一笑,顯然朱覓的捧場支持,令他滿意。
朱覓得意地哼著,笑逐顏開。
談笑之中,兩個小時過去了,慈善晚會也已接近尾聲,隨著物品相繼賣出,宛若壓軸,剩下最後一件義賣品,隨著傳說中傅爺的現身,而隆重登台。
我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坐著輪椅的老人,難以想像這樣一個年歲已高的老者,至今仍在商場上呼風喚雨,令所有後生晚輩為之敬重。
他的成就,輝煌耀眼。
對於這樣的人,我向來尊敬萬分,只因他累積下來的人生智能如同一座寶庫。
那是求也求不來的。
而他的女兒也是個美人,看上去年約二十,芳華正盛。
可是她的未婚夫卻沒有現身。
對於這樣的情形,台下許多人很是納悶。我也是。
直到傅爺在主持人的協助下,透過麥克風對著後台朗聲介紹,隨著後方簾幕緩緩拉起,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子也跟著出現在台上──
那姿態、那容貌,依稀中,陌生又熟悉。
我的心跳突然失控了,砰咚砰咚地,跳的好快……
直到那雙碧綠般的眼眸在環顧會場一周之後,和我無意間對上,這才恍然明白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天哪,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巧的事!
這真是一場玩笑了……
我的手微微顫抖,幾乎快要拿不住杯子。
「怎麼了?嵐兒,你的表情像是見鬼了。」唐焰伸手穩住我的身子,將我手中的杯子取過,隨手交給經過的服務生。
我的臉色又青又白,聽著傅爺向眾人介紹未來女婿的名字──
霍爾‧歐森。
近幾年在音樂界迅速竄紅的一顆明亮之星。
而他,也是我過去在維也納就讀音樂學院時,所結識的知交好友。
分別三年多,如今竟在這種場合下再度相逢。人事已非,我情何以堪哪!
濃烈的羞恥感漫天鋪地的襲捲而來,讓我潰不能擋。
腦中縈迴不去的,是那人眼中難以置信的目光!我卻必須佯裝與他素不相識,匆匆離開會場,藉故躲進廁所裡,一如駝鳥,逃避現實。
站在洗手台前,我脫去手套,看著手腕上永難抹滅的刻痕,再看著鏡中驚慌失措的自己,那卑微的姿態,可笑的裝扮......明明是個男子,卻被迫像個女人似地活著。
我知道,霍爾認出我了。相識四年的情誼,我與他之間的關係,可說是比兄弟還親密,比尋常朋友更顯知心,那份無形之中培養出來的默契,他沒道理會認不出我。
可我仍舊有私心,希望我們真的從未認識過。
當年的不告而別,是我自作主張的結果。當時,我不是沒想過霍爾對於我倉促返國後所做出的決定,必然不諒解,只因我連一句再見都沒說,便從他的身邊徹底消失。
再加上後來的家破人亡,被父親當成商品一般賤賣給他人做為洩慾的工具......種種遽變一連串發生,讓我再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思考自己的事情;連帶地,關於霍爾,自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我逐漸淡忘,塵封在我的記憶深處,不再想起。
我一直以為人生不過如此,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太多,皆是過客,儘管曾經有過交集,但終究還是得回歸兩條並行線──當初,我就是這麼論定。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該遇到的,終究避不掉。
只是際遇的相逢怎會安排的如此戲劇化。
居然讓霍爾看見我最不堪的一面。這一刻,我真是羞愧的無地自容。
恨不得再也不要見人算了!
懊惱、悲哀、難堪、自我鄙視......種種負面情緒一股腦地湧來,全身氣力彷彿一下子被抽光,讓我再也站不住腳,索性蹲在地上,雙手掩面,自哀自憐。即使知道此刻唐焰正在廁所外面等我,但滿懷傷感的我,實在顧不了這麼多......
所幸,現在廁所裡就只有我一人,我的脆弱只有我自己看見......
「你這是在做什麼?」清冷的聲調自頭頂上方傳來。
我抬起臉來,望著唐焰,神情木然──
「焰主。」他為什麼進來?
「怎麼蹲在地上?瞧你樣子,像是一隻可憐的小貓。」他皺著眉頭說道。
若真是貓就好了,至少不會有這麼多的七情六慾……
我暗自解嘲,強撐一抹笑,輕聲說道:
「焰主,這裡是女廁呢,被人看見可不好。」
唐焰撇了撇嘴角。「那又如何,反正現在沒人進來。」
接著,他也蹲了下來,勾起我的下顎,問道:
「你的臉色很蒼白呀!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有一點。」我只能這麼說。而我來不及收起的脆弱就這麼赤裸裸地攤放在唐焰的面前,無所適從。
唐焰凝視我失魂落魄的眼眸,忽然歎息──
「你累了,嵐兒。瞧你,一副強顏歡笑的表情,何必呢?」
我的心微微一顫,他是看出了什麼?
「焰主,我沒有......」
「說謊。」唐焰狠狠地吻住我,帶著懲罰的意味。「我曾告訴過你,不許你口是心非,你忘記我的警告了嗎?是不是要我徹底罰你一次,你才會記在腦子裡?」
我眼角濕潤,頻頻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焰主,請你不要生氣。」
「嵐兒,你在害怕什麼?」唐焰邪魅一笑。「我說過,只要你乖乖的,我會疼你。」
「是,我明白。」朝夕相處的枕邊人,要的就是我的順從。主動環住他的頸項,任由他將我扶起站穩,我低聲哀求著:「焰主,我好累,我們回去青閣好不好?」
「你確定?難得出來一回,何不多看一眼外頭的風景。」
「那也得看看是什麼樣的風景呀。」不想拐彎抹角下去,我坦白道:「焰主,天下事無巧不成書,怎麼今晚就讓我見著不該見的人呢?」
「喔?是誰?」唐焰低沉笑著,圈住我腰間的手臂加重幾分力道。「該不會是那個德國小提琴家,叫什麼來著......嗯,好像是叫霍爾‧歐森是吧?」
「焰主知道!」我雙目圓瞠,看著他一副瞭然的表情......突然間,我的記憶回溯到數天前的某個場景,終於醒悟這一切並非巧合!「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懂。
「當然是有人處心積慮要求的。」唐焰露出狡猾算計的笑容,笑意未達眼底。「說來,你的朋友倒也重情重義呀!有了傅爺這座靠山,我不給點薄面都不行。」
他說的輕巧,但我知道事情絕對沒那麼簡單。唐焰這人,霸氣慣了,所謂的「薄面」,其背後所付出的代價只怕不輕。那天,朱覓究竟代表傅爺給了唐焰多少好處?
我壓根不敢問,整個人卻如同浸在冰水之中,渾身凍透!
心寒,已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唐焰哪唐焰,你要傷我到何種程度才肯罷休?折辱我的身軀還不夠,連利用的手段也用在我身上。好狠,真的好狠!
卻也同時責怪霍爾的傻。我有什麼好?為什麼要為我付出犧牲?多麼不值。
心,又酸又痛。現在的我,只覺得唐焰更加可怕!
惡魔的化身,不過如此了......
想到這裡,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唐焰卻以為我體虛怕冷,狀似體貼地替我圍上狐毛披肩,戴好手套,摟著我,離開廁所,直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時,一道突如其來的呼喊在我背後響起!
聲音清亮有神,以德文喊出那個被我遺忘已久的名字──
「葳葳!」
「葳葳!」
這個名字有多久沒聽到了?感覺上恍若隔世,竟教我不勝欷噓。
而他喊的熱切又期待,我卻是聽的萬般苦澀,五味雜陳。
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我持續往前走,沒有相認的意思。
他見狀,顯然急了!急匆匆地追了上來,不顧公眾場合,揚聲大喊──
「葳葳,你給我站住!我知道是你,為什麼不認我?」
譴責的語氣,勾起我的愧疚之心,腳下一個踉蹌,順勢偎入唐焰懷裡。
而他,則是趁此機會,上前欲抓住我的手──
不料,唐焰眼明手快,一個移形換位,讓他撲了個空。
「動口就好,可別動手。」唐焰以英文冷冷警告著。
「客氣,是唐先生不守信約,不是說好讓葳葳和我見上一面,怎麼話還沒說到一句,唐先生就帶著葳葳先行走人,未免太不厚道......」霍爾同樣用英文響應。
唐焰哼笑一聲。「你的指控真是沒道理,剛才在會場上你不是見到他了?我哪裡不守信用。至於談話,我當初可沒同意,是你自己誤會了。」
「你想出爾反爾?」
「說話客氣點,可別胡亂誣蔑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立場上互不相讓。
唐焰剛才動作來的突然,讓我有點暈頭轉向,倒也將兩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不難看出兩個男人之間正在隔空激盪出疾電火花,啪啪作響,較勁意味十足。
我無奈至極,知道再也逃避不了。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心虛萬分地對上霍爾投來的目光。那雙綠眸一如往昔,宛若一潭翠湖,因著激動,泛起陣陣漣漪......
「葳葳。」他又喊了我一聲。
完全無視唐焰冰冷的眼神。我卻是看的提心吊膽,偷偷觀察了一下,見唐焰只是冷哼一聲,像是默許短暫會面的機會。
這下,想裝作不認識,都顯得牽強虛偽了。
而我實在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好對他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霍爾似乎鬆了口氣,露出很是迷人的笑容,說道:
「幸好你還有點良心,也不枉費我尋找你的辛苦了。」
唉......我倒寧願他未曾找過我。無聲歎息,我以德文響應:
「好久不見了,你看來很好。」
「是啊,我是很好,你卻不好。」霍爾瞥了唐焰一眼,問道:「你怎麼會把自已打扮成這個樣子?我方才看見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
面對霍爾的詢問,我避重就輕地說道:
「是嗎?可是我覺得這身裝扮挺賞心悅目的,我以為你會稱讚我。」
「現在流行反串嗎?」霍爾的笑容有點僵硬。「是他的主意對不對?他故意要讓你在我面前丟臉......」
「不是的。」我連忙否認,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明知唐焰聽不懂德文,我仍是習慣對他察言觀色,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這才放心。「霍爾,你是好人。你我相識一場,到如今,你依然記得我,讓我很開心;可是,你不該動用傅爺的關係和唐焰私下交易,你知道這讓我有多麼愧疚。在商言商,為了見我一面,你和傅爺都難免有所犧牲,這並非是我所樂見的。再者,關於我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究竟得知多少?但就算是我求你好了,讓一切維持現狀吧。現在的我,過的很好,你也一樣,功成名就,又是傅爺的未來女婿,我真是替你感到開心,所以......別再掛念我了,好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要跟我斷絕關係嗎?葳葳,別這樣,我只是關心你......」
霍爾一臉焦急的看著我,我卻是輕輕搖頭──
「霍爾,現在的我,已不再是當年天真無憂的葳葳了。」
「那又如何?我知道當年你家中遭逢劇變,可是這並不會影響你我之間的情誼。」
我聞言歎息。「你還是不懂......霍爾,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那年的最初,就這樣好嗎?這次的事情,到此為止吧?別再增加我對你的愧疚。」
「葳葳......」霍爾眼中儘是濃濃的哀傷。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好殘忍,傷害這麼一個好人。
我的朋友,實在對不起,請不要責怪我無情,盼你就此忘了我,莫再懸念了......
不忍再看,我的難過只能獨自往心裡藏。
「說完了嗎?」唐焰低頭看我。
我強忍傷心,點了點頭。
唐焰逐轉身按下電梯鍵,將我摟入懷中,靜待下樓。
空氣中氣氛凝重,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不敢回頭,因為我知道霍爾還沒走。
連帶地,情緒影響到我的生理,我的胃逐漸痙攣起來,很不舒服,希望電梯快點抵達......
好不容易等到電梯門開了,正準備進入搭乘,霍爾的聲音再度響起──
「葳葳,我知道你有苦衷,也不相信你會對我這麼絕情......本來這件事我是沒打算告訴你的,但是現在不說不行了。葳葳,關於伯父,他坐牢了,你知道嗎......」
什麼!他說什麼?!
我霍地轉身,震驚萬分地瞪著他,但也僅只一眼,隨著電梯關門的動作,霍爾的笑容像是一個不確切的答案,深深困住了我!
不是真的吧?父親怎麼會坐牢呢.....怎麼會......
我的問題尋找不到出口,只覺得胃愈來愈痛,好痛好痛!
「惡──」坐在磁磚地板上,我抱著馬桶狂嘔不止。
胃好痛!陣陣痙攣加重身體的負擔,使得我的脊椎也跟著疼痛不堪,導致我無法久坐久站,連躺在床上都不能!強烈的嘔吐感讓我吐到沒東西可以吐,只能頻頻嘔出酸水,一個小時下來,我已然痛到面色慘白,渾身哆嗦。
唐焰正忙著替我解開和服,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沈培安來了沒有?」將和服隨手交給管家伯伯,唐焰沉聲問道。
「在路上了,今天是小週末,有些路段塞車,沈醫師正在想辦法抄小路趕來。」管家伯伯遞給唐焰一件棉質連身睡衣,以及一個用毛巾包裹的小型熱水袋。
唐焰動作俐落地為我換上睡衣,連連催促:
「再去打電話,問他現在到哪裡了?」
「是。」管家伯伯趕緊退出浴室,拿出手機開始奪命連環叩。
唐焰則是運用熱水袋熱敷我發疼的脊椎部位,可惜效果不大,我還是很痛!
無奈雪上加霜,像是連鎖效應,我的其它地方也出了問題──
「焰主,我的手腳麻了,動不了……」我語帶沙啞地求援。如果可以,真的希望直接痛昏過去算了,偏偏我就是清醒得很,身體對於疼痛的承受度,讓我想昏不能昏。
「該死!」唐焰放下熱水袋,一把將我抱起,迅速離開浴室,把我放回床上躺好。
「不行!好痛!」我趕緊坐起來,整個人虛弱地倒在唐焰的臂彎裡苟延殘喘。
唐焰表情為之氣怒。「你到底是怎麼了?從沒見你胃疾這麼嚴重過!」
我搖頭,再也沒力氣開口說話。
唐焰氣急敗壞地抓過棉被包住我虛寒的身體,寬大厚實的手掌則是輕輕推揉我的脊椎,由上往下推,一遍又一遍,久了,也確實舒緩了一點疼痛。
感覺好累,我緊緊按住發疼的胃,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休息。
半個小時之後,沈醫師匆匆趕來,看見我的樣子,連他也嚇了一跳。
「症狀持續多久了?」他衝著唐焰問道。
「一個多小時了。」唐焰語氣不佳地應答著。
沈醫師趕緊囑咐唐焰把我抱到醫療室。躺在診療床上,沈醫師推著一台精密儀器走了過來,先是替我量血壓、測體溫,聽心拍數,眉頭愈皺愈緊。
他神情嚴肅地問我:「詩嵐,你剛才有沒有腹瀉的情形?」
我搖頭,虛弱地響應:「我有吐,吐好久,脊椎好痛……」
「好,我知道了。」他摸著我的頭,溫聲說道:「詩嵐,放輕鬆,我現在要替你照一下超音波,看看你的胃出了什麼問題,過程中會有輕微的壓迫,你要忍住。」
「好……」
「乖孩子。」
沈醫師對我露出安撫的笑容,動手掀開我的睡衣,在我的腹部塗上一種透明的膏狀物,接著拿起儀器進行探查──
冰冷的金屬感隨著力道的施加,讓原本就已身體不適的我更加痛苦!
「痛……」我連連呻吟,額頭浮現一層冷汗。
「忍著點,很快就好了。」唐焰搓揉著我的手心,輕聲說道。
急促喘息,現在的我連呼吸都會痛,實在忍不住,淚水跟著滑落下來。
「好了好了。」沈醫師檢查完畢,趕緊將儀器從我身上移開。
唐焰立即協助我坐了起來,問道:「怎麼樣?」
「從屏幕的畫面看來,沒有發炎的跡象;可是他的胃持續痙攣,或許是氣候變化引起的,也或許是壓力引起的,我現在先幫他舒緩疼痛,之後再觀察情況……」沈醫師一邊說、一邊從醫藥櫃裡取出針筒和藥劑。
抽了一管的量,對我說道:
「詩嵐,我現在要替你施打強效止痛劑,可能會造成些微的酸麻感,但注射之後,你的身體就會舒服一些,瞭解嗎?」
「嗯……」我眼淚汪汪地點頭。
於是沈醫師在我的臀部上以酒精棉擦拭過後,便將針頭扎入。他的技術很好,沒讓我受罪太多,可是藥劑造成的酸麻讓我有點調適不過來,唐焰趕緊壓住我,不讓我亂動。之後藥效發作,我的胃痛終於獲得改善,可以躺下來好好休息了。
身體放鬆了,疲倦也隨之襲來。
唐焰見我昏昏欲睡,在沈醫師的容許下,將我抱回房裡。
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我輕輕地呼了口氣。看著唐焰走進浴室拿了一條熱毛巾為我擦拭滿臉的汗水和淚水,又餵我喝了胃乳,見我情況逐漸穩定下來,他的臉色這才趨於緩和,不再怒火上揚。
而沈醫師則是替我吊上點滴,葡萄糖、營養液全都來,為的是要維持我的體力。
「我這幾天還是住在這裡吧。」沈醫師替我蓋好被子,說道:「詩嵐的胃疾馬虎不得,我頭一回見他痙攣的這麼嚴重,等過幾天,如果情況好轉,你再考慮看看要不要讓他到醫院照個胃鏡比較保險。」
唐焰坐在床邊看著我,點頭道:「也好,反正我這裡確實沒有胃鏡的設備,就隨你的意思處理吧。」
「這麼乾脆?我還以為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說服你呢。」沈醫師說笑道。
唐焰也笑了,他撫著我的長髮,淡淡說了句:
「事有輕重緩急,我會衡量。」
「喔?」沈醫師挑了挑眉,好奇問道:「我聽陳伯說,你今天晚上帶詩嵐出門了?我不是交代過這幾天寒流來襲,別讓詩嵐到屋外吹冷風,你怎就不聽?」
「當然是有原因的。」唐焰嘲弄似地撇撇嘴角。「有人不知分寸,膽敢在我面前搬弄手腳,我順了某人的情意,倒是讓嵐兒活受罪了……」
什麼意思?我不懂。
耳邊聽著唐焰意味不明的話語,覺得眼皮愈來愈沉重……
強撐著精神,想聽得更清楚一些,卻不能。
只因睡意濃濃襲來,困住了我,硬是把我往黑甜鄉里拖去。
在意識撲滅的那一瞬間,我想到的,是霍爾、是父親,以及今晚所發生的種種一切,感覺上,好亂好亂,宛若一團解不開的死結……
記得曾經有人對我說過──「所謂的夢境,說穿了,不過是人的潛意識在作祟。」
這句話涵意很深,我卻忘了當時同我說這句話的人是誰?
事隔多年,其實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太清楚,唯有這句話,我反倒沒忘。
就像是一部連戲劇,在我陷入深沉的睡眠之後,夢境把我帶回到過去那段令人懷念的純真歲月。那年的十二月奧地利在下雪,適逢聖誕節的前夕,比我年長兩歲,卻仍然保有一絲孩童稚氣的霍爾,提著他心愛的小提琴,不顧細雪紛飛的寒冷氣候,硬是拉著我來到瀰漫著濃厚過節氣氛的史提芬廣場,當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展開了一場如同街頭賣藝的露天音樂會。那時的我呀,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居然陪著他一塊瘋,也不管怕冷的自己穿著厚厚的衣裳,就像是顆笨重的雪球,不斷用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清澈嗓音,在霍爾無與倫比的琴藝演奏之下,詠唱著一首又一首讚美我主的聖誕詩歌。
那時的我真的好開心!尤其在隔天,定居於台灣的父母親專程搭機,千里迢迢地來到維也納陪我歡渡佳節,親情友情學業皆得意的我,真的覺得人生至此再無所求了。
畢竟那份幸福,是如此的美好!
我一直覺得父親的樸實慈祥,始終是頂著我和母親頭上那片寬廣無際的天。身為一家之主的他,向來盡心盡力,供應著我和母親衣食無缺,以及在物質上的不予匱乏。在我的印象中,他們感情和睦、相敬如賓,嬌小柔弱的母親就像是一株需要他人耐心呵護的溫室花朵。她愛家愛子,但我卻從未聽她說過任何一句深愛父親的話語;關於這個問題,我曾經試著詢問母親,可那時的她在美麗動人的笑容背後,似乎帶了點難以形容的哀傷,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對我說道:「......詩嵐,愛這個字,是既甜美又哀愁的,我深愛你的父親,可是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
為什麼呢?我不懂。母親卻是笑而不語,只是透過半開的菱形玻璃窗,遙望舊宅屋外那片朗朗晴空,那一瞬間,我感覺母親的靈魂彷彿飛出了軀殼,遠遠飄離,好似再也喚不回來......那是一種恐懼,讓當時年僅十歲的我,僅只看過一眼,便永難忘懷;再也不敢同母親提及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個禁忌,被我封鎖在內心深處。
直到五年後傳來意外的噩耗,母親以跳樓自殺的方式結束她短暫的生命,在親眼目睹她殘破不堪的遺體時,我突然有種錯覺,母親帶著她的秘密永遠離開這個令她眷戀又傷感的人世──這種感覺來的毫無道理,卻是讓我不捨地想哭。
也是到了那時,我才知曉母親在人倫親情上何其貧乏;只因到了火葬的前一刻,母親的娘家始終沒有半個人出現來送她最後一程,她走的萬分遺憾,也在我和父親的心中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傷痕......
那天,父親哭的傷心欲絕,在喪禮過後,他親自將母親的骨灰灑落在她生前獨獨鍾情的深藍海洋,成為她靈魂的安息所......而我,則原本以為在母親離世之後,必然會與父親相依為命,不料命運作弄,我和父親在人生的道路上終究還是成為陌路人!那是徹底的絕望,說不埋怨是騙人的,直到現在我仍是無法理解為什麼父親可以如此輕易地把我捨棄?縱使自小生長在富貴之家,並不表示我不能吃苦;可惜父親連個機會都不肯給我,便毅然決定將我犧牲殆盡,毫不留情,令我無從選擇。
就像是隔了兩個不同的世界,我和父親走出了彼此的生命,斷絕親情的連繫。
以為從此音訊全無,殊不知世事難料,相隔三年,再次得知父親的消息,竟是如此不堪?老實說,對於那晚霍爾所說的,我分不清真假,卻也讓我很難不去在意,只是對於父親所存有的感覺我已然無法釐清;到最後,我只能放空自己,盡可能不去思考這個難解的問題。說穿了,不過就是逃避,畢竟現在的我完全無能為力,就像一株檞寄生,注定必須仰賴他人而活。多麼可悲,這樣的我,又能做些什麼?
不過徒增一抹惆悵罷了。
結果到了最後,夢中不斷掠過的景象愈見紛亂,就像是一條蜿蜒的時光長河,許多被遺忘的記憶一再回溯,就算想起也只是更添傷心,畢竟逝去的,再也追不回來.......
而我,在夢境裡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局外人,只能冷眼旁觀,任由胸口不斷承受著被撕裂的痛!直到過去與現在逐漸交錯起來,轉變成為惡夢,我下意識的念頭,是渴望回歸現實,不願再去面對曾經發生的過往,於是乎……我醒了,在歷經一場不安穩的睡眠之後,睜開雙眼的我,神情顯得茫然,是作夢的後遺症。
「……醒了嗎?你睡的可真久,我的嵐兒。」
清清冷冷的嗓音,隨著陰影籠罩在我身上,我看見了唐焰背光的臉龐,有些朦朧。
「焰主。」我輕聲呼喊,目光移不開。
唐焰笑了起來,親吻我的唇瓣,戲謔道:
「夢見什麼了?瞧你,都哭了。」
「是嗎?」我伸手一抹,果然臉上有淚。「我做惡夢了。」
「夢見過去,那麼令你傷懷嗎?」唐焰凝視著我吃驚的表情,說道:「我的嵐兒藏不住夢話,說了不少,全都被我聽見了。嵐兒……我有喊你,但你在夢中陷的太深,醒不過來;我曾想過要甩你巴掌,幫助你清醒,可惜你生病的樣子太過楚楚可憐,讓我心生憐惜,反倒下不了手,只好等你自己醒來,還好你沒讓我等太久。」
這人有時說話就是這麼不動聽,我暗暗歎息,主動示好──
「焰主手下留情,我感激。」接著看了窗外一眼,陽光普照,我直覺問道:「天亮了,焰主怎沒到公司坐鎮上班?」
唐焰摸著我的臉頰,說道:「你生病了,我留下來陪你不好嗎?」
「當然好。」我順著他的意思,露出一抹笑。「焰主多麼體貼,真教我開心。」
「是嗎?那就好。」唐焰話一說完,翻身坐起,仔細觀察我的氣色,說道:「睡了一晚,你的樣子好多了。胃還痛嗎?」
我摸了摸肚子,搖頭道:「不痛了,沈醫師開的藥很有效。」
「當然,他的醫術要是太別腳,我早就換了他。」唐焰說的認真。
我卻是聽了傻眼!
這麼現實!果真是商人本色,沒有用處的,就踹到一邊,連點情面也不給。
不禁同情沈醫師交友不慎;也難以釋懷他對我的利用,易物換物,簡直就是商品。
心裡兀自嘀咕不停,就聽見幾聲敲門聲響起,唐焰上前開門──
我則是趕緊抓起棉被擦拭滿臉淚痕。
「咦,詩嵐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咦,詩嵐醒了!怎麼不多睡會兒?」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才剛提到沈醫師,他便自動上門來,好一個巧字。
只見唐焰側身讓過,沈醫師端著放有藥劑的鐵盤走進房裡,來到床前,定睛看了我一會兒,蹙眉問道:「你的眼睛怎麼回事?哭紅成這樣,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搖頭,告訴他是做了惡夢。
他一聽,眉頭皺得更緊,回頭與唐焰對看一眼,唐焰什麼話也沒說,逕自離開房間下樓去了。而我則是抱著棉被半坐起身,除了脊椎仍有些微的抽痛,身體與精神各方面都還算不錯。沈醫師非常體貼,拿起枕頭讓我舒服靠著,在做完例行性的檢查之後,他示意我趴在床上,運用巧勁,替我按摩發酸的脊椎骨──
我乖乖配合,手中抱著枕頭,發出滿足的歎息。
感受他力道適中的推拿,時不時地與我閒聊幾句。
因為唐焰不在,我也就沒什麼顧忌,他問什麼,我就回答什麼。
直到他詢問有關於昨晚在飯店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我整個人頓時緊繃起來。沈醫師見狀,連忙拍著我的背,藉著輕柔的動作,安撫我的情緒。
他溫和笑言:「詩嵐,放輕鬆,別把自己弄得這麼緊張,對你的身體沒好處。」
「我沒有......」我言行不一地否認著。
「少來,在我面前何必勉強。」沈醫師當作是在哄小孩似地說道:「別防我,我沒有打探你隱私的意思,純粹只是關心......你可知道昨晚你發病的樣子嚇壞我們了,從未見你這麼嚴重過,通常這種情形,以醫學角度來說,或許是你心理累積太大壓力,也或許是受到嚴重刺激,基本上,身為你的主治醫師,我覺得我應該有權利知道。」
見我悶不吭聲,他再接再厲地誘導:「詩嵐,說出來吧。老是悶著會悶出病來的;怎麼,當真連我也不能說?」
我猶豫了好久,轉頭看他一臉誠懇,一如親切的鄰家大哥......
我對這種人最沒有抵抗力了......輕輕歎了口氣,我到底還是說出了心事──
沈醫師聽完之後,沉默片刻,連帶地,手中動作也跟著停頓一下。
他狀似思考地說道:「詩嵐,你的朋友很看重你,但他說的話卻不一定是真的。」
「我知道,只是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怕他騙你嗎?」
我點了點頭。「以前在維也納的時候,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他騙我。」
「詩嵐,你會想你父親嗎?」沈醫師突然問道。
我聞言,呆了一下,而後苦笑。
「你要我怎麼說呢?我連我自己也厘不清對於父親的感覺。」
「心裡有恨嗎?」
他在引導我敞開心房,我卻有點躊躇不前;而他耐心充足,也不催促我給個答案,只是任由我獨自慢慢思索沉澱……
過了半晌,內心的沉悶終究壓得我難受,認識沈醫師三年,他一直待我很好,不因我污穢滿身,以及卑微的身份,看不起我;相反的,他對我總是盡心盡力的照顧,那種感覺,不像朋友,反倒像是兄長…….
我想,他不會害我,那麼埋藏在心底的話,是否能夠說與他聽……
「……沈醫師,我們現在說的話,你能不能當作我是在自言自語?」
「當然,想說就說,我會是個好聽眾。」他說話的聲音好輕柔。
如同一陣和風般,輕輕敲開我的心門……
我的眼凝視著窗外陽光明媚的風景,開始喃喃自語。
就像旋開的水龍頭,滔滔不絕的講著,把我這幾年內心壓抑的苦痛,對親情的背叛和絕望,一股腦地全部宣洩出來──
「……我知道這麼說,你一定會覺得我的想法過於偏激;可是和父親的所作所為比較起來,對焰主,我真的不恨,但對於父親,我卻永遠無法原諒!因為我知道,就算當初焰主沒有用錢買斷我的一生,也會有其它人願意出錢買我,我的下場依然是不堪的!而造成這一切局面的,竟是我自小景仰的父親……我不懂,為何與金錢相比,親情竟會顯得如此廉價?」
因為始終不忘父親的背叛,我的心足足痛了三年,每當午夜夢迴,我總是會為此感到悲哀;說到底,真正毀掉我人生的人,其實是我的父親。
這一點,霍爾在當時必然沒有看透,否則他絕對不會藉由父親來引起我的掛心和注意。當然,我不能否認在聽到父親有可能坐牢的那一刻,我的心是震撼萬分的;也因著如此,才會使得當下身體不適的我,更加雪上加霜。
但痛過了,也只會使我的心更加茫然。
畢竟渺小如我,所能做到的是順應環境而生,而不是環境來就我。
這樣的存在價值,其實就跟一隻螞蟻差不多,但我早已安於現狀,不想、也無力改變;如果上天注定我這輩子只能夠仰賴唐焰鼻息而活,沒關係,我會接受。
可也僅只如此,再容不下更多……
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我覺得有點累了,眨了眨濕潤的眼眸,不再言語。
當下氣氛陷入一片沈默,沈醫師手中推拿的動作依舊持續,卻更加變得緩慢……
過了許久,才聽他說道:「……心裡的話全說出來,有沒有感覺舒服許多?」
我點了點頭。「有,很暢快,不那麼悶了。」
「那就好。」沈醫師露出欣慰的笑,語重心長地說道:「詩嵐,別那麼輕易讓一些沒有根據的話左右你的情緒。我是一個聆聽者,分享你的心事,是我所樂意接受的;但是你的問題,我不能給你任何答案,因為握有答案的那個人不是我。」
「我瞭解。」握有答案的那個人是唐焰,可是我不會主動問他。「謝謝你聽我發牢騷,我非常感激。」真的。
「小傻瓜,說這什麼話,咱們是什麼交情,哪需要見外呀。」
我笑了起來,將眼中的濕潤逼了回去,再次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
「檢查完了嗎?」唐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外,冷淡地看著我們。「八點了,該下樓吃早餐了。」
沈醫師停下動作,說了聲:「知道了。」
我則是轉過身來面對唐焰,視線交接的那一瞬間,我茫然的心,彷彿定了下來。
那是一種習慣,一如呼吸空氣般自然。
唐焰走了進來,看著我對他笑眼彎彎,也笑了。
他摸著我的臉頰,問道:「可以自己下床走路嗎?要不要我抱你?」
我搖頭。「我要自己走,焰主扶我好不好?」
「當然好。」唐焰露出魅惑的笑,拿起放在一旁椅背上的羊毛外套讓我穿上。
接著手臂攬上我的腰身,在沈醫師曖昧的笑容中,一同下樓用早餐。
今天,是個溫暖的好天氣呀……
餐桌上的食物何其豐盛,看的人垂涎不已......
蘇......趕緊把想像中直流下來的口水吸了回去,我一臉哀怨地瞪著桌面上擺放的中西式精緻早餐,備受美食香味的誘惑,卻是看的到吃不到,徒增怨念,只能心酸酸地攪弄著碗中半涼的清淡米粥,食不下嚥。
嗚......濃郁的咖啡香正在該死地吸引我;還有牛肉餡餅、水晶煎餃、培根三明治、奶油烤土司,以及熱騰騰甜呼呼的手工研磨豆漿......
喔,好討厭,人家想吃啦!
可憐兮兮地咬著下唇,為了食物淚光閃閃──
「別看了,這些你都不能吃,乖乖喝你的米粥,配你的小菜。」
「嗚......可是蒸蛋沒味道,醃漬昆布吃完了,我不愛吃翡翠青菜,鹽味不夠重......」捧著粥碗,我不斷地嘀咕著,愈說愈委屈,渾然未覺某人已經在瞪我了,說的可樂了。
「敢情你是在抱怨?」唐焰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涼薄說道:「沒關係,你繼續說,說到過癮為止,看看我到底有多虧待你。」
我聞言,寒毛直豎,心中警鈴大作,頻頻搖頭──
「沒有,我剛才什麼也沒說,焰主待我很好,小的飲水思源,感激無比。真的,焰主要相信我,我很知足惜福,半點被虧待的感覺也沒有。」蒼天可鑒哪!
唐焰撇撇嘴角,說道:「真夠諂媚的。我說你呀,做人要認份,自己身體現在是什麼狀況就要懂得拿捏分寸,飲食清淡,對你只會有好處。」
「是......」我滿臉沮喪地喝粥吃菜,吃不慣,也得適應呀!誰叫我自找的。
見我聽話了,唐焰就沒再理我,自顧自地喝咖啡,看商業報紙,怡然自得。
而沈醫師則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肩膀一顫一顫,眉眼都是笑意。
我暗自哀聲歎息,倒也沒膽浪費食物,吃的乾乾淨淨。
早餐過後,沈醫師趁著空閒,給醫院打了通電話,替我安排照胃鏡的時間。
我坐在一旁聽著,結果唐焰實在惡劣,居然在我耳邊詳細解說照胃鏡的過程是怎樣恐怖和不舒服,當下讓我臉色青白交錯,嚇得我直嚷著不要去醫院了!
沈醫師看我都快要哭了,趕緊要唐焰別再說下去,唐焰這才放我一馬。
為了安撫我的情緒,在確定照胃鏡的時間安排在兩天後的上午十點,唐焰逐抱起我往屋外庭院的方向走去──
他真的很喜歡抱我,總說我的體重輕的沒半點負擔,抱著到處走動非常適合。
我也就隨他的意思,反正他高興就好。
不過我也挺懊惱自己,不管唐焰如何為我進補養生,我的體質就是吃不胖。
換成女子,會很羨慕;但以男子來看,這樣的身材可是不及格的。
唉......真希望可以再長胖一點。
「怎麼了,瞧你嘟著嘴,還在不開心?」唐焰抱著我坐在露天籐椅上,笑問著。
我搖頭,直覺摸著身上的骨頭,說道:
「我好瘦,怎麼就吃不胖呢?」
唐焰拉攏我身上的外套,不讓我著涼。
「其實你這樣的體重剛好,雖然我也希望你再多幾兩肉,不過強求不來。」
「我覺得自己像竹竿。」
「竹竿?你太妄自菲薄了。」唐焰笑的愉悅。「你這樣形容自己,只怕很多人會活不下去,全都羞愧而死。」
我被他的話逗笑了,習慣性地偎進他的懷裡──
今天天氣氣溫有些回暖,金黃的陽光灑在身上非常舒服。
「焰主......」我輕輕呼喚。
「嗯?」他輕聲應和,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你的心跳聲真好聽,我好喜歡。」聽了好久好久,卻總是聽不厭。
唐焰聞言,低沉笑著,厚實的胸膛也跟著微微震動,很是悅耳。
只見他對著我的臉頰親了又親,簡直是上癮了。
我不敢隨便亂動,卻覺得他蜻蜓點水般的親蜜,格外惹人心癢,初時還不覺得什麼,可問題是久了,倒也讓我渾身有點燥熱起來……
哎呀,我怎麼忘了自己的身體對於這個男人是完全沒有抗拒能力,甚至可以說是敏感易挑逗的,儘管理智告訴自己要克制,但原始的慾望卻時常凌駕於理智之上,支配著我的身體做出響應的動作……
可是現在是在室外,縱然曾經有過經驗,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我真的不想在這裡丟臉呀……
只是想歸想,偏偏有些生理反應就是瞞不過唐焰的眼──
「怎麼,想要了?」他一臉邪魅地問道。
我一聽,臉頰紅似火,有點羞赧的想要避開他的親吻,卻不料躲沒躲成,反而教他直接吻住嘴唇,他溫熱的舌尖挑開我的貝齒,長驅直入,霸氣十足地與我糾纏一起。
那股氣息好濃烈,讓我不由得貪戀空氣的美好,渴望放肆自在的呼吸。
他顯然看出我的意圖,深邃銳智的眼眸劃過一絲笑意,漸漸染上情慾,他吻得又狠又重,直到我的嘴唇被吮得瀲艷紅腫,他才放過。
我趕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陷入意亂情迷,不能自己。
唐焰卻還嫌不夠似地,居然將手掌探入我的衣物,一路向下滑去,攫住我堅挺的下體,力道下得很重,令我不由得哀叫起來──
「焰主,痛……」我整個人枕在他懷中,可憐兮兮地求饒著。
唐焰套弄的手沒有停下,卻輕了許多,惹得我不住呻吟起來。
我不敢叫的太大聲,只好拚命壓抑。
唐焰看在眼裡,不算滿意,命令我放聲叫出來。
我卻求他不要在這裡,畢竟這樣另類的刺激,我實在有點適應不來。
只好眨著氤氳的眼眸,希望他能接受我的哀求。
唐焰看了我許久,久到我幾乎要認命放棄的時候,他終於同意。
一把將我抱起,對我邪邪一笑,說道:「這回我允了你,待會兒你可得盡心盡力的取悅我呀。」那個笑容,多麼不懷好意。
我看了提心吊膽,心中的預感成真,這個男人著實打定主意不讓我太好過了。
天!他該不會是要玩那一套吧?
「嗯……不要……」側躺在床上,十指緊揪著枕頭不放,赤裸肌膚瑰麗紅艷,似火燒。我眨著霧氣瀰漫的淚眼,溫順地曲起雙足,任由唐焰沾著琥珀色藥液的手指不斷在我的後穴抽動攪弄,將藥液反覆送進我的體內,塗滿整個腸壁,酥癢難耐,有如萬蟻鑽動,逼得我體內窒道收縮再收縮,恨不得有什麼東西進來蹂躪一番。
偏偏唐焰存心折磨我,在上完藥後,逐無情的將手指撤出,並且取來一條黑色皮革把我的雙足緊緊困綁起來,讓我的下半身動彈不得。
接著又在我的下體束上鐵環,讓我在興奮之餘,不得解放,只能在痛苦和極樂中苦苦掙扎;而他,則是一臉愉悅地欣賞著我瀕臨失控的媚態……
我好難過,卻又感到異樣的快樂。氣喘噓噓,眼波流轉,哀求不已地看著男人移動到我面前,笑望著我──
極為惡劣地問道:「痛苦嗎?嵐兒。」
「焰主,給我……」我的淚水開始如珍珠般滾落,什麼也顧不得,只求他滿足我。
唐焰搖了搖頭,笑言:「還不行呢,嵐兒。你還沒取悅我,怎能輕易放過你……來,用你的嘴服侍我,只要你表現的好,我自會讓你解脫。」
我聞言,眼淚落得更凶,他卻當真無動於衷,硬是將自己壯碩的火熱塞入我的嘴裡,直直深入咽喉之處。我無奈,只能聽話照辦,利用濕潤的丁香來回糾纏,反覆逗弄,一股膻腥的鹹味立即沾染上舌尖,我不敢停,持續吞吐著,耳邊時不時地聽見唐焰發出愉悅至極的喘息聲,我卻愈來愈難受,渴望下體的解放……
「你做什麼?我還沒允你出來,不許你亂動。」
唐焰察覺到我的意圖,很是殘忍的將我原本欲探往底下的雙手牢牢禁錮。
同時他的手掌也固定住我的腦後勺,猛一挺身,將整根火熱埋入我的嘴裡,害我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連連啜泣……
「繼續動,別停下,你下面的小嘴還在鬧著要我滿足呢。」
「嗚……」我完全無能為力,體內的藥液持續發作,引起後穴不斷擴張收縮。
進而渾身輕顫,腰肢不住擺動,姿態嫵媚撩人。
唐焰目光恣意欣賞,嘴邊的笑意愈咧愈大,露骨說道:
「我的嵐兒,真是極品尤物,瞧你,放蕩的樣子多美呀!」
還不是你親手造成的。我的心裡萬分哀怨,勉強支撐的一絲理智完全崩解,一波波的情潮洶湧襲來,令我逐漸瘋狂起來──
我嗚嗚哀鳴,掙扎晃動的動作愈見激烈!貝齒微微顫抖,挑逗的舌技發揮到極限。
唐焰當下笑容斂去,一臉癡迷,抽動的速度開始加快,我也跟著配合他的律動,直往他的頂端小洞鑽弄著──
很快地,達到高潮的唐焰在我的口中射入了一道道滾燙的精華濁液,還沒來得及嚥下,他已從我的口中退了出去,隨著翻身的動作,他解開了我腳上的束縛,擺弄了一個非常羞恥的姿勢,硬是將我外分到極限的雙腿,彎曲折壓在胸前,縱然我身子骨柔軟,也經不起這樣猛烈的力道,痛得我當場慘叫出聲!也被嘴裡剛嚥下的濁液給嗆到,輕咳連連,模樣好不可憐。
無奈激情之中的唐焰,真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壓根就不管我的狼狽,一個挺身,再次甦醒的火熱就這麼進到我體內,整根沒入到最深處;我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便立即被他拖入歡愛的漩渦中,一同沉淪。老實說,除了初時的疼痛,之後的感覺都是美好的,或許是藥液作祟的結果,我居然一次次向唐焰進行索求,一如經典名劇中的蕩婦,高亢呻吟,渾然忘我,只覺得在這一刻死去也甘願……
我想,我真是瘋了,才會這樣失了自己。
居然願意在唐焰給的歡愛之中,沉醉不願醒。
主動地響應,全然奉獻的給予,縱然痛苦……縱然痛苦……
「啊……焰主……快……」我放蕩無恥地要求著。
唐焰笑了,朦朧之中,他的眼眸似有溫柔。
「嵐兒,我熱情的小東西,你如此可愛,我怎能不滿足你。」
說完,身下律動更為猛烈,深入淺出,次次都攻在我的敏感點上;而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也握住了我被禁錮的下體,緩緩撫弄著,直到鐵環卸除,頂端得以釋放──
霎那間,我的眼前出現一片絢麗色彩,意亂情迷,呻吟到嗓子沙啞,感受他的精液逐漸漲滿我的體內……
我不知道自己向他索求了幾次?也不知道他要了我幾次?
意識恍惚間,我彷彿聽見他在我耳邊說了些什麼,奈何我聽不清楚,只覺得他的手指不停撥弄著我胸前的珍珠流蘇,輕輕地、柔柔地,好癢好癢……
「嵐兒,我的嵐兒,我永遠都不會放開你……」
他的聲音低沉若醇酒,濃郁無比……我聽見了,就這麼一句。
之後的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窗外星辰滿天,已是入夜時分。
暈黃的月光透過半掩的窗簾照進屋內,灑下一地柔和,瞧上一眼就覺得舒服。
眼睛仍有些困乏,直覺伸手往身旁探去,閒置的空位殘留一絲餘溫,顯示同床共枕的男人剛離開不久……去哪裡了呢?腦中忽地閃過這個念頭,隨著翻身的動作,哀叫連連,思緒逐漸清醒,終於憶起白天時所發生的混亂情事。
那個冷傲粗魯的男人實在玩得過火!這下可好,把我折騰的渾身都在叫囂,好似骨頭全部拆解又重新組裝回去,光是稍微動上一下,就疼得我齜牙咧嘴,苦不堪言。
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體……還好,有穿睡衣,看來事後他是替我清理過身體了。
真是萬幸,男人沒讓我太狼狽,但也沒讓我太好過就是,看樣子,我恐怕得等到明天才能下床了。唉……
真是不敢相信,一瓶催情藥劑,居然可以讓我失控成那樣!
如今回想起來,都會臉紅。
天,那個男人在房事上的表現就是這麼惡質!
「啊!好痛!」躲在被窩裡,輕聲叫痛,我的腰,好酸好酸!
「醒來了嗎?」隨著室內燈光被開啟,男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床前。
乍然明亮的光線,讓我的眼睛有些適應不了,連忙拉起棉被摀住眼睛。
只是過沒多久,卻教男人動手掀開,一陣低沉笑聲傳來──
「嵐兒,出來透透氣,一直悶在被窩裡,小心閉了氣。」
我也不想呀,只是我動不了。
頻頻眨眼,努力適應過來,我忍不住哀怨地說道:
「我不想起來,身體好酸好痛。」
話一出口,我和他都雙雙皺眉,因為我的嗓子徹底啞掉,吐出的全是氣音。
「看來這回我是真的過份縱情了。」唐焰低頭看我,有些懊惱。
知道就好,偏偏受罪的人是我。
好不容易翻個身了,卻是辛苦至極!
唐焰看在眼裡,只是輕歎息。放下手中熱騰騰的粥碗,難得小心翼翼地協助我半坐起身,我苦著張臉,嘴裡哀叫個不停,他卻不理,拿起一個枕頭墊在我的背後,而我的眼中已是淚光閃閃……
「我知道你不舒服,可也不能讓你餓肚子。來,吃點東西。」
「可是我還沒吃藥。」我揉揉鼻子,可憐兮兮地說道。
「放心,剛才已經餵你吃過了,因為是胃乳,所以很好吞嚥。」
是喔,瞭解瞭解。
我點點頭,不再開口說話,免得喉嚨更難過。
而唐焰則是端來粥碗,放在我手裡,盯著我一口一口地吃完。
今晚的粥非常好吃,是有點甘甜的梅子風味粥,很合我口味,自然也就吃的快,不一會兒就碗底見空。唐焰見狀,滿意一笑,隨手抽出一張面紙替我擦拭嘴角。
之後取過空碗放在床邊矮櫃上,接著從抽屜裡拿出一管藥膏,就著坐姿,分開我的雙腿,我頓時呆若木雞,反應不過來,只能一臉癡呆地看著唐焰在手指上擠出大量的乳白色藥膏,隨後對我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說了一句「放鬆」,在我的驚呼聲中,擠上藥膏的手指迅速朝著身下受創紅腫的後穴筆直探了進去──
「啊!好痛!」我反射性地蜷縮起身子,卻被唐焰給壓制住。
「別亂動,我在上藥。」他語帶警告地說著。
「可是好痛!」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唐焰視若無睹,持續抹藥的動作──
我沒辦法,只能不斷抹著淚水,一如遭受壞人欺負的可憐小孩。
過了十多分鐘,名為「上藥」的苦難終於結束,我卻哭的欲罷不能,抽抽噎噎的,好不淒慘!也不管眼睛快要腫得像核桃……
唐焰這會兒真是無奈了。他將藥膏放回抽屜,手臂一勾,把我摟進懷裡,輕輕拍著我的背,歎息說道:「我說你呀,真像水做的,上床做愛的時候哭得淅瀝嘩啦,給你上藥的時候也哭得活像受虐兒……怎麼,你當眼淚是不用錢的嗎?」
我抽抽噎噎地說道:「因為會痛,自然就會想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想哭就哭;反正你哭起來的樣子挺可愛的。」他捏著我的臉頰,淡笑道:「我的嵐兒不只是娃娃美人,也是個水娃娃。」
「很幼稚對不對?」我吸了吸鼻水,此刻淚腺發達得緊,看都看不清。
唐焰索性將面紙盒拿了過來,一張接一張的給我擦眼淚、擤鼻水。
輕聲說道:「我不嫌你就好,你何必擔心這個。」
我點頭說道:「是,那我儘管幼稚沒關係。」他的意思是這樣吧?
唐焰臉上笑意更濃,看著我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只見他抱著我輕輕搖晃,說道:「嵐兒,願你單純的個性永遠保持下去,我會寵你一輩子,永不改變。」語調卻是淡淡的,聽不出情緒起伏。
我枕在他的懷裡,眨著一雙核桃眼,輕輕應了聲好。
他話中涵意非常明白,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唐焰依舊是唐焰,是我永遠必須仰賴的天,要聽話,不懷有背叛之心,就可保有一生無慮。
我懂,我都懂,所以會永遠遵守……
唐焰滿意的笑了,以指間勾起我的下顎,吻著我的眉、我的眼,終至兩唇封斂……
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