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半個月後。

夜逐漸降臨在C市，大多數的人們剛結束這一天繁忙的工作，而那些夜間工作者的一天，卻剛剛開始。Passion的少年青年們陸續換好工作服，再開個日常小會，就準備著等待這一天的客人。

一名少年走出更衣室，正遇到他的領班。

「Eric，你總算回來了。」領班瞅著少年笑道，「過去可沒人能請半個月假的，這次休息好了嗎？」

「嗯，」少年「嘿」地回以一笑，「休息好啦，今晚我就可以開始接待客人了。」

領班是名俊美的青年，比少年高了不少，在他頭頂上說：「最近來了些新人，你負責帶帶新人，有空閒的時候幫忙送送酒水那些吧。」

「啊？可是我——」

領班說道：「放心，帶新人也有提成的。去開會吧，開完我把人給你叫過去，最近你就不接客了。」用溫和卻不容商量的語氣說完，領班就朝前走去，留下第一天回來上班的沈小京有點懵。

一般新人都不用他們帶的，上面專門有人負責。領班竟然能做主這件事？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沈小京吐了一口氣想，現在他已經不用再拚死拚活地賺錢還債了。因為他的債，竟然已經被人全部還掉。

半個月前的那天早晨，天才將亮未亮。那時候張思楚正睡得熟，沈小京醒了過來。他準備走了，他捨不得離開張思楚，可正因如此他才得離開。

當他悄悄地爬下床，穿戴好，站在床邊望著熟睡的男人，是多麼希望可以再親一下他抱一下他，可是他不敢把張思楚吵醒，他什麼都沒有做。連一聲「再見」也沒有讓張思楚聽到。

沈小京請了半個月的假，關掉了電話，回到了自己出生長大的小縣城。這裡有過他最好的回憶和最重的黑暗，回憶越幸福，現實就越讓他無法喘息。所以他一直很怕回來這裡。加上想到自己現在做的是什麼工作，他就更沒臉回家。

可是他已經小半年都沒有回過家。

家裡還有奶奶在，沈小京雇了隔壁的姍姍姐姐照顧奶奶。姍姍姐姐是名孤兒，十八歲從福利院出來之後就住在沈小京家隔壁，兩人一直都像親姐弟。

只是沈小京沒有想到，當他回到家裡，把這個月的生活費和工資給姍姍姐姐的時候，姍姍姐姐卻吃驚地說：「前兩天你不是剛打了很多錢給我嗎。」

後來，更讓沈小京震驚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一是他照例每個月去還錢時，每個人都告訴他，前不久他所欠他們都已經還了。

當初沈小京的父親在礦井裡出事，為了給他治療，家裡欠了高額的債務。但他的父親卻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所帶來的一切拖累。父親去世後不久，沈小京的媽媽鬱結成疾，半年後也死於了癌症。沈小京面臨的不僅僅是家破人亡的傷心絕望，更是於他而言的一筆巨債。

那時候，他才剛剛十六歲。

沈小京不知道是誰幫了他。但他又覺得自己知道。除了那個人他再也想不出第二個人會幹這種事。但是張思楚為什麼肯幫他還那麼多的錢呢。哪怕那些錢對張思楚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他和張思楚之間，原本也算不上什麼啊。

在家裡住了幾天，少年一直擔心張思楚會不會追上來纏著他，或者怎麼樣。哪怕他不恨張思楚當初虐待過他，可是心底也總有著抹不平的烙印。那些有錢人，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揮金如土，但轉眼也可以突然翻臉，什麼都幹得出來。

他喜歡張思楚，可是他隱隱的也怕他。他提心吊膽，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同時懷著另一種與之相反的期待，但到最後，張思楚並沒有出現。倒是中途縣醫院有醫生來接奶奶去醫院，說是有人出了錢，請他們每個月都給老人檢查一次身體。

除了這些，這半個月裡還出了一件轟動全縣，甚至全國的大事。

三年前，縣裡曾壓下的一樁死傷好幾人的煤礦坍塌慘案被翻了出來。先是煤礦老闆被抓，在局子裡自殺未遂，隨後就查出了當初涉案的一些官員。包括當年的縣長，現在已經調到別處，但聽說仍舊被抓了進去。

第一次從新聞裡看到這件事的時候，沈小京當下淚腺崩潰，跪在地上大哭了一場。

那一年他什麼都做不到，狠心撇清關係的煤礦老闆，上告無門的絕路逼死了他的父親，讓屬於他的幸福從此煙消雲散。他以為這一輩子再也沒有看到正義和公正的那一天，但公道竟如此猝不及防地降臨眼前。

奶奶摸著沈小京的臉，心疼地說：「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幫了我們，但是現在不用還債了，你回來吧。以後我們一家人仍然在一起。」

沈小京握著奶奶的手，看著角落陽光照耀的地方父母的照片，說：「好，等我那邊的合約到期我就回來。」

和Passion的合約還有不到半年到期，原本沈小京是要一直幹下去的。但現在突然沒有了壓垮他的巨債，父親的事也柳暗花明，他可以回來找一份簡單的，正常的工作，養得活自己和奶奶就可以。加上姍姍姐姐，他們重新團聚，好好地生活，這就夠啦。

回來縣城，總有一天他可以把張思楚忘了吧。

***

時間漸漸晚下來，開完例會，沈小京還有些神遊。而越臨近上班時間，少年的心就跳得越厲害。

他不知道最近張思楚來Passion玩過沒有。張思楚應該已經好了吧。好了的張思楚又是當初那個雄風傲然的風流張公子，說不定他一走，對方就迫不及待地找了很多人伺候。

可是他又想知道張思楚是否來找過他，那個人對他的不告而別是不是很生氣，或者對他也會想念和不捨。胡思亂想了半天，少年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怎麼那麼賤。

雲泥之別，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嗎。張思楚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他。做皮肉生意，長得又不是多出眾，甚至連高中都只讀過半年……張思楚眼瞎了才會喜歡他。張思楚張公子見過多少好的人好的東西，眼高於頂，又怎麼可能眼瞎。

晚上說是帶新人，其實新人們一個個比他當初熟練多了，根本用不著沈小京這個歲數跟他一樣甚至比他們還小的「老人」帶。沈小京只好幫忙送送酒水，頗有些百無聊賴。中途上了個廁所，一出來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異常的喧鬧。還沒找到人問為什麼這麼熱鬧，就聽到前邊有人在激動地說：「是張少，是他來了啊！」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沈小京一下就閃回了洗手間。但他一躲到門後就覺得自己可笑。他正常上班，張思楚來這裡正常消費。以前就是這樣，對方來，又不一定是來找他的。

可是這樣想，心情卻反而更加不好。

有時候他會以為，張思楚和他在一起兩個多月，那時候張思楚身邊只有他，從來沒去找過別人，或許他對他來說真的是特別的。可是他也知道，那只是因為張思楚那時候痿了，只是因為他主動地要代替小K受罰，雖然張思楚和張家並沒有真的打他傷他把他扔大海裡喂鯊魚。但誰也不是張思楚的唯一。

沈小京送了一晚的酒水。聽說張思楚今晚點了幾名新人，還是他喜歡的類型，嬌俏可愛的十八九歲的少年。張思楚根本就沒有提過他的名字。

到了零點的時候，領班讓沈小京准點下了班。

換了衣服，從員工專用通道往外走，沈小京忍不住想張思楚是不是已經離開了，現在正抱著誰在哪裡快活。

但立刻少年又鄙視了一下自己，往右臉上不輕不重地落下一巴掌：「你在想什麼啊，他跟誰幹什麼又不關你的事！」

連續下了兩天的雨，涼風吹過堂竟有些冷意，剛剛把衣服攏了攏，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這罈子裡的醋還真酸啊。」

沈小京一怔，猛然抬起頭來。他這才看到，原來有個男人正靠著門，在暗紅色的燈光下雙手環著胸站在那裡盯著他。

他石化成了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