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還沒過兩周「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日子，夏點點手術的條件已經成熟。

因為手術存在一定的風險，為了讓成功幾率達到最高，寧晉西已經為夏點點手術的事忙了好一陣子。

他簡直比夏庭這個親哥哥還要盡忠盡職。

寧晉西那明顯的黑眼圈弄得夏庭格外愧疚。

他以為他和寧晉西之間不過一場交易。雖然對方答應了要免費給點點醫治，但他卻沒想到，寧晉西竟然如此重視。

手術前幾天夏點點住回醫院，夏庭天天都在醫院陪睡。

有時候寧晉西值夜班，夏庭就在下午煲好湯帶到醫院，伺候了小公主的晚飯，他便去寧大醫生的辦公室陪吃。

到了夏點點睡覺的點，他又回去陪她睡覺。

但寧晉西夜班的時候也會讓他在晚上陪著，他又只好在夏點點睡香之後回到寧晉西這裡。

寧晉西給夏點點請了護工，但夏庭半夜依舊會擔心會不會有什麼事，在他回病房查看兩三次過後，天已快亮起。

夏庭的所有精力，終於慢慢地從夏點點一個人身上，分了一部分給另外一個人。

在夏點點進手術室的那一天，兩個大男人守在門外。

夏庭從來沒有過那麼緊張忐忑的等待的時刻，就連在父母去世的那個時候，在面對一個新生的嬰兒他一個人倉皇無措的時候，他都沒有那麼不安和惶恐過。

雖然寧晉西已經從國外找了最好的醫生，但仍舊有不小的失敗率。

他沒辦法想像夏點點如果不小心離開了他，他會怎樣。

他已經只有她一個親人，他像女兒和珍寶一樣對她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在她出現在夏庭生命中的並不算長的幾年裡，也是她給了他所有的希望和歡快。

只有夏點點的離開，是他無法承受的事情。

夏庭坐在長長的椅子上，時間如放慢了百倍一樣漫長。

手術室紅色的燈讓他的眼睛到心臟都有些刺痛，慢慢的，他的心慌得不可抑制。

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堅強，他一直一個人獨自撐著，他以為不管怎樣，他都可以無畏無懼地撐下去。

但他錯了。

當一個人的生命裡有了在乎並能夠依託的人或事情，他就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勇敢無畏了。

一隻手放到了夏庭的手背上。

「看你嚇成這樣。」有人嘲笑著，卻用自己的手有力地握住了他。

那隻手心裡有滾燙的溫度，和一點莫名而來的力量，突然讓夏庭冷靜了一些。

「別擔心，你們家小公主命會很長的。」

夏庭偏過頭，看著寧晉西一雙難得溫潤的眼睛，輕聲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遇到了我啊。」寧晉西在他的身邊，大言不慚地答道。

這個上午，天空明亮乾淨，陽光灑進安靜的走廊，無人往來的過道上，夏庭看到那麼一張囂張銳氣的臉。

如他們十七歲那年，在遊走的風裡，擦過他肩的少年。許多年過去，一切都已經改變，然而這一刻，時光彷彿又帶著夏庭回到從前。

他任寧晉西握著自己的手，讓對方帶給他的勇氣在胸口浮動。

這麼一個時間裡，夏庭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的心裡五味陳雜，所有的情緒抽光了他的話語。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他一直喜歡的人近在他的眼中。

至少時光凝刻的刹那，他們心意相通。

寧晉西的唇微微地掛上一點笑容，並將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夏庭輕輕地抱住。

無關他是否還厭恨他。

這個時候，他所面對的人需要汲取一點勇氣，他只是覺得，沒法在這樣的時候像平常那樣對待夏庭。

「真是夠膽小的。」寧晉西一隻手環著夏庭的背，一隻手抱著他的頭。

並鬼使神差地，他在難得軟弱的男人的黑髮上親了一下：「怕個屁啊你，你就對醫院、對我請來的‘神醫’、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嗯？」

夏庭被懷抱在寧晉西的肩頭，對方的話讓他情不自禁輕輕地笑起來。

這個人就是這樣，明明身上藏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柔，卻總是表現惡劣，巴不得每個人都怕他。

真是世上再也沒有的傻子。

他伸出手，也環住了寧晉西的背。

靜靜地，在他一個人獨自撐著的二十多年以後，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一點什麼。讓他可以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喂，你該不會哭了吧？」有一道聲音落在他的耳後。

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一絲疑問，一絲好笑，一絲關心，夏庭沒有回答他，他把自己埋在寧晉西的脖頸，吸取來自對方的溫熱的柔軟，和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他只讓自己軟弱這一回，只在他最喜歡的人的面前。

寧晉西覺得這時候把夏庭放開好像不太合適，但男人這樣子，又有點像只大型犬，前所未有的黏人。

那就權當他是隻巨嬰好了……

「……你一直拍我背幹嘛？」

片刻之後，有人在寧晉西肩窩裡鬱悶地問。

「哄孩子不都這麼哄的嗎？」寧晉西理直氣壯地回答。

夏庭沉默了幾秒，才說道：「笨蛋。」

「靠！」難得當一回好人的寧保姆怒了，真他媽好心沒好報，他可是看這混蛋那麼可憐才主動安慰他的，竟反而被說笨、笨蛋？！

但夏庭的下一句話是：「多謝你，寧晉西。」

並且，他一邊說著，一邊直起身脫離了寧保姆的懷抱，抓住怒氣上升的人的手，認真地說道：「這件事也許這輩子我都沒法償還得完，但我還是要讓你知道，你對點點和我來說是多麼重要。」

被夏庭一本正經地道謝讓寧晉西全身起滿雞皮疙瘩，這個人今天是吃錯藥了吧，居然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什麼存在有多重要，又他媽不是告白……

不過他還被夏庭那麼看著，就意識到好像自己不正經一點不行，只好問道：「……你是認真的嗎？」

「嗯。」

尼瑪你要不要像面對什麼女兒出嫁那麼嚴肅正經，寧晉西想，雖然他確實很偉大，但真的被夏庭這個人這麼一感謝，他又有點莫名不自在。

「咳，反正也只是舉手之勞。」

「對我來說不是。」夏庭說著，笑著站了起來，「我去買點喝的，你要什麼？」

「隨便吧。」寧晉西瞟了他一眼。

走進電梯，夏庭才自嘲地嘆了一口氣。差一點，許多一直未曾出口的話說或許就要被他講出來。

幸好在那之前他看到了寧晉西的不自在。

然而，那又讓他心裡隱隱作痛。

他走進醫院的小超市，選了兩瓶飲料往回走。

「夏庭？」

在突如而來的叫聲中，夏庭朝聲源處轉過頭去。一名眼熟的年輕人站在一排貨架前望著他，臉上帶著點意外相逢的驚訝。

他想起來，這是烹飪課上為數不多的男性學生之一，也是他的課上年紀最小的學生。

「你在這裡？是來探病？還是……」那人走過來，看著他手裡的東西，不確定地問道。

「家裡有人生病了。」夏庭客氣地笑笑。

他對他的印象並不是特別深，這個叫周渠的學生並不是每一節課都會來，但還算態度認真，雖然沒有什麼做點心的天分，但只要他來上課，每次都會認真地請教夏庭，哪怕是小小的細節也會非常注意。

「是嗎，沒什麼問題吧？」對方大方地問道。

「希望沒問題。」

輪到夏庭結帳，他正準備付錢，但被周渠搶著付了。

走出門，兩人告別，夏庭剛走了兩步，周渠突然又叫住了他。

「如果有什麼問題聯繫我，」對方抄了一個電話給他：「這家醫院是我家開的，如果幫得上忙請不要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