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庭沖向寧晉西，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

他看到寧晉西脫了手，驚叫著的夏點點從他手中往空中飛去。前面是汪洋大海，茫茫然沒有盡處。

來不及，他未能在空中的夏點點掉落之前抵達他應到的地方。夏庭的懊惱、悲憤都還不及噴發，她已經掉了下去。

那一瞬間，夏庭的心高高地懸起、他覺得自己呼吸停止，他眼看著夏點點將掉落汪洋之中卻無能為力。

可是她沒有落進水裡。

有一雙手在夏點點被海水沾濕之前，穩穩接住了她。

時間凝固在那一瞬間。彷彿過了許久，寧晉西低下頭，突然對懷裡的人露出一個微笑。

「你現在還不能飛到海裡。」

他對她說。

而後他將她抱了起來，把嚇傻的小姑娘埋進自己肩頭。頃刻後，她被另外一雙手從寧晉西手裡接走了。

夏點點到了自己熟悉的懷中，才終於哽咽兩聲，最後放聲大哭起來，她嘹亮的啼哭破開了海的寧靜，像遙遠時光中而來的鳴啼。

夏庭把她深深地緊緊地摟住，他像一頭發怒卻隱忍的獅子，瞋目切齒地瞪著寧晉西，「寧晉西，你瘋了！你在做什麼？！」

寧晉西默不作聲地在海風之中看著他，他們對峙著，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寧晉西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只是那個時刻，他覺得自己終於有機會把多年來身體裡的某一種情緒宣洩出去。

夏點點這個宣洩的出口，就那麼柔弱無力地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他瘋狂也就止于他將夏點點拋出去的那一瞬。

他接住她的時候，和夏點點一起愣在那裡，他的腦袋彷彿空白了許久。

有時候，不只是夜晚會讓人瘋狂與衝動。

他們站在安靜潮湧的海邊，寧晉西看到了夏庭的心急如焚，看到了對方的疾言怒色，那是和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的夏庭。

他終於報復了他，他應該如願以償。可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覺得自己的心裡缺了一點什麼，讓他有點痛，他伸手想撫摸仍在嚎啕大哭的夏點點。

可是夏庭閃過了身，寧晉西什麼都沒有碰到。

「對不起，」他轉過身往來的地方走，擦過仍舊站在海風中男人的肩：「回去吧。」

他們本來要去遊樂場的。

可是因為寧晉西的發瘋，最終未能到達那裡。

而寧晉西和夏庭的關係，他們在多年以後好不容易開始建立的新的相處方式，那種有些彆扭有些鬧騰的融洽，也突然之間降落萬尺。

寧晉西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得像個白癡。

「喝酒？不去了，今晚在醫院值班。」

掛了張思楚的電話，寧晉西繼續埋頭翻閱手裡的醫學書籍。但收效甚微，看了老半天，他並沒有看進去多少東西。

已經過了兩天，這兩天裡夏庭依舊把寧晉西的衣食起居照顧得妥妥帖帖。

但他不再像平時那樣，隨時隨地在家裡對他笑，隨時溫柔地或者無賴地抓著他就吻，也不會在他上班的時候把他送到門口，對他說一些黏膩的話。

這些東西寧晉西本來也沒有多期待，甚至很是讓他煩躁。

但突然之間不再出現，卻反而又讓他惶惑不安，時刻因為想起來而走神。

他媽的。

夏庭算個屁的東西，老子花錢、花精力給他的拖油瓶治病，還花錢包養他，他就對我這樣的態度？！

寧晉西想著想著又惱怒起來。憤恨得差點聯手裡的中性筆都被他折成兩半。

他推開椅子站起來，想立刻沖到VIP區去質問某人的態度。可是一步都還沒離開他又焉了氣。

這件事本來就是他自己發瘋的錯，根本不怪夏庭。

他有什麼立場去責駡對方？

不過那天他明明道過歉了，這個小氣的混帳東西還想怎樣？

啊啊啊啊啊真是煩死了，他寧大少寧大醫生何時為誰這麼煩躁矛盾過，夏庭這個不知好歹的混蛋，難道非要他低聲下氣地再給他承認一次錯誤？！

「對不起」三個字是他寧晉西隨便就能對人說的嗎！

在寧晉西暴躁不安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進來！」

他皺著眉說道。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居然是讓他如此煩躁的罪魁禍首，那個這兩天完全不來辦公室找他的夏庭。

寧晉西不知道夏庭是來自己這裡做什麼。

這傢伙是過了兩天經不住寂寞，所以主動來握手言和了？但也許……他只是來找晦氣？畢竟白天出門的時候，對方還沒完全沒有要和他和好的跡象。

總之看到夏庭出現的那一刻，寧晉西心裡隱隱冒出一點忐忑，和一點點期待。

不過他坐在椅子上，拿著筆，朝來人做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你來幹嘛？」

夏庭進來後關上了房門，他慢慢地走過來，站在寧晉西面前，看了他一眼道：「寧晉西，你讓人買的玩具太多，病房裡都要被塞滿了。醫生來巡診的時候不是很方便。」

立刻，寧晉西的臉上浮上了一絲失望的神色，夏庭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你不要再讓人買了，收到那麼多玩具點點已經很高興。」

「什麼玩具？」

寧晉西心裡很不爽，非常不爽，姓夏的什麼意思啊！說得他寧大少在熱臉貼他夏庭的冷屁股似的。

再說他又不是給他買的東西！

但椅子上的人嘴巴卻很倔強，一副」打死我都不承認這事是我幹的」的表情：「我不知道，不是我叫人買的，肯定是那些小護士見夏點點長得可愛，所以集體買來送她的」。

夏庭沒想到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寧晉西居然都不肯承認。

他不知道這個人的腦袋瓜子在想什麼。明明買玩具的人都承認了是受了寧晉西差遣，這人竟然還嘴硬。

簡直跟任性的小孩子似的。

他被他弄得又好氣又好笑，但想到自己來的另外一個目的，還是稍稍地冷下了臉。

他靠近寧晉西，站在他身前，低頭看著他說道：「我在生氣，寧晉西。」

寧晉西頓時惱怒地抬起頭：「我他媽知道！」

他媽的，難道夏庭當他是瞎子。他當然知道他在生氣了，他做得這麼明顯誰他媽還看不出來。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點點只是個孩子，你有脾氣沖我來，這麼對待一個孩子算什麼？」

「……你是來吵架的嗎？」

寧大少黑了臉。

在兩人爭吵起來之前，夏庭嘆了一口。

「寧晉西，點點問我你為什麼這兩天不去陪她玩。」

寧大少瞪大眼：「她……沒生我氣？」

「小孩子是不記仇的，」夏庭說：「你這麼大的人了，反而應該多向點點學習。我告訴她你這兩天很忙沒空去看她。如果有空，上去陪她一下吧。」

過了小片刻，寧晉西才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勉為其難地去看看她好了。」

夏庭看著他，緩緩露出了一個笑來。

雖然很明顯是無奈的笑，但這是這兩三天對方第一次對他笑，寧晉西覺得心裡有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馬上他又醒悟過來，他為什麼要因為夏庭不生氣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立即，才覺得解決了一樁心事的人又厭惡起自己來。

「你先忙吧，我出去了。」男人說完轉身要離開。

「喂，」寧大醫生趕緊叫住對方，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還沒吃晚飯。」

夏庭回過頭看著他：「你想吃什麼？」

「隨便好了，叫外賣吧，你也要一份，和我一起吃。」

「你真是……」夠任性的。

但他點了點頭：「等我一下。」

夏庭叫了外賣，又上去看了一下夏點點，才回到寧晉西的辦公室。

他中午包了一些紫菜卷，這會兒帶下來給寧晉西先填肚子，對方看著一盒的小食，一邊不滿地說著「你是把吃剩的東西給我吃嗎」，一邊又一口一個，很快把東西都吃完了。

「我本來就是給點點做的，把她的糧食都分給你了，你還抱怨。」

夏庭好笑地說著，並收了碗筷。這會兒外賣來了，兩個人清理了一下寧晉西的桌子，把它當成簡單的小飯桌，把飯菜放上了桌。

寧晉西因為前兩天做了過分的事情，吃飯的時候都沒有那麼頤指氣使。

不過好歹兩個人在一起的氣氛沒有那麼僵硬，而且夏庭的笑又重新回到了臉上，寧晉西飯都多吃了半碗。

他們吃完了晚飯，夏庭把桌子收拾好，站了一下，見沒什麼事了，就要離開。

但寧大少又把他叫住了。

「咳，今晚留下來陪我。」

「什麼？」男人滿臉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