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對他提出問題,問他將近二十五年來拍了哪些照片。他對我指了指疊在一起的三隻手提皮箱。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裡面……您要是感興趣……”
他站起身來,用漫不經心的手勢打開上面那只手提箱。手提箱裝得滿滿的,有幾張照片掉了出來。他甚至連撿也沒去撿。他在箱子裡翻尋,另外幾張照片也掉了出來,散落在地上。他最終找到一本攝影畫冊,遞給了我。
“拿著……我拍這些照片時,年齡跟您相差無幾……這想必是唯一存世的一本……我送給您……”
這是《白雪和太陽》,由鴿舍出版社於一九四六年在瑞士日內瓦出版。
我撿起落在地上的照片,放到手提箱裡。我對他說,遺憾的是讓這些照片這樣散亂地放在一起,本應對這三隻手提箱裡的照片進行分類和編目。他用驚訝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您不會有時間……我下個月要去墨西哥。”
我還是可以設法把這件事辦好。我白天沒有其他任何事可做,因為我已輟學,我又賺了點錢,可以生活一年,靠的是出售一個被廢棄的套間裡的傢俱、繪畫、地毯和書籍。
我決不會知道冉森對我的提議是怎麼想的。我覺得他對此無動於衷。但他把攝影室的備用鑰匙交給我保管,他不在時我就能來此繼續我的工作。我往往獨自待在這白色牆壁的大房間裡。冉森每次回來,看到我都顯出驚訝的樣子。有一天晚上我在給照片分類,他坐在長沙發上,一聲不吭地看著我。最後,他對我提出這個問題:
“您為什麼要做這事?”
那天晚上,他彷彿突然對我做這事感到困惑。我回答他說,這些照片有資料價值,因為它們是消失的人和物的證明。他聳了聳肩。
“看到這些照片,我無法忍受……”
他的口氣變得嚴肅,我從未聽到他用這種口氣說話:
“您要知道,老弟,這每一張照片對我來說彷彿都是悔恨……最好一掃而光……”
他使用正宗的法國熟語,如“化圓為方”或“一掃而光”,語氣就變得鏗鏘有力。
他當時四十四歲,我現在對他的思想狀況有了更清楚的瞭解。他是想把“這一切”全都忘掉,想要患上遺忘症……但是,他的情緒並非總是這樣。確實,在每張照片背面,他都寫有詳細說明,指出照片拍攝的日期,照片上男人或女人的名字,甚至加上某些評語。我對他指出了這點。
“我當時想必跟您一樣細心……但我已發生很大變化,自從……”
電話鈴響,他像平時那樣對我說:
“您跟他們說我不在家……”
是女人的聲音。她已好幾次打來電話。是個名叫妮科爾的女人。
接電話的總是我。冉森甚至不想知道打來電話的人的名字。我想像他當時獨自坐在長沙發的一端,聽著在寂靜中接連響起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