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此後,蔣初隨侍在父親身邊,講一些京城趣事,逗得老頭眉開眼笑。
直到夜深人靜時分,三公子才挑燈看文書。雨墨時時奉上溫溫的清茶。
四天后,父子兩人坐在暖閣裡,下完圍棋,蔣初站起來,伸了伸腰背,神情疲倦,蔣老爺笑說:「我痊癒了,你出去疏散疏散吧。」剛說完又補了一句,「說不定能遇見龍王爺的女兒。」
蔣初笑著搖頭,「哪個大家閨秀會輕易抛頭露面?」
蔣老爺哈哈大笑拿他打趣:「那就找找龍王爺的兒子,哈哈……」
蔣初跟著笑了起來。
雖說蔣老爺希望兒子能出去逛逛,不過——
第二天,四輛馬車停在侯府門口,雨墨忙前忙後指揮人手往車上搬東西,侯府上下一片驚詫,「這是幹什麼?」
雨墨抿嘴一笑,「三公子要去揚州遊覽瘦西湖。」
「啊?這才回來幾天,又走了?」
不久,陡然看見蔣初真的登上了轎子,府中一眾人等愕然之極,不知誰遲疑著冒了一句,「三公子不會真被罷官了吧?這是要遊山玩水自暴自棄?」
至於那自暴自棄的三公子嘛,執摺扇挑開竹簾,轎前一溜排仨兄弟,對旁邊的孔琪說:「擲骰子學得如何了?」
沒等孔琪開口,老四上前一步,「要幾點來幾點,這小子是個人才。」
「你比他更出色,你是天才。」老四一縮脖子退了回去,蔣初接著說:「把骰子給孔琪。」
「啊?……哦。」摸出骰子死死盯了兩眼,遞了過去。
孔琪立刻喜形於色,搓了搓手,接過來趕緊揣懷裡。就在他笑得最開懷的時候,蔣初微笑,「你跟我一起去揚州。」
「什麼!」孔琪猛一跌足,「為什麼?」
蔣初放下竹簾,說:「啟程。」
孔琪想死的心都有了,哭喪著臉跟上。
馬蹄滴答,車輪咕嚕,漸行漸遠。
他前腳剛走,後腳,管家對兄弟三人說:「三公子交代,他去揚州時日不長,還望幾位公子能在半年內把事情辦妥。」
半年?——啊!半年啊!
當天晚上老四就不見人影了,放箭都射不著。
話說,蔣家老四,江湖人稱「散財童子」,出手慷慨豪爽之極,前些天剛得了個神奇無比的牌九,正在興頭上,所以老四謹遵三公子的教誨,一層一層地揭軟皮,頃刻間,大贏特贏啊!整個湖州寶局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可惜,時日不久,技藝未臻化境,被人看出破綻來了,幾個地痞流氓做局誆騙,一路圍追堵截,殺得老四光著膀子讓人趕了出來,冷風一吹,透心涼。
越想越窩火,跟老大支了銀子,像洗腳水一樣嘩嘩往外倒啊,七萬多的大窟窿還沒堵上,得!又雪上加霜了。蔣老四殺紅了眼,徹底神龍見首不見尾了。
老二倒是天天在家,但是,左娶一房,右娶一房,男的女的寡居的未嫁的娼門的良家的走江湖賣藝的,不管不顧全往家裡劃拉,好些還娶一個大的捎帶一個小的。於是乎,老二的小院裡那叫一個雞飛狗跳精彩紛呈!吵架天天上演,群毆三不五時,孩子叫大人鬧,正妻一氣之下回了娘家了,這下可好,徹底沒人管束了,撕衣服揪頭髮摳眼睛,一哭二鬧三上吊,喝藥的、跳井的、抹脖子的……攪得老二頭疼欲裂,通身風流倜儻的氣派全折騰沒了,老二把腰帶一勒,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不過,說實在的,他不出去也不行啊!外面還有個官宦之婦生著他的骨肉呢,得想辦法接回來啊!
於是乎,老二也蹤跡皆無了,求爺爺告奶奶,嘴上生了仨大燎泡,終究一事無成。想想也是,人家肯把孩子給他?即使明知孩子是他的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關鍵是丟不起那個臉面啊!
還是老大守規矩,天天蹲家裡,左手戥子,右手銀子,一兩一兩對帳本,差一文錢他都好意思拉下臉來沖進帳房裡厲聲質問幾位白鬍子老先生。
不眠不休活活算了十八天,十八天啊!
白花花的銀子堆得像山一樣,燈光一照,刺得眼睛睜不開,這要是不動手動腳克扣盤剝,您說,對得起列祖列宗嗎?對得起老蔣家上百年堅不可摧的基業嗎?
老大對著銀山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拿了一錠。
於是乎——
俗話說得好啊,開弓沒有回頭箭;俗話還說得好啊,一回生二回熟。
一來二去,某天,老大沖進帳房,「砰」跪地上,「求你們收我為徒吧,這假賬做得天衣無縫啊!」幾位帳房嘴角直抽搐!
如此一來,別人瞧著熱鬧,蔣老爺可受了活罪了,耳朵就沒清淨過,在家聽鬼哭狼嚎,在外聽蜚短流長。
某天晚上,老二院裡「嗷」一嗓子慘叫,蔣老爺幽幽長歎,這時,一個拖著鼻涕的小孩跑過來,拽住老頭的袖子,蔣老爺一看——早前進門的便宜孫子,問:「怎麼了?」小孩痛哭流涕,「那個狐狸精把我娘的臉劃破了!」蔣老爺說:「婦道人家的事我如何管得?」小孩破口大駡:「老東西,要你什麼用?」抽抽嗒嗒跑遠了。
是啊,要你什麼用?這句話觸動了蔣老爺的心弦,驚愕之餘,憂傷地凝視蒼茫的夜空,感慨萬千:「要兒子什麼用?啟鴻,唉……能不步我的後塵就儘量避免吧,我就是前車之鑒!」
當天夜裡,一個漆黑的人影從侯府後牆跳出去,騎上快馬一路風馳電掣,正趕上三公子棄船上岸,此人影把老太爺的話原封不動說了一遍,蔣公子「嗯」了一聲,調過臉去,眺望太湖上往來不絕的漁船。
不日,進入揚州地界,孔琪一頭倒在「揚州府」的界碑上。
雨墨幸災樂禍地拍拍他,「怎麼了?快要見到你大哥了,你不高興?」
「高興?」孔琪一挺腰板,怒不可遏,「有什麼可高興的?你不知道,我大哥那生辰八字,史無前例的硬!百年難遇的天煞孤星怎麼就讓我們家趕上了?打小,父母被他克死了,前後兩任大嫂也死了,去年開始克小妾了,好嘛,我們家就剩下我這一根獨苗了,嚇得我連夜逃回湖州,指望著離他遠點能保住一條小命,天天提心吊膽的,我容易嗎?這可好,又折回來了,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雨墨踢了他一腳,「招誰惹誰了?合著……你這是在抱怨我們家公子?」
孔琪偷眼瞧瞧轎子,一貓腰灰溜溜地縮回馬車裡。
繼續啟程,都沒一盞茶的工夫,前面一聲斷喝:「停車!官道不通,往左繞道。」
官道口柵欄擋路,官兵手持長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孔琪跳下車,雨墨敲敲窗櫺,「公子,我去看看。」
倆人來到一個百夫長面前,這大鬍子突然拱手行禮,遲疑著問:「兄台可是孔總兵大人的兄弟孔二爺?有一年沒見到兄台了吧。」
哦?既然是熟人……孔琪這小流氓立馬勾住人家脖子問:「官道為什麼不能通行?」
百夫長說:「不瞞兄台,一個月前京中發文,新任的禦史大人要走馬上任,這不,我們都圍了一個月了,天天風吹日曬雨淋,愣是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我們還好些,皮糙肉厚的,」百夫長大拇指一指身後,壓低聲音說,「二裡地外的接官亭,知府大人領著揚州百官天天早出晚歸,著急上火,這些天熬不住已經撂挑子不幹了。」
孔琪吧唧吧唧滋味,「不對啊!禦史和知府都是四品,但知府是揚州一府之長,哪有長官迎接下官的道理?」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百夫長拉著孔琪坐到板凳上,斟了杯茶奉上,「聽說,這位禦史大人來頭大了去了,先是翰林院這清水衙門裡的七品編修,不久,人家直接跳到大理寺當了六品主事了,前後都沒三個月。沒想到,在大理寺混了一年,人家又升了,他前腳剛走,後腳工部尚書就進了大牢。這回更狠,跳吏部了,五品文選清吏司郎中,這可是肥缺啊,天下最肥的肥缺啊,封疆大吏都得看他臉色!這官兒升的,噌噌的,歷朝歷代哪有這種升法?」
孔琪眨巴眨巴眼睛,躬身說道:「就兩年工夫?」
「可不嘛,還全是能把官員身家性命捏手心裡玩兒的重權要職,聽說這位爺在京裡上下周全如魚得水,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
「那他怎麼當起禦史來了?瞧著像是升官,但是,天下誰不知道,禦史是清水官兒,還是專門彈劾官員的清水官兒,這不是得罪人嘛。他這麼出類拔萃能幹這蠢事?」話音未落,孔琪突然嘿嘿笑著湊過去,「別是讓人踹下來,上頭打算讓人把他圍毆致死的吧。」
「官場上的事誰摸得清啊!管他是怎麼下來的,反正禮多人不怪,再說知府大人也才上任一個月,人生地不熟,接接他又有何妨?」
孔琪皺眉,「知府大人也換了?上一任呢?」
百夫長左右瞟瞟,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手往脖子上一架,「咔。」
「啊?」孔琪一蹦三尺高。
百夫長笑了,「兄台何必大驚小怪,揚州知府三不五時就換一個,能順利做完三年任期的二十年來一個都沒有。」
「此話怎講?」
「這裡頭的水啊……深得很!」百夫長仰天打了個哈哈,「孔兄,令兄今天可能在接官亭,要不你們從官道過去?」說完,百夫長剛想喊「放行」,孔琪一聽兄長在前面,立馬慌神,手直搖,「不必不必!」
雨墨踢了他一腳,嗤笑,「你就是個跟班的,做決定輪不到你。」匆匆跑到轎子邊,隔著窗戶三言兩語說了一遍。
一卷文書挑開轎簾,蔣初看看面前戒備森嚴的官道,再看看旁邊成百上千敢怒不敢言的百姓,放下竹簾,「繞行。」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如此,就再說個明朝耽美故事,文人杜撰的,忘記從哪兒看來的了。
某官員(我依稀記得似乎是大理寺的)出差回京,路遇大雪,到當地的一家大戶人家避雪,遇到同來避雪的趕考舉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聊唄!
聊著聊著,一見如故,於是就秉燭夜談了,談著談著,相見恨晚,於是就同榻而眠了,眠著眠著,天雷勾動地火,於是就洞房花燭了。這雪下得很大,把通往村外的一座橋壓塌了,修橋得幾天吧,於是這倆人就在內帷這個廝混啊。
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舉子睜眼說:天亮了。高官答:雪映得天空發白,還沒亮。多日之後,橋修好了,倆人一同進京,同吃同住,舉子直接住高官家裡去了。
還沒來得及考試,誰承想,這舉子倒了血黴了,取士官跟那大理寺的高官不對付,這舉子什麼事都沒幹,莫名其妙捲進了考場舞弊案裡。
官司打了很久,最後判決:即刻離京,永不得入仕!得!這次上演的是十八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