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人事異動公布當天，梁屹崢一大早就帶著謝悠遠回Ｃ市避風頭了；謝明燈說他扛的住，那就給他扛唄，要是扛不起，還有倪祐在。

　　倪祐這個女人花花腸子太多，梁屹崢受不住，但不能否認她或許有能耐與謝明燈一戰，所謂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畢竟目的差不多，也沒有甚麼地方可以互相攻訐，況且謝明燈其實都算是半引退了，他們將來就算碰面也不會在商場之上，何必把臉撕破？

　　這兩個人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結成了臨時同盟，而梁屹崢莫名其妙被倪祐和謝明燈夾在中間當傳聲筒，對話總是高來高去隱晦來隱晦去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偏偏合起來就不懂了，這對一個使用相同語言的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啊？最後他默默地心如止水，一如當年在大學國文課上放空的狀態，安安分分地當起一支錄音筆。

　　總之商量過後的結果，就是梁屹崢不辭職，照回Ｃ市，每個禮拜抽空一天回來簽簽字，當當砲灰，直到一切都布署好了，梁屹崢能夠抽手抽得俐落，倪祐也能進場進得完美。

　　說走就走。至於他走後另兩個人要怎麼進行溝通，梁屹崢表示他不想理會；是他們說可以走的，話說出口了就要負責任。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梁屹崢站在高鐵站的月台上，看著遠方成群的高樓大廈，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最終歸於虛無。

　　搭的是首班車，幾個小時的車程在睡夢中輕易地便晃了過去；儘管今天是普通日，Ｃ市高鐵站照樣熙來攘往，有人走的急，有人走的緩，梁屹崢一手拉行李一手抱謝悠遠，悠悠哉哉地穿梭其中。

　　「阿崢叔叔。」

　　「嗯？」

　　「回家嗎？」

　　梁屹崢知道謝悠遠說的是她家，「想跟我回家？」

　　謝悠遠撇嘴：「阿崢叔叔的家甚麼都沒有，我才不要。」

　　梁屹崢笑問：「我家有電視有冰箱有床，還有我，我會做飯洗衣服擦地板，這樣不夠嗎？」

　　「不夠！」謝悠遠揮揮手指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道：「沒有我的大貓貓～沒有我的小貓貓～」

　　「我家有隻老虎啊，妳忘記了？」

　　「那個不會動，把拔說不會動就是假的！」謝悠遠張大嘴巴，「真的老虎會『吼嗚』！阿崢叔叔笨！」

　　「那會『汪嗚』的是甚麼？」

　　「狗狗。」

　　「『喵喵』？」

　　「貓貓～」

　　「『咕嚕』？」

　　謝悠遠遇到了難題，她想了又想，想了還想，想得梁屹崢都走出車站外了，才洩氣地問道：「不知道。」

　　「是肚子。」梁屹崢公布解答，並將謝悠遠肥嘟嘟的臉換成了正面朝前的角度。「回家吃飯囉。」

　　謝叔凡個頭不矮，加上一頭全白的頭髮和魁梧的身形，想不顯眼都難。

　　「爺爺！」謝悠遠驚喜叫喊。

　　梁屹崢微微彎腰，對謝叔凡招呼道：「謝伯父。」

　　「回來了。」謝叔凡拍了拍梁屹崢的肩膀，伸手將謝悠遠接過。「走吧，回家。」

　　「伯父，我學弟找我借書，晚點我再過去拜訪。」

　　謝叔凡愣了愣，沉吟了一聲，「我送你過去。」

　　「那麻煩您載我回家。」梁屹崢回道：「我先回去拿書。」

　　謝家和Ｃ大在同一條線上，相差不遠，是Ｃ市最繁榮的地點；而梁屹崢的住處則稍微偏了一些。

　　用著奶奶和媽媽還等著一起吃午餐的藉口把謝家爺孫倆送走後，梁屹崢爬上老公寓的四樓，走進自己將近二十天沒回的家。

　　一廳一房一衛外加一個陽台，可開伙，附了一套小廚具，可惜格局劃得有點怪異加上又是四樓，租金因此稍稍地便宜了一點；梁屹崢不介意，比起套房雅房，他更想要有個「家」。

　　說起來，他也才剛搬進來沒多久。

　　六月初畢的業，他死活賴在學校宿舍裡直到學期的最後一秒鐘，因為東西實在太多了他不想搬，如果是生活用品還好說，想分送還是丟了都行，就是生活用品只佔了少部分，其他大都是書本啊紙張資料等等；可即使不面對現實也依然要面對舍監，最後他問工友借了一輛小發財，搬了好幾大箱離開。

　　其實他想過要捐給圖書館或系上，但它們不收，而學弟妹們當時深陷期末地獄沒時間來挑書，期末考結束又跟放飛的鳥一樣瞬間跑得不見蹤影，他捨不得回收，捨不得賣二手，只能自己帶走。

　　還好現在有人要了，梁屹崢挺高興的，上面都是他的墨跡和血淚，化工系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然而他現在竟然考慮起要不要回去讀書，或是找個相關行業做做，反正都是既忙碌又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很符合他的需求。

　　梁屹崢自覺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對於職涯規劃、生涯規劃他也沒有想得太多太遠，養的活自己就好了，除此之外的東西都是附加在人生裡的，不要也罷，不影響甚麼，頂多感受到生活的乏味，找點事情耗一耗也就過了，都是閒出來的。

　　畢業以後，梁屹崢的行程表基本就是平日下午晚上教球，假日有人找就去吹吹比賽，那其他時間呢？

　　閒的。

　　人一閒，就會胡思亂想，他花了四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把步見龍埋起來了，結果才幾十天的清閒，那些上面的覆土不知為何自己長腿跑了，他還來不及補土蓋回去，就急匆匆地趕回Ａ區，然後……唉，說多了都是淚，這次他要用幾個四年？

　　雖然步見龍讓他等，可是等到的結果也不見得會是他想要的。梁屹崢想，他當初因為一無所有，所以將步見龍放在第一位，放著放著也就習慣了；但步見龍甚麼都有，不曾缺過甚麼。

　　「學、學長！」

　　「嗯？」梁屹崢翻書的時候接到了他學弟的電話。

　　「我是被逼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梁屹崢，要回校是吧？我在你們系辦等你啊。」

　　「……高恆新，你也在系辦等我。」

　　「我不要！你們還來啊！」

　　「動動你的小腦袋，誰他媽在系辦打架？」

　　「約系辦就是為了不打架，懂嗎？」

　　梁屹崢的個性溫和，也擅長忍讓，十多年的學生生涯和別人的相處之間沒有出過太大的事，唯有一個人，用「交惡」來形容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