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倪祐沒有謝明燈說的那麼傻。

　　或者該說，她過去周旋於男人間的手法粗糙簡陋沒錯，才因此被謝明燈反過來利用，不過她其實並不需要倚仗男人，而只是缺少一點基礎建設而已，只要給她一點陽光空氣水和種子，她就能開出整個欣欣向榮的花園來。

　　與梁星橋結婚以後，倪祐便由梁忠甫手中接過百分之幾的股權，自然躍升為股東之一；而既然進了梁家門，躋身董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當上董事的下一步——梁屹崢準備發布辭職書的前一天，被倪祐擋了下來。

　　倪祐說，如果他現在辭了這個董事長，下一個被推舉出來的只會是梁星橋；因為梁星橋看梁屹崢坐這個位子似乎坐得特別爽快，也想當當看，一點都沒注意到旁邊那一個特助才是搞事的主謀，要是沒那個主謀，梁屹崢早就是一隻落水狗了。

　　梁屹崢對倪祐說的話一向不盡信，況且梁家人不可能真的那麼沒腦袋吧，把一個滿腦子風花雪月，只會拿錢花錢不會賺錢的梁星橋拱上去？就算再找回梁忠甫的左右特助，怕也是抵擋不住腦殘老闆以及一干親衛兵，公司垮得比倫敦鐵橋還要快。

　　倪祐又說，雖然她想透過重整一間公司來證明她的能力，但她發現，她似乎不能眼睜睜看著一間老牌公司被小輩草率兒戲看待卻無動於衷。

　　梁屹崢問她為什麼不直接找謝明燈說這件事？

　　倪祐笑說：「我怕他把我當聰明人對付，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謝明燈聽完梁屹崢的轉述後表示：「只有你會信她的鬼話。」

　　要知道，梁屹崢的一舉一動都有謝明燈從旁指導，並且所作所為獨裁的可以，所有事項皆不經過開會溝通討論疏通，一旦指令發布了，底下的人只能照著做，不准多問也不准反駁。

　　梁屹崢剛回來的時候更動過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細項，其他人覺得無聊但也無所謂，哪裡知道後來漸漸地插手的地方愈來愈多、愈來愈大，當然有人不爽梁屹崢了，找他回來只是要他繼續當一隻盡忠職守的看門狗，不是當狗皇帝。

　　而謝明燈不只老早就把說詞給梁屹崢備好了，還在話裡深深淺淺地挖了好幾個坑。梁忠甫就是他們的擋箭牌，既然過去的董事長都握有實權，那麼誰是董事長誰說了算，不服去找老老董問啊？如果老老董說梁屹崢坐不住這個位子，他自己下馬，連別人來拉都不用。

　　反正在謝明燈的操持下，梁屹崢啥都不用擔心，聽從指揮就對了；在這樣子的情況下，為什麼倪祐有辦法在前一刻伸手阻攔？最大的可能還是謝明燈把這裡的所有人都當成白癡，想用最小的力氣輕輕鬆鬆全部拿下，俗稱輕敵。

　　謝明燈只見識過倪祐聽話地遵照她父親所下的計謀行動，到處拈花惹草，沾染男人，殊不知倪祐也有自己的心思。

　　倪祐看不起絕大部分的男人，當然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父親。憑甚麼女人就要溫柔賢淑，要顧家持家？憑甚麼男女結婚永遠是男的拿女方產業，而不是女的拿男方產業？

　　但倪父好高騖遠，挑選的對象都是既富又貴的大家族，倪祐自覺無法反撲，只能一邊詆毀自己，一邊等待機緣。所幸老天待她不薄，把梁星橋送到她面前來了。

　　有錢是有錢但也沒太有錢，家中還有一間搖搖欲墜的公司，家道逐漸敗落而不願承認——倪祐想，她的機會來了。她做好了萬全準備，唯一沒有預想到的，就是會在這裡見到謝明燈。

　　對於謝明燈，倪祐其實是佩服的，當年他以一己之力無聲無息地把謝家搞得翻天覆地，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只是多年後的再見，謝明燈似乎退步了。

　　倪祐不知道這能不能用退步來說，但謝明燈的確不那麼「嚴謹」了，不會再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與他目的相悖的人不再只有死路一條。那是一種沒有上緊發條的感覺，是一種允許自己的計畫出現意外的鬆弛感。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她才能安穩地坐享其成；能讓謝家大少幫她作嫁衣，多麼榮幸的一件事啊。

　　謝明燈開的路，倪祐當然走得特別放心，只是她走著走著開始覺得有些乏味了，只好先找些別的事情來做。她隨意地看了看，最後把目光放在那一個請得動謝明燈的小夥子身上。

　　梁屹崢這個名字她從梁星橋嘴裡聽過許多次了，可大抵都是些貶低的話，不過說一個可以考得上Ｃ大的人能有多愚昧她是不相信的；這次總算見到本人，她仔細審視了一番，樣貌中上，腦袋不錯，個性夠軟，覺得配她那個傻妹妹還可以。

　　雖說一個人過沒有不好，但兩個人過不只有伴也能互相照應，愛不愛先不說，有個高於朋友地位的人一起走到終老，不也是一種安心嗎？

　　秉持著這樣的念頭，倪祐起初是真的想湊合這兩個人，直到他發現梁屹崢似乎心理上有點問題；他看見年輕的女孩子會躲，別人趨之若鶩的類型，他竟然在躲。

　　倪祐也不想去理解為什麼梁屹崢會有這樣子的表現，總之就是不正常，誰知道他還會不會有其他甚麼地方不正常，反正不能和倪祈在一起就對了——可她發現，倪祈似乎很喜歡梁屹崢啊。

　　這就不太好辦了。

　　倪祐捉住梁屹崢到茶水間添水的機會，把人給堵在裡面了。「堂叔。」

　　「……嫂子，這麼巧。」可以的話，梁屹崢是不想和倪祐單獨對上面的，每次倪祐說的話都似假還真，他聽得心很累，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不巧，我故意來找你的。」倪祐從容地笑了笑，直接將話題導入正題：「倪祈喜歡你，不知道你怎麼想？」

　　不，她喜歡的是聯合辦公室進門右手邊第五個座位，桌上有三株仙人掌和一缸銅錢草，那一個業務部門的小賀。「嫂子，妳肯定沒有親口問過倪小姐吧，否則妳不會這麼說。」

　　倪祐環著胸往前踏了一步，「哦？」

　　梁屹崢跟著倪祐的前進後退了一步，「真的，我發誓。」

　　「這年頭還相信發誓的人，沒幾個了。」倪祐的笑容一直沒有卻下，「倪祈那種個性，我不覺得她敢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所以我替他來了。」

　　不，她表白過了，對著業務部門的小賀。「妳光只替她想是不夠的，妳怎麼能完全確定妳想的就是她想的？」梁屹崢想掏出手機……沒帶。「嫂子妳撥通電話給倪小姐吧，我們與其在這裡說不出一個共識，不如直接找她。」

　　倪祐應允。

　　「大姊？」

　　「倪祈，現在梁先生，梁屹崢在我旁邊。」倪祐半個廢字都不多說：「他想問妳，妳喜歡他嗎？」

　　倪祈坦率答道：「喜歡啊。」

　　倪祐故作困擾：「可是他過兩天就要離開Ａ區了，怎麼辦？」

　　「甚麼？我沒聽說啊！」倪祈急迫地加大聲量：「飛飛你要走了？去哪裡？為什麼？」

　　「不是……」

　　「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吧。」倪祐瞟了梁屹崢一眼，「所以想出去散散心。」

　　「我……」

　　倪祐關掉擴音，臉上是一貫地盈盈微笑，但有著甚麼樣的意味就不好說了。「沒有人教你，不要隨隨便便把主動權交給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