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這兩個「卻又」裡，是滿滿的困頓與倦意。步見龍咕噥道：「這麼不想遇見我啊。」

　　「在我遇見你以前，確實不想。」梁屹崢抽出自己被步見龍握在手裡的手，「我為什麼在不見面也不聯絡的未知情況下喜歡一個人長達四年？對我好的人明明那麼多，想獻身的也不少，偏偏找不到一個能夠讓我喜歡上的。」

　　甚麼意思？是因為其他人不足以讓你喜歡，所以才持續喜歡我嗎？步見龍自暴自棄了起來：「反正你遇上我了，還答應跟我交往了，第二春，想都別想。」

　　「我拒絕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拒絕你。」梁屹崢的臉色仍然沉靜無比，像極一個深眠的人；儘管他嘴裡說的，是一場噩夢。「只有你，我可以自然地碰觸——或許你該感謝那個對我下藥的人。」

　　步見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有病才感謝她！」

　　「沒有她，說不定你現在不會在這裡。」

　　「沒有她，說不定我們早四年前就在一起了。」

　　「不會。」梁屹崢的否定來得太快，「我說過了，我不會拖你下水。」

　　同甘共苦、互相扶持、一起面對難關，小說裡常見的不離不棄放到了現實裡，似乎並不那麼簡單。愛一個人，願他好，願他喜，又為何要讓他受苦受難？

　　不管四年前四年後，梁屹崢都是這樣的想法不曾變過。如若將來梁家又纏上來了或是遇上其他難題，他照樣會把步見龍推得遠遠的。

　　其實說到底，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和步見龍往來，向別人介紹對方的時候說是「小時候的好朋友」，如此一來，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會牽扯到步見龍身上。

　　但是……梁屹崢想，可能他這輩子唯一貪的，就只有這件事了。他睜開雙眼，伸手摟來步見龍的頸子，把人壓在了自己的胸前。

　　「或許我把你當成汪洋裡唯一的一塊救命木板，我墜落在海裡，我的命，只能繫在你身上。你可以當做我有病，也可以離開我，但我希望，你不要誤解我的喜歡是因為我無路可走，才回頭找你。」

　　有那麼一個人，永遠懂你在想些甚麼。步見龍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怎麼每次見梁屹崢都要哭一次？不行，忍住！

　　人總是喜歡被關注著，即便他就像是一隻躲在黑暗深處的小溝鼠，又黑又怕生，誰也不願看，誰也看不清，他仍然希望有那麼一天，「有個人」能夠專注地看他，親暱地摸摸他的腦袋。

　　步見龍的這一個「有個人」很早就出現了，他很開心，天天繞著那個人轉，卻又漸漸地覺得那個人實在離得他太近太近，過分刺眼得讓他十分不舒服。

　　於是那個人很自知地走到了他的身後，只要他不轉身就不會瞧見，而那些隱隱透到他眼前的光芒，使他知道背後的那個人還在靜靜地跟著。

　　步見龍沒有發覺在他嫌惡那個人的同時，卻從來沒有拉下那個人身為「有個人」的身分；他希望那個人一直就在他身後跟著看著，並在他需要的時候，親暱地摸摸他的腦袋——可當他回頭的時候，已經沒有誰在了。他也不曾注意過，光芒是甚麼時候消失的。

　　從小到大，比起老是關心其他孩子大過於自己兒子的父母，步見龍的情緒永遠不會被梁屹崢錯失分毫。

　　而他卻一錯再錯。

　　失而復得是甚麼感覺？失而復得復又失去是甚麼感覺？失而復得又再次失而復得是甚麼感覺？

　　「阿崢。」

　　是想融進對方的骨子裡，亟欲奉獻自己的感覺。

　　「你想要和我上床嗎？」

　　「不想。」

　　「……咦？」步見龍早就漲紅了一張臉，卻沒想到梁屹崢給了他意料外的答案。「為、為什麼？」

　　「情緒劇烈變化容易猝死。」與步見龍的這段對話，梁屹崢雖然面上看著平穩，心裡早已翻起了驚滔駭浪。

　　這些都是真的「心底話」，是他壓在心底最深處，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光的東西；過去他也曾經對謝明燈說過一些關於這件事的心路歷程，其實還是假的居多。

　　步見龍又牽起了梁屹崢的手，只是這一次，是十指緊扣。「那晚上？明天？」

　　「呃……很急？」梁屹崢突然覺得，步見龍是不是自己把甚麼開關打開了？

　　「只是很想和你做。」步見龍臉上的熱度一直下不來，這些話打死五分鐘前的他，他寧死都不會說；不過說出口了，好像也就放開了。

　　從他懂得自我排解的時候開始，梁屹崢三不五時就會客串他的夢中人，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地成為他唯一一個入幕之賓；可是直至今年九月為止，他夢裡的那一個梁屹崢不曾隨著時間成長，只停留在了十九歲那年。

　　如今二十三歲的梁屹崢就在他身邊，而且不再是他的好朋友，是男朋友。

　　「有件事情我想先知會你一聲，否則我怕你到時候看到了會不高興。」

　　「看到了會不高興」？步見龍不解：「你說。」

　　梁屹崢把自己的衣服往上一撩，步見龍把看見腹肌的得償所願很快地轉變成了「不高興」。

　　「我當初還被劃了一刀，所以有條疤。」

　　步見龍良久不語。

　　梁屹崢有些著急，雖然早晚都要看見的，但是這個反應似乎有點太大了。「不是甚麼大傷……」

　　「阿崢。」

　　「嗯？」

　　「你這個笨蛋。」

　　前襟的濕意，傳進了梁屹崢的胸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