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賀興寶說，他被倪祐欽點來陪倪祈考研，倪祈下午口試，他怕倪祈應試完立刻就要殺來找梁屹崢，他算是來先知會一聲的吧，如果梁屹崢不想見想躲，記得找個安穩的處所躲好，最好是連謝明燈都意想不到的地點。

　　梁屹崢嘖了個舌，果然是謝明燈這個不顧道義的傢伙。

　　「謝先生說他老婆順產，他心情大好，給我們發點福利。」

　　福利發自己的就好，錢那麼多勢那麼大，想發甚麼不能發？還有這樣子借花獻佛的嗎！梁屹崢莫名被賣，只覺得誤交損友，人生艱難。

　　賀興寶喝了一口茶水，有些試探地開口：「你沒有甚麼想問的嗎？」

　　梁屹崢看著賀興寶的臉色，認真地想了想：「……沒有，我應該問甚麼嗎？」

　　「比如說——」賀興寶移開視線，看向遠方。心虛的表現。「有沒有其他人一起過來？」

　　「我們Ｃ大呢，雖然總體來說排行第一，不過論及他的領域，Ａ大才是標竿。」這暗示梁屹崢想聽不懂也難；但他反而回答了賀興寶的問題。他嘆了口氣，而後笑道：「而且今天是上班日，我不覺得他會特地放下手邊的工作，請假來這一趟。」

　　賀興寶沉默片刻，「嗯，他沒有來。」

　　「倪祈讓你問的？」

　　賀興寶點頭。

　　不意外倪祈會站到步見龍那一邊，其實梁屹崢更早在一個月前就有預感；或者該說，他很感謝有那麼多人想讓他得到幸福。不只倪祈，還有賀興寶以及謝明燈一家子都是他感激的對象，可如果歷經重重險阻難關只為了一個可以被取代的結果，那就不是很值得了。

　　他覺得像現在這樣平穩順利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又何必把幸福侷限在應當有人常伴左右？這些成雙成對的人怎麼眼光反而比他這個單身人士還狹隘。

　　「你們的好意我明白，但我真的不需要了，你們這樣硬塞，我很難受。」梁屹崢眨眨眼，「寶哥，你勸勸那位姐姐吧，不要再管這件事了，如果真的還想幫人牽紅線，不如幫幫那個人找下一任，找個他更喜歡的。」

　　賀興寶頓時啞口無言。他和梁屹崢個性頗像，都喜歡迂迴一點、柔軟一點、委屈自己一點沒關係——所以最後的這句話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是真的說得很重了。

　　「這段話我要是照實傳達，可能算盤跪不完了。」賀興寶皺起一張臉，「你稍微再修飾一下？」

　　「別騙，她捨不得你跪算盤，你就直說怕她傷心，難道你還怕我傷心？」

　　賀興寶搖了搖頭，笑道：「都怕、都怕，你們誰傷心我都不願意，不過……」

　　梁屹崢挑眉調侃道：「『是兄弟的話，就多擔待一點』？」

　　離開Ａ區的梁屹崢是真的和他認識的那一個「梁董」不太一樣了。賀興寶想，果真傷心之地不宜久留，軀幹受了傷，好了也會留疤，更遑論心受了傷，或許疼痛的記憶或深或淺，卻是永遠忘也忘不掉。

　　梁屹崢站了起來，朝賀興寶晃了晃手上的鑰匙。「我先去上課，謝先生應該和你說過我下午會在哪裡了，如果倪祈非要找我面對面談，那就來吧。」

　　——倪祈怎麼可能不找梁屹崢呢？除了落跑那件事，還有那句「妳不要再管了」差點把她氣死，怎樣都要找到人發一頓脾氣再說。

　　午後三點，梁屹崢和五個小毛頭踢完球後回到辦公室，門沒推開，就先透過透明窗面看見裏頭的倪祈和駱珠玉相談甚歡。

　　竟然派珠玉姐來坐鎮。

　　駱珠玉平時是不來工作室的，一定是有誰暗中下令；梁屹崢默默地往謝家大公子的頭上再記一筆。俗話說的好，父債子償，既然他沒能耐也沒辦法找爸爸討要，那就只好欺負小的了，何況現在還有個更小的，連反駁都不會，想說她爸爸的壞話要多簡單有多簡單。

　　駱珠玉是個百分之兩百的小家碧玉，溫柔體貼纖細順從，並且外貌與個性十分貼合，大眼巧鼻小嘴，總是盤著低髮髻，身著一襲長裙與包鞋——總之就是個若年輕三十歲，梁屹崢便會避之唯恐不及、遇見只能瑟瑟發抖的那種。

　　有時候想想，木訥寡言的謝叔凡和輕聲細語的駱珠玉可以養出謝明燈這樣好算計的兒子，只能說除了家教，環境還是很重要的。

　　梁屹崢出力推動門板，掛在上頭的風鈴就響了起來，裡頭的三個人也一起看了過來。

　　「伯母。」梁屹崢先和駱珠玉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見倪祈噌地站起往他的方向疾走，並有一陣咖咖咖的聲響也跟著逐步加快與放大。「我靠腳吃飯的妳知道嗎……」

　　倪祈本來就不矮了，再加上那雙三吋高跟，一八零都只差毫釐了。她凶狠地盯著梁屹崢，惡聲惡氣道：「這是懲罰！誰讓你和我大姐合謀，卻甚麼都沒有跟我說就跑了！」

　　「和妳說了我還走的了嗎？」

　　「當然不可能！」

　　「那我為什麼要告訴妳？」梁屹崢稍微地抬了抬腳，示意倪祈把她的尊腿從他的鞋上挪下去。就算沒踩到肉，被這麼一根凶器戳在鞋頭也是很嚇人的。

　　好不容易把倪祈勸住了，四個人才各據方桌的一邊，開始會談；不過倪祈和駱珠玉肯定站同一陣線，而賀興寶雖然比較中立，還是偏向那一頭的多；梁屹崢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希望一次就可以把這些人勸退。

　　「客套話就省略吧。」梁屹崢看了看在座的另外三個人，「我覺得現在這樣一個人就很好，你們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不需要。」

　　「一個人的話，很多事情不能做好。」駱珠玉細聲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事，難道你希望是你爸爸來幫你做後續處理嗎？」

　　臥槽，這話真狠，一定是珠玉姐那個陰險的兒子教的。梁屹崢沒說話，接著看向倪祈。

　　「沒有真正品味過箇中滋味，你怎麼知道你真的不需要？」

　　要在鮑魚之肆裡吃一塊很美味的肉？梁屹崢仍舊沒說話，視線轉到賀興寶身上。

　　「我先聽聽你的說法。」

　　梁屹崢點點頭，「好，關於伯母的意見，我會盡快去公證遺囑，去註記ＤＮＲ，可以的話，再找個願意跟我這種人結婚的配偶。」

　　倪祈出聲：「不要禍害別人好嘛！」

　　梁屹崢沒有理會倪祈的異議，只道：「妳說的那句話我也不同意，妳以為人類的壽命很長嗎？長得足夠甚麼事情都去試過嗎？當我覺得利益不符合成本的時候，為什麼還要動手去做？」

　　「……」倪祈深深地吸了口氣，「感情不可以用成本利益來做衡量……」

　　「不要哭哦，哭了我就不能這麼平靜地跟妳做討論了。」梁屹崢推了賀興寶的手肘一把，「你安慰一下？」

　　倪祈低聲道：「到底為什麼兩個互相喜歡的人不能在一起？」

　　「不是都說真愛無敵嗎，可能我和他互不是對方的真愛吧。」這句話，梁屹崢說到一半的時候就笑了。

　　這個理由真好，果然偶爾被逼一下還是很不錯的，腦袋運轉的速度比理性還快，但得出來的答案不見得會破綻百出，說不定更是另一種不同的想法；與其認真地向倪祈解釋緣由，這種回答反而更能輕鬆地擊破她。

　　雖然後果就是，倪祈的眼淚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