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梁屹崢覺得這一回他是真的可以放下了。

　　就算他的放下並不是想通了、想開了，而是因為失望，然而終究殊途同歸，結局仍舊是他多年前預想的那一個，也算得償所願，他該高興的。

　　假使起初的愛戀源自於長久的相處與習慣，果然不得不追究起年齡的錯誤；他們從小相伴，若問及最喜歡的朋友是誰，答案總會異口同聲，就是彼此。

　　但那也只在成長以前。兩小無猜，總不懂世界之廣之大，給一撮糖粉就可以滿足一整天，明明小小的棲身之所多擠進一個人都顯得擁擠，卻也甘之如飴，甚至喜歡那種與人肌膚相觸的感覺。

　　後來，變化的速度太快。

　　那原本必須抱著雙腿屈著背脊才能遮擋住風雨吹襲的小地方，彷彿一夕之間變成了小賣店，不久又擴展成超商、大賣場，永遠不缺人流不缺物質；地方寬廣了，有哪個年輕人能不受新事物那樣多樣而馨香的誘惑，始終駐足於原地？

　　或許待在原地不動，才是有問題的吧。

　　若不是自小相識，事情是否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他們是否會在人間行走多年後受了足夠的傷痛，然後懂得在這個人情冷暖只能自知的世界裡，有可以相依偎的溫暖有多值得眷戀——終歸是空想。

　　這個避風港他當不了了。梁屹崢想，又或者他本來就沒有本事當誰的避風港。

　　季節的寒冷，北方總是早一些感受到。

　　梁屹崢把從Ａ區帶回來的行李箱隨手往屋內角落一放，從衣櫥裡拿出外套穿上，再次往Ｃ大出發；順利地接洽完成助教的工作，梁屹崢也大抵安排好了自己往後半年的生活，只要謝明燈和倪祐能愈快把棟樑的事情處理好，他的生活就能愈快重新回歸軌道。

　　這樣子就可以了。

　　安靜一點沒關係，無趣一些無所謂，只要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就可以了。

　　梁屹崢自以為過去的幾年裡他幾乎無時不刻不是一個人，卻直到現在才終於明白，甚麼才叫做寂寞。但一旦明白了，也就可以想辦法消解了。

　　現實裡，梁屹崢當回了小朋友們的梁老師，又多了許多學弟妹喊他梁學長；他教球、教書，接觸著最活力充沛的年齡層，並不覺得身旁有多麼冷清。

　　虛擬世界裡，他終究沒有達成當初對步見龍的承諾，而選擇以一句「找到新工作無法兼顧兩邊」為藉口，直截了當地離開蛟龍服，轉頭挑了另一個伺服器另起爐灶，在實在閒得發慌的時候上去砍砍人打打ＰＶＰ消磨消磨時間。

　　對於倪祈與賀興寶，兩個人都是梁屹崢經由遊戲所認識，雖然短暫地在Ａ區當了幾個禮拜的現實朋友，人也不壞，可惜攙和到了他和步見龍的關係裡，他不得不把他們攔在門外；畢竟既然下定決心放手了，若中間又有人搭起不必要的橋樑，只會讓事情再走回迷宮，剪不斷理不清，誰都不好過。

　　而步見龍……或許梁屹崢那句「到這裡就好」是一記致命打擊。

　　明明希望他們可以像從前一樣無話不談，甚至更進一步地成為相守一生的伴侶，然而可笑的是，他確定了對方的心意，卻被自己絆住了腳。

　　梁屹崢沒有伸手扶起他，沒有幫他處理傷口，甚至頭也不回地愈走愈遠——就像曾經的他一樣。只是這一次，他們的位置調轉了。

　　時至今日，步見龍方體會到了當時梁屹崢的感受，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與對方重修於好，究竟該怎麼做，他才能有勇氣追上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

　　十一月下旬，距離梁屹崢離開Ａ區已一個多月，那三個人沒有再來糾葛，他認為這一切該是歸於平靜了。

　　此時在Ｃ市已經是走在路上需要鋪棉外套的天氣，加上連日天候不佳，降雨不斷，濕度高，更讓人覺得冷進骨子裡。他靠著風衣擋雨，走進系館後脫下外套稍微撥了撥水，一旁卻有人湊了過來，恰好就在他的餘光邊緣。

　　梁屹崢不解地側頭去探，畢竟這裡是系館，不認識他的人不多，認識的也不會有這種奇怪的舉動——好吧，果然遇到舉止詭異的人就應該躲得遠遠的才對。

　　「……很冷嗎？」

　　賀興寶穿了一件及膝大衣，脖子上捆了好幾圈圍巾，是梁屹崢只有在寒流報到十度以下才會上身的打扮；梁屹崢不是特別怕冷的人，但就算怕冷，在這個時節做這種穿著，也足夠讓人懷疑這人底子有點虛了。

　　「是還好……」賀興寶微微有些發楞，才開口回復梁屹崢的話。

　　「哦……好。」梁屹崢記得賀興寶沒有化工相關的背景，如果說只是有事來Ｃ大，恰好隨便找了棟建築物遮雨避風而非特地來找他，就是把他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啊。「再見。」

　　賀興寶連忙喊停梁屹崢：「等等——」

　　梁屹崢會停才怪。

　　他在Ｃ大當助教的這件事除了謝明燈，還有誰能洩露給他們？梁屹崢一邊腹誹著洩密嫌疑極大的某某人，一邊邁開腳步奔跑上樓，六樓，他就不信賀興寶跟的上。

　　賀興寶的腳程跟不上是一回事，但老天爺究竟想不想讓梁屹崢跑掉又是另一回事。

　　梁屹崢到了教室門口，才伸出手要去轉動門把——卻赫然想起他忘記去系辦拿鑰匙了。他默默地和門板相顧無言，最後還是選擇折返系辦，往那一處紅色警戒區而去。

　　化工系教室並不允許前一天出借鑰匙，就怕出甚麼意外，即便是早八也必須在當天上課前才能到系辦登記拿取，因此化工系辦開門的時間都在八點前；若工讀生想不開，七點半就灑掃待客的經驗也不是沒有過。

　　梁屹崢今天到校的比較早，抱持著「不會那麼倒楣剛好系辦已經開了」的想法走下四層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站在樓梯的最下一階，看著系辦工讀生正與賀興寶交談。

　　「學長等等在６０８上課，但是是連上三堂的實驗課，到十一點，期間你要找他可能比較麻煩哦，不過他等一下會過來借鑰匙，你在這裡等就好了。」

　　要不要解釋得這麼詳細……梁屹崢簡直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