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梁屹崢抵達游家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多鐘，天氣正熱著，柏油路面還蒸騰得厲害，少有人在外頭走動。

　　午前謝明燈給他唸詩似的唸了一大段步見龍的真情流露，可惜學生生涯裡就連白話文都能讓他傷透腦筋，又何況是這種滿載情感的文字要讓他做解析？二類的男人做不到啊做不到。

　　他聽得頭有點發脹疼痛，於是相當乾脆地啟動無視機制，直接把這件事撇到腦後，決定先處理處理萬惡淵藪的范真婕，再來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說穿了，還不是又要躲了。

　　「梁叔叔，這裡！」一整排蓋得一模一樣的透天厝，范琢語卻已經幫梁屹崢定位好其中一間了。

　　游家並不在Ａ區，而在Ｂ高所在的Ｂ區裡。當年梁屹崢為了躲避逐漸露出真面目的梁家，才特意選擇了離Ａ區一小時多車程的Ｂ高。認真算起來，他高中三年除了通勤與回家睡覺的時間以外，大多都花在Ｂ區了。

　　但他一次都沒有來過游進邦家。不論是身為社團前後輩或是年級學長學弟，他和游進邦的關係都是一般般，口裡說的不是公事就是功課，幾乎不曾深入到私人的領域裡過。

　　當然關於這方面的事情，梁屹崢本來就不想談，而游進邦則是有些羞於和梁屹崢談，畢竟是自己崇拜的人，在偶像面前說甚麼家長裡短的實在太丟人了。

　　「屹崢哥。」游進邦或許是聽見了范琢語的聲音，先梁屹崢按電鈴的動作一步打開大門。

　　游進邦過去有一天曾經和梁屹崢提到，他其實對「學長」這兩個字有點膈應，問梁屹崢能不能讓他改口別叫，梁屹崢沒特別介意，說喊他名字就好，但游進邦不知為何就覺得彆扭，又偷偷地在後頭加了一個哥字。

　　大概這世上會喊「屹崢哥」的人只有游進邦一個人了吧。

　　「阿邦葛格！」

　　游進邦蹲到范琢語面前問道：「為什麼是梁叔叔啊？」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梁屹崢抓抓范琢語的頭髮，「我才比你的阿邦葛格大一歲而已。」

　　范琢語抬頭看梁屹崢，面帶疑惑：「可是悠悠也叫你叔叔啊？」

　　「那是因為你剛剛認識的謝叔叔亂教。」梁屹崢黑人不手軟，「照他的邏輯，他應該是謝爺爺了吧。」

　　游進邦招呼梁屹崢進門。

　　游母游其瑩是名五十多歲的婦人，過去是專業保母，幾個月前由於體力無法再負荷嬰幼兒的長時間需求而選擇退休，卻一時不能適應閒暇的生活，每天都叨叨著好無聊好無聊，這唸著唸著就把范琢語給唸來了，真不知是憂是喜。

　　游進邦帶走范琢語，讓梁屹崢和游其瑩單獨留在客廳。

　　「阿姨好。」梁屹崢與游其瑩簡單地寒暄了幾句，隨後道：「我想阿邦應該跟您說過我的來意了。」

　　「是。」

　　范真婕和梁屹崢是游進邦高二那年最常掛在嘴邊的兩個名字，游其瑩總聽說他們的優秀，他們的出色；所以當范真婕帶著范琢語來到她眼前跪地哀求時，她點頭同意了。

　　游其瑩只知道范真婕是她兒子猛烈追求過一年的女孩，她純真善良，明媚可人，吸引游進邦為其神魂顛倒，可惜愛情總歸需要一點兩情相悅的緣分，游進邦沒能與她結緣。

　　好事未成，也並不表示有誰是差勁的。游其瑩心裡有這樣的想法，加上游進邦說的全是范真婕的好話，她自是不會異眼相看范真婕，卻不知日後會因此惹來煩心事。

　　那天游進邦返家後看見一個小男孩和自己的母親同坐在餐桌前，好奇詢問之下竟是范真婕的兒子時，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范真婕在升上高二後的開學第一週便辦了休學，游進邦原以為她是自知理虧了，便也沒再費心地去打探她的事，沒想到這多年過後突然地冒出了一個三歲兒子，這讓游進邦不想往梁屹崢身上想都不行。

　　所幸按照范琢語的生日算起來，他的生父不可能是梁屹崢。雖說如此，游進邦還是給梁屹崢透了氣，讓他可能需要注意一點了。既然范真婕可以找到游家，想找到梁家又有何難？

　　梁屹崢本來還要游進邦別擔心，他這輩子死都不回去Ａ區，難道某些人還有能耐跑個幾百公里上Ｔ市來找來鬧？

　　結果話說得太滿，天罰就到了。一會是梁嘉津搞自殺宣言使他不得不返鄉救人、一會是范真婕攜幼子來找爸爸在哪兒，這兩件事——梁屹崢感覺自己好像快抓住甚麼了。

　　「琢語在這裡住了三個月多了吧，他母親時常來探望嗎？」

　　「偶爾來，來了還要在這裡吃喝睡。」游其瑩無奈道：「孩子在這裡，我和阿邦也不好對她說甚麼重話，另外再傳訊息打電話她理都不理，也只能由著她了……這麼一個乖孩子怎麼就遇上了這種媽媽呢？」

　　梁屹崢忖了忖，又問：「您覺得，他們母子感情如何？」

　　「這我倒說不出好壞，琢語雖然聽她媽媽的話，但卻並不依賴；而她吧，看起來很在乎琢語，可是連怎麼照顧孩子都不懂，你要怎麼說她真的在乎？」

　　就一個字可以形容，怪。

　　梁屹崢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沒有一種可以和游其瑩話裡的情形搭上邊。健康手冊上的母親姓名載明是范真婕，范琢語的生母不會另有其人；范琢語被養得白白胖胖的，范真婕也看不出有一點缺錢的窘境——她真的缺錢嗎？如果缺錢又或者有其他針對他的目的，又怎麼等到他回來Ａ區後才找上梁家？

　　「屹崢哥。」

　　「嗯？」

　　「你想不想回去Ｂ高看一看？」

　　游其瑩與梁屹崢結束對話後，便進去喚了游進邦。孰料游進邦一出來，張嘴就是一句令人詫異的問話。

　　「……」梁屹崢盯著游進邦看，游進邦也盯著梁屹崢看。

　　比起梁屹崢事發時已經即將畢業，游進邦當時只是個高二學生，還有最最重要的一年高中生涯在後頭等著；那最後一年，他是怎麼過的？是不當一回事的過、還是天天像是走進案發現場的過？

　　「我覺得吧，好像耳邊有人在告訴我，我們非得兩個人一起回去一趟不可。」游進邦對梁屹崢眨了眨眼睛，笑得像貓。

　　「幻聽是病，要治。」

　　游進邦扯了扯自己胸前的衣料，笑容微斂：「心病也是病，要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