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好吧，那就一塊治一治吧。梁屹崢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妥協得這麼快。

　　兩人整裝後朝游其瑩招呼一聲便結伴出門。

　　游家離Ｂ高不很遠，但途中會經過黃昏市場，此時攤商大都在下貨，也有早一些的已經開賣，周邊道路人潮漸現，梁屹崢開車不方便，游進邦騎車也怕停停走走，遂使用十一號公車前往。

　　這一路走著，也在路邊買了幾樣點心小吃和飲料，因為他們要進Ｂ高的名頭打算以「探望老師」為由。游進邦點進Ｂ高的網頁看了看，「第八節在三年六班。」

　　梁屹崢湊過去看頁面，現在是下午三點多，一會他們到的時候應該快四點了，潘冀庭星期一的最後兩堂課都是三年六班的國文課。

　　「六班。」梁屹崢仰頭想了想，「這一屆的六班應該是，一類？」

　　游進邦也掰著手指算了算，「沒錯，是一類。」

　　Ｂ高一向高二分組分三類，班級數固定但每年排列會更動，好比梁屹崢是八班二類，游進邦是一班二類。

　　「我惶恐。」一類基本上就是陰盛陽不知道衰不衰的地方，還加上一個三年級，梁屹崢試想了一下，覺得有點抖。

　　「放心吧屹崢哥，你惶恐我也惶恐。」游進邦無奈笑笑，「有個夥伴在，感覺有底氣的多了。」

　　這話倒是真的，將心比心或許是世上最困難的事了；而想將心比心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把兩個有相似背景的受害人放在一起。「我等會暈倒的時候記得扶我一把。」

　　「好啊，前提是我沒暈。」游進邦怕女人也是選擇性的害怕，他不敢靠近嬌小的女人。當年他一手握住范真婕汗濕的肩頭時，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噁心感，再也揮之不去。

　　穿過市場，兩人走了一段路轉過幾個彎，終於踏上了直通Ｂ高大門前的馬路。這隨著愈接近Ｂ高路邊愈沒有甚麼住家，只剩下一些林木草叢野花垃圾散落在兩旁。

　　微風迎面吹來，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兩人在Ｂ高的大門前停下腳步準備換證，才聽見游進邦對著警衛問好。保全工作流動率高，但校園警衛相對低一些，這大哥待了三年多了，也還記得游進邦。

　　順利進入Ｂ高，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距離下課還有段時間，下課後又有十五分鐘的打掃，想見上潘冀庭一面並不算太緊迫。

　　「要不然，就繞著圍牆走走吧。」走進教學區裡打擾師生上課自然不妥，繞圍牆的這個提議當即拍板。

　　停車場、藝文樓、教學大樓、實驗館、行政大樓……泳池、操場、禮堂，一棟棟一處處早已生疏模糊的建築又開始斑斕。

　　紅頂灰牆古典莊重，大倫堂是Ｂ高的標的建築，梁屹崢記得畢業典禮那天，學生們不論在裡在外，不論臉上是笑是淚，手上的相機快門從未停過，像是要將這一天永永遠遠地銘刻在心。

　　身為畢業生代表，梁屹崢早早地在典禮開始前便在舞台預備室裡準備致詞——而一旁，是在校生代表的游進邦。當天他被攝入的第一張照片，是潘冀庭拉著他和游進邦的合影，照片裡誰都沒有笑。

　　典禮沒有錯、致詞沒有錯、預備室沒有錯、舞台也沒有錯，那錯的是甚麼呢？想維護校譽的師長？想維護名聲的梁家人？想維護未成年少女的偏頗局外人？又或許是，想不通的自己。

　　太多太多的不理解——那就通通算了吧。

　　成功必須努力，但努力不一定會成功，梁屹崢想，他已經試了那麼久去了解那些人到底怎麼想的卻仍是徒勞，至今也該夠了吧，他總不能再繼續耗費自己的生命去理解別人，那真太他媽浪費了。

　　「拍照嗎屹崢哥？」

　　「好。」

　　游進邦耿耿於懷他曾經為范真婕說謊與含糊其辭的事情。他崇拜梁屹崢、喜歡范真婕，但當目睹范真婕侵犯梁屹崢的時候，理智上知道梁屹崢受害，他還是選擇站在范真婕那邊。

　　那一個單純的女孩會有那般不堪的心思嗎？他因范真婕的天真無邪而對她鍾情，如果承認了她的所作所為是居心叵測，是否也連帶表示他根本識人不清？

　　面對自己的錯處對許多人來說知易行難，游進邦正是其一。他自小課業好、體育好、容貌好，又是一個「別人家的孩子」的翻版，耳朵裡聽的全是稱讚，就算他再謙遜，小小年紀也是抵擋不住別人的阿諛，多少有些自滿，一路領先同儕順風順水，直到上了高中才發現人外真的有人，心中佩服的同時不免生出些微的自卑。

　　而他的這點自卑，差點毀了一個正準備展翅高飛的人——他又為什麼要自卑？只因為好多人在背後說著，他就像劣化版的梁屹崢？

　　現在的游進邦是地理系大四生，喜歡踢足球，沒事上山下海，還有誰要把他和梁屹崢放在一起比？怕不是腦袋壞了。

　　最難過的關就是自己的坎。

　　梁屹崢抓不回自己的心態，總自顧自地想要理解所有人；游進邦擺不正自己的心理，苦陷於瑜亮情結不自拔。此番重回大倫堂，這處曾經引爆那些早已深埋已久的地雷的場所，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兩人走回教學區看了一眼時間，下課鐘幾分鐘內就要響了，便也直接踏上樓梯，往三年六班去。踩上四樓的地面，熟悉的念故鄉恰好透過廣播系統播放而出。

　　六班就在樓梯口旁，兩人清楚地聽見了潘冀庭的「那我們先下課」。

　　「老師別走，我有問題要問！」

　　梁屹崢高一些在上、游進邦矮一點在下，兩人默默地趴在門邊探了半個頭進去；三個小女生正拿著卷子在講台處問著潘冀庭問題。

　　「好，我們先來分析一下這個題目……」潘冀庭背對門口，一點都沒發現有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人慢慢地接近。「所以這樣子看下來，妳們覺得答案應該是甚麼呢？」

　　「作者想要表達……我猜Ｃ。」

　　「ＣＣＣ。」

　　「——是Ａ！」潘冀庭愣了愣，頭一轉，眼淚也跟著湧動。「兩個傻瓜！」

　　「甚麼傻瓜，我國文有十四級分。」

　　「那是你考運好！」

　　「我十五級分哦。」

　　「那是你考運更好！」

　　「老師這是妳弟弟嗎？好帥！介紹一下！」

　　「這是我的兩個男朋友啦，不給！」潘冀庭一手拉一個，氣勢洶洶地如摩西似的剖開下課時分喧鬧的走廊，拽著梁屹崢和游進邦就走。

　　「老師妳的形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