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梁屹崢出這一趟門當然不會西裝革履，他上半身素色Ｔ，下半身短褲搭布鞋，如果臉不要癱著，妥妥的一個朝氣蓬勃小年輕；所以為了噁心梁品敖，他不癱著了，把幾個月前拍畢業大頭照時的傻笑拿出來二度利用——不能否認，有些人就算傻笑都是帥氣的，再加上那一聲低沉卻不失活潑的「姊姊」，定力不夠的可能這會骨頭已經酥了。

　　當然倪祈沒有，此時她正陷在自我的焦慮圈裡急得團團轉；剛剛倪祐交代的話讓她不知所措，甚麼叫做「梁屹崢不要了」？

　　「倪小姐在我們家作客，是她聽見了爺爺的呼救聲，我們才知道出事了，多虧倪小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梁品敖僵硬著臉部肌肉，搶在倪祈之前對梁屹崢解釋，然後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你們認識？」

　　梁屹崢沒理梁品敖，「妳不舒服嗎？」他覺得倪祈的情況不太對。

　　「我……」比起梁屹崢，倪祈的眉間更是擠出好幾道豎痕，足見她現在的心情之差。她喘了一口氣，狠狠抓住梁屹崢的手，「你跟我來一下。」

　　「妳先放手，妳放手，我就跟妳走。」梁屹崢不明所以，但其實已經在跟著動了，只是他希望可以的話，倪祈不要和他有皮膚上的接觸會更好。

　　倪祈哪裡知道梁屹崢是認真的，還以為他在說笑，氣得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他的小臂，「你不要亂！乖乖跟我走！」

　　「……」這下梁屹崢不走了，話也不說了，像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握住倪祈的手腕一拔，成功移除掉那讓他渾身不自在的觸感；這種滑嫩嫩又軟綿綿的手感，以前覺得還不錯，未來不敢說死，但大概往後十年八年都欣賞不來。

　　倪祈對梁屹崢的舉動覺得疑惑，他應該不是個會羞澀於與異性互動的人才是。「飛飛？」她聲音極輕，像是只做了個口型。

　　梁屹崢抱歉地回了倪祈一眼，並說了一句十分鐘後使他追悔莫及的話：「姊姊，我女朋友會生氣。」

　　「啊，對不起對不起……」倪祈立刻就想起梁屹崢曾經說過他有對象了，也不疑有他，當即收手收腳。「我們外面說。」

　　梁品敖沉默地看著兩人將他當作空氣般地兀自對話，隨後結伴離開一聲招呼也不打，見那急診室的兩重電動門開啟又闔上，他的手上緊了緊，眼神驀地一黯。

　　和梁星橋被放在一起比較，梁品敖知道那是他躲不過的劫，他們同年不說還住在隔壁，從出生開始就甚麼都比，比呱呱落地的哭聲大小、比甚麼時候會爬會站，一路比到課業成績、青春期後的外表、個性、朋友，而他永遠落後梁星橋一大截，輸得徹底。

　　梁品敖不服，就因為爺爺看中梁星橋，用錢用心供著這個大少爺，他才能十指不沾陽春水，家事不用做，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花錢不用打算，好東西全用在他身上。

　　若自己也能有這樣子的高枕無憂，梁品敖自信，他肯定不會樣樣輸給梁星橋。

　　如果滿分是十，梁品敖對梁星橋的憤怒值是八，對梁屹崢就是九。

　　明明梁屹崢沒有可靠的爺爺與父親當靠山，為什麼能夠爬到比他還高的位置？他們差了六歲，為什麼在梁屹崢國中三年次次校排第一的時候，他要被提出來鞭屍？六年前與六年後的試題能混為一談？再比體育表現、人緣好壞，為什麼不比梁星橋而總要比他？是覺得他只能夠和一個小六歲的孩子比，並且比不起嗎？

　　——一個不被父親重視的兒子帶著他更優秀的兒子歸家獻寶，是不是很爽快？梁品敖恨梁爺爺偏心，恨梁星橋佔盡好處，更恨梁嘉津與梁屹崢。

　　為什麼梁嘉津一個遊手好閒的軟爛男絲毫努力都不用付出，只因為有了一個出眾的兒子而重新獲得矚目？有一個愚蠢的軟爛男當爸爸，為什麼梁屹崢卻長成了這副德性？

　　為什麼他的努力反而得不到該有的回報？梁品敖有太多的「為什麼」無解，最終把他的心靈餵養成了無底深淵。

　　「二伯。」

　　梁爺爺留在留觀區裡，只讓未成家的么子陪床，要其他人各自散了；梁嘉津沒在等候區看見梁屹崢，嘴上罵了幾聲，一旁的范真婕馬上幫著梁屹崢說話。

　　多好？梁屹崢小他六歲，連女人都已經有了。梁品敖喊住梁嘉津，面有難色地說，梁屹崢有女朋友。在未婚妻之外，還有個女朋友。

　　梁嘉津那一張風度翩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聽從梁品敖的指點，出了急診室，直直奔向不遠處的那對男女。

　　「……」平白無故受梁嘉津一耳光，梁屹崢愣了愣，卻也沒問緣由。

　　反倒是倪祈硬氣了一把，母雞護崽似的展開雙臂將梁屹崢護到身後，「你在做甚麼！」

　　梁嘉津看梁屹崢像是被他打矇了，心裡竟有些得意。「倪小姐，妳千萬不要被這個混小子騙了！都有了未婚妻還敢勾搭別的女人！」

　　梁屹崢低頭對倪祈說，讓她回去她姊姊那裡。語畢，也不理梁嘉津與范真婕，邁步就要走。

　　范真婕淚盈於睫，以身攔住梁屹崢。「二哥說，你有女朋友……」

　　「所以？」梁屹崢皺著眉，卻突然地笑了。「妳有辦法，就讓我娶妳，或是和其他梁家人串通好了，說我們曾經擺過文定宴，再去法院告我。」

　　「琢語——」

　　梁屹崢笑了一聲，隨即跨步離開，消失在眾人眼裡。

　　倪祈看了看眼前的兩人，又看了看急診室門口的那群人，夜色之下燈光迷離，她只覺得她的姊姊和這些梁家人，臉孔模糊得像鬼魅。

　　她拔腿去追梁屹崢。

　　「飛飛飛飛你走慢點！腿長了不起嗎！」

　　「了不起。」

　　「飛飛飛飛你臉痛不痛？」

　　「痛死了。」

　　「飛飛飛飛我要摸你了！」

　　「……」梁屹崢終於停下腳步，「妳姊姊派妳來的？」

　　「我跟隨我的個人意識來的！」倪祈微微喘息地走到梁屹崢面前，「你沒事吧？」

　　「有事。」梁屹崢站得筆直，「妳回去告訴他們，我弄不死他們，我不姓梁。」

　　倪祈伸出手，兩隻手，一邊一隻地搭在梁屹崢的肩上。「飛飛，我有個特殊技能。」

　　「哦。」好歹這次有背帶有衣服隔著，梁屹崢還算耐得住。

　　對於梁屹崢不照套路來，倪祈心裡有些不快：「問、我、啊？」

　　梁屹崢漫不經心：「你直說。」

　　見梁屹崢還在氣頭上，倪祈決定放他一馬。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細聲道：「飛飛，你喜歡同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