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四年，那不就是整個大學了嗎？」

　　「沒錯。」梁屹崢拿了一件亞麻襯衫穿上，「四年不見面不連絡，上禮拜才碰了那麼一面就把我撿回來，我也滿驚訝的。」

　　「表示他還是看重你吧。」謝明燈推斷。

　　梁屹崢挑了挑眉，笑容裡五味雜陳。人總是要等到有餘裕的時候，才會分心去看別人；雖然知道不該怪步見龍，但有些事情錯過就是一輩子了。

　　謝悠遠偷偷拿出她藏在吊帶褲口袋裡的鑰匙圈，共犯謝明燈幫忙把背包提上床，再由她找了一個空蕩蕩的拉鍊頭掛上，隨即歡悅地拖著包跳下床跑到門口對梁屹崢開心展示：「將將～」

　　梁屹崢低眼一看，黑色背包上本來只有兩隻羊毛氈掛飾，第一隻是黃毛小雞，佟馨媛送的；第二隻據說是一顆葡萄棉花糖，佟馨媛遵循謝悠遠的指點戳的；現在這第三隻吧，雖然也和前兩隻同一系列蓬鬆鬆軟呼呼的，但不知為何目光卻特別兇狠，特別討打。

　　一邊扣著上衣扣子，梁屹崢蹲到謝悠遠面前，微笑道：「謝謝悠悠。」

　　單純如謝悠遠自然不懂居功，小手馬上就指向謝明燈：「把拔做的！謝謝把拔！」

　　「謝謝把拔。」聽話的梁屹崢道完謝，馬上就被自己的枕頭當面一砸。他把枕頭丟回去，假模假樣地嘆了一口氣：「別這樣，我會以為你們一家三口都暗戀我。」

　　「不只。」謝明燈鳳眼一瞇，煞氣外露：「我們一家六口都愛慘你了。」

　　「......Sorry， I don't understand Chinese.」梁屹崢一時大意作繭自縛，趕緊亡羊補牢轉換語系敷衍帶過：「......Shall we go?」

　　謝明燈帶著一身誰看殺誰的氣勢站起身整整衣物，經過梁屹崢時居高睨了他一眼，十足十大佬風範，一般人見了是要嚇跪的。「走。」

　　但嚇誰也嚇不到梁屹崢啊，他手裡不正捏著大佬的軟肋嘛。「悠悠等等，叔叔給朋友傳個訊息。」他掏出手機給步見龍傳了一句出門去了，卻馬上在門外聽見熟悉的提示音。

　　——總不會那麼巧吧？

　　——哎呀就是那麼巧。

　　梁屹崢探頭出去看，根據他一點八的視力，五步遠處的謝明燈的前頭站著一個瑟瑟發抖的步見龍。

　　「謝先生你好……」步見龍沒想到前幾天還和他聊得有來有往的謝先生板起臉來，竟然冷得讓大腦開始發送遠離的指令。

　　「謝老闆麻煩把你的嘴臉收好。」梁屹崢在後面喊：「我們的恩怨不要傷及無辜。」

　　「步先生你好，今天有空嗎？」謝明燈矯正好自己的臉色，但還是暫時笑不出來：「有空的話，陪我女兒出去玩玩做個地陪？」

　　步見龍看了後頭的梁屹崢手舉高高地比了個ＯＫ，才把驚跳到喉嚨裡的心臟放回胸膛中。他奇怪謝明燈穿成這副模樣先不說想去哪裡玩，光待在太陽下十分鐘就得頭暈目眩了吧，便問道：「Ｋ市這麼熱，我想你應該先換身衣服？」

　　「我另有去處，我女兒和阿崢去玩。」

　　「好、好啊。」關鍵字實在太明顯了，不答應不行。

　　於是一行四人浩浩蕩蕩地往地下停車場出發。用浩浩蕩蕩來形容，實在是因為這三個男人裡最矮的梁屹崢也有一八四的個頭，另兩人更往上長，再加上顏值高，說是模特微服出巡都不會有人想懷疑。

　　「前面！」

　　梁屹崢順著謝悠遠的手一看，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謝明燈竟然開了保○捷三代Cayenne回來？「上班五分鐘的車程值得你開這一輛過來嗎……」

　　「撐場面。」

　　「你是想害死我然後繼承我的財產……喔我沒有財產了，你就是想害死我是嗎？」

　　謝明燈雙手環胸，嗤笑道：「我要讓你的親朋好友們看看，不是他們梁董人好擺弄，他身邊的人就可以隨便惹。」

　　梁董表示：惹不起惹不起但他根本沒印象有誰惹到了謝大大……把謝悠遠交給謝明燈，梁屹崢自動自發地爬上駕駛座。

　　在把謝明燈送往會場的路上，謝悠遠對步見龍展現了超乎尋常的好奇心；雖然被綁在兒童座椅裡，但視線一直盯著副駕不放。

　　梁屹崢幾次看後視鏡都見謝悠遠的視線方向沒變，「悠悠，你在看甚麼？」

　　「看龍龍哥哥。」

　　「我是叔叔，他是哥哥？」梁屹崢不平，嚴格說起來他們的生日也才差了十個月，唸書的時候一直都是同一個年級。

　　「你想知道原因嗎？」謝明燈突然開口。

　　「……你安靜，我自己歸納。」梁屹崢對於今天從謝明燈嘴裡說出來的東西實在有點吃不消，只能盡可能阻止他再說話。

　　肯定不是年齡問題應該也不是長相吧，梁屹崢將自己和步見龍從頭髮到腳底比對了一次，卻不覺得有哪裡對不上啊？

　　「我知道了。」也跟著梁屹崢的疑問思考起原因的步見龍推推眼鏡，信心十足：「一定是這個緣故。」

　　「是甚麼？」

　　步見龍指了指喉嚨，「聲音啊。」

　　梁屹崢茅塞頓開。

　　步見龍是很標準的動畫裡熱血少年型主角的那款聲音，乾淨明亮，活力充沛——當然他本人和聲音完全兜不在一塊，雖然身量高也頗有身材，但五官面貌書卷氣特別重，個性四平八穩走中庸之道，常被人說有衝突的美感。

　　不過那都是步見龍步入青春期後期的事情了。在那之前，說他長得娘啊空長個子、老是黏著梁屹崢、有當老師的父母很了不起甚麼的，檯面下的閒言碎語從來沒有少過。

　　步家父母在當時還執掌教鞭，天天忙得不行，別人的兒子女兒彷彿自己親生般的牽腸掛肚，卻是對自己家的不怎麼關注。可能是覺得流有他們二人血脈的孩子雖不是頂尖但也不離前段，再者還有隔壁鄰居的梁太太以及梁小弟，端端正正的好人家，步見龍天天和梁小弟玩在一起，就是想走歪也歪不動，他們放心的很。

　　性格本就會隨著年齡增長而在與他人的互動之中逐漸打磨成可以獨立的模樣，小步見龍本身稍有內向，但所謂十人十色，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故步家父母對此並不甚在意，更希望步見龍在求學過程中可以歷練成一個內斂卻內涵豐富的男子漢；是他們對步見龍太自信，或者該說，是他們對自己太自信了。

　　小學時期從嚴來說，步見龍只有梁屹崢一個朋友。但那時步見龍覺得有梁屹崢就夠了，他們一起上下學、吃飯遊戲寫功課，天天開開心心地過，快快樂樂地活便已饜足，別無他求。

　　但人成長，心也跟著大了，想要的東西更多了。

　　小時候有人取笑步見龍老是和梁屹崢膩在一起，他還能回嘴回去；可上了國中之後有人這麼說，他心裡卻生出了疙瘩。他想要不被人看不起、想要不靠梁屹崢自己爭取到朋友、想要證明自己沒有因為父母是老師而有特殊待遇……不同於一般國中生常見的想要談戀愛、想要好成績、想要物質滿足，很顯然他的內心自卑大於自愛。

　　青春期少年的多愁善感在步見龍身上體現地特別明顯。幾回近似自虐的思度，他既不能改變自己的父母也不能更換自己的長相，那麼他只剩下了一個選擇——遠離梁屹崢。而梁屹崢也真的任由他去了。步見龍認真想做的事梁屹崢從來不阻攔，即使仍舊關心著他照顧著他，卻也不再主動靠近。

　　後來……沈阿姨意外過世、梁屹崢出乎意料選讀偏遠高中、大學時更宛如箭射出弦，不再回頭。錯過太多太多了。步見龍常想，他到底哪裡有臉說，和梁屹崢是竹馬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