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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合歡》第66章
☆、第66章

  宰相夫人保養得十分好,四十左右的年紀,看著還如三十出頭一般,白而豐潤的肌膚,一身名貴薄綢襖將身段熨貼得端莊雅致。

  眯眼細細打量著青娘,見她軟趴趴好似沒有骨頭,臉蛋上還爬著淡淡雀斑,一看就不是什麽大家出身,那眼神裡便添了些別的顏色。抿嘴笑道:「嗬嗬,哪裡有什麽眼力。青娘子這樣的角色,便是女人看了也要過目不忘的。」

  卻不是誇獎的口氣。也不待青娘說話,便又繼續道:「我家傾顏近日原是不允外出的,隻皇上愛極了她,特特允她出來透透風。不想卻在這裡遇到了你,啊呀,倒是真有些緣分~~」

  馬車內便傳來一聲輕咳,有女兒家細聲道:「娘,說了不要在外頭說皇上的事……」後頭的聲音越說越小了下去,好不嬌羞的口氣,不用看也知道裡頭的臉頰定然泛起了紅。

  真讓人不舒服啊……哪兒沒看到華夫人眼裡的輕蔑,青娘咬著唇作大方笑:「哧哧~~夫人想要說什麽,直言就是了的。」

  她本是個自私的人,若放在往常,早已經甩袖走開了。可是這會兒明知她們在給自己找不痛快,卻又如何也邁不開步子,偏偏想看裡頭那個女人到底是如何角色。

  華夫人還在打量著她,豪門裡頭的當家主母,多少年來什麽角色沒對付過?見青娘雖然在笑,卻眉眼幽幽笑得迷離,心裡頭便有了勝算:

  「嗬嗬~~哪裡有那麽多直言彎言的~~早就聽說青娘子在皇上之前已為了人母,今日一看,性格倒還似個孩子一般有趣,真心招人喜歡……不像我家傾顏,才十六七歲的年紀,整日的不是詩書就是女訓,一點而也不知風情~」

  真是個厲害的角色呀,明裡頭好似在貶低自家閨女,實際卻分明在提醒著她,你配不上我們皇上呐,你看看你,在皇上之前都已是不潔之身了,帶著個拖油瓶,年紀又大,還偏偏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比我家閨女,知書達理、名門正派,還是個花樣年華的潔淨少女……

  嗬嗬,有娘疼的孩子果然比不得呀,連爭男人這樣的事都替她鋪好了路……青娘清冽眸子一黯,素淨小臉上笑容卻越發風情了:「夫人說的是極~~不過您不知,玄柯他是最喜孩子的,當初若非我家川兒纏著他,只怕也不會有如今這場姻緣呢~~」

  她故意叫著他的名諱,嗓音婉轉動聽,故意讓她們知道他根本不計較她的不貞與人母身份。

  果然華夫人的臉色便有些僵硬了,可惜她的身份賦予了她絕對的端莊與修養

  ,抿著唇頓了片刻,依舊笑道:「說的也是~~早就聽說皇上與青娘在漠北時已然伉儷情深,只是這中原地帶,終究講個禮節……皇上如今已貴為天子,天子先是天下的,再以下便是皇后的。可不比從前了,青娘你既甘願做了妃,這皇家的尊卑禮節必然要知道著些,整日個叫著皇上的名諱,讓人聽去了終究不好……」

  「想不到宰相大人在將軍府裡還藏有『知交』的下人呀,真不容易~~倒是個不恥下問的好官員呢,玄柯真是好福氣~~」青娘卻不管,假意聽不明那話裡頭的暗諷,依舊叫著他玄柯。

  她什麽也沒有,沒有好的地位,沒有厚實的娘家,有的只是他如今對她的寵愛,此時不拿來用更待何時?

  幾番應對,見青娘儼然不是個懦弱角色,華夫人便也不再拐彎抹角,斂了眉,那精致妝容上的笑容一瞬冷了溫度:「嗬嗬,青娘此言差矣,我華家代代護主為國,是人所周知的忠良人家;如今傾顏又要貴為一國之母,將來還要為皇上興旺子嗣,自然當力佐朝歌,哪裡還會有旁的心思?

  自古後宮之愛總逃不脫色衰愛弛,那沒倚沒傍的女子結局總落得個淒涼下場,比如前朝的婉姬、早些年的淑妃,極盡了盛寵又如何?花一般的年紀卻早早消隕了……到了最後陪著皇上的依然還是皇后……青娘你是個明白人,當明白這個道理……呀,瞧我,年紀大了總愛嘮叨,你莫要怪我才是。」

  說著,自顧自捂嘴笑了起來,這會兒眉眼間的高貴冷傲可是不遮也不藏。

  青娘清冽眸子一眨不眨,笑嘻嘻的,也不知到底在聽不在聽,或是在想著些什麽。因見天空忽然起了風,便緊了緊白絨裘襖道:「嗬嗬,難得夫人苦口婆心,真心讓人感動……隻這會兒站得久了,腦袋裡嗡嗡吵得人頭暈,這廂便先行一步了……」

  又朝著不遠處的一個黑衣男子招了招手:「張侍衛,你莫要再躲在暗處,去命人給我抬頂轎子過來。免得他看我久不回去,又該要擔心……」

  「是,娘娘。」那黑衣便裝男子果然弓腰行了個禮,大步往街巷裡走去。

  青娘便眯起眸子,斜覷那得意洋洋的富貴女人,嘴角掛起來一抹戲謔淺笑。

  隻這樣一個平凡的角色,皇上竟然還特特派了侍衛在暗處保護她……想到方才那一番毫不遮掩的談話,華夫人眉眼一沉,訕訕道:「也是,話說得多了,也累個不行。左右是同道,不如一起上車走吧。」

  「娘……你又要多嘴。」話音才落,那車簾後

  頭卻伸出一隻嫩白小手,有美顏少女探出個臉來。許是責怪華夫人尚未打探清楚便貿然前來,怕惹了心中天神一般的男子不悅,此刻神色好不嗔怒。

  「這位便是未來的皇后嚒?」青娘對她彎唇笑了笑,那女子便跟著看過來。可惜才看了一眼,下一瞬便沉了臉色藏進了簾子後。

  白而剔透的膚色,帶著少女的粉紅,柳葉眉杏仁眼,眼裡頭浮著汪汪的泉水……清純與美豔並齊的角色呀,好不勾人魂魄……這樣的角色,又才只有十六七歲青澀蘋果一般的年紀,倘若什麽也不穿,光溜溜纏在他身邊三日,不信他還能忍心不去動她……哪裡用得著半年時間?

  青娘不笑了……她也有自知之明啊,忽然間對紫蘇生出了更多愧疚。當日紫蘇那樣笑著對她,看他對她的寵溺,心裡頭也一定是此刻的感覺吧?——沒有她年輕,沒有她純情,也沒有她惹人疼了,卻偏偏不肯讓人看去心裡頭的軟弱與悲哀,偏還要笑得比誰都無所謂……這感覺可真心累人呐。

  扭過身,盈盈腰肢款款如蛇。知道馬車裡的母女定然在比對著她,偏偏要做出來各種風情給人看:「走啦,你們繼續曬會太陽吧。」

  一陣風吹來,連聲音都軟趴趴沒了骨頭……比不過你清純,就同你比風騷吧,反正她原也不是個賢良淑德的角色。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親們都不要瓦了咩(@﹏@)~

  那個。。。最近準備日更,於是,每章的字數會不那麽多些。。嘻(*^__^*)

  ☆、娘子合歡

  湖邊離著馬路隔開一條巷子,張侍衛想必已然在巷口備了轎,青娘擺著腰走得綽約多姿,才走到拐角處,腳底卻已經虛虛軟軟了,恨不得立刻便栽進轎子裡再也不出來。

  ……

  真是自找罪受啊,讓你死掙什麽面子。

  「唔——」才拭著臉頰細汗,暗處忽然伸出來一隻大手,將她攔腰截了去。

  「妖精。」

  有男人陰幽嗓音貼近耳垂,語氣低沉而森冷,好似從地獄裡發出一般。緊接著纖腰上又是一簇冰涼,一道頎長的身體俯下來,將她嚴嚴抵在了身後的青磚牆麵上。

  一股醉人的淡淡龍涎香襲進鼻端,那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就像隔了一輩子一樣久遠……沒來由便是渾身一顫,心底裡隱隱似有無數被藏起的不堪舊憶開始躁動。

  好不危險的氣息。

  「哪裡來的登徒子!放開我——」害怕這樣的感覺,青娘抬手去推,隻後腦撞在冰冷牆壁上,本就虛軟的身體越發失了抵擋的力氣。

  才要張口呼叫,紅唇又被一張薄涼的唇狠狠吸附。

  「別動,我的小妖精~」男人命令著,不容她說話,一彎靈巧的舌頭急切探進她貝齒,嚴嚴堵住了她的呼吸。

  他的個子那樣高,俯□吻她,她整個兒便如一隻小兔被籠罩在狼的陰影裡……這應是個慣常的風月角色啊,即便是在這樣惡劣陰暗的狹小空間裡,他亦能吻得那樣深那樣纏綿,就好似他已在忘川橋頭等你等了無數個輪回,才一見你,那愛/欲便瞬間奔湧泛濫了……

  青娘心裡頭的恐慌愈來愈甚,可惜她咬他他便吻得愈深,打他他便縛住她雙手,你逃也逃不得,喊也喊不出,舌頭被他深深吸附著,只得違著心地向他精悍的胸膛貼過去……

  「唔……」

  一時間,暗黑的巷道裡入耳盡是曖昧的唇/齒/膠/合之聲……明明心裡頭在抗拒,身子卻似著了魔魘,這感覺真心恐怖。

  青娘腦袋裡一片空白,她最近時常這樣,但凡一緊張,越著急便越控制不了思緒。

  「混蛋……放手……」只得拚命地在他身上亂扯著,試圖找到致命的地方,好狠狠向他踹過去。

  可惜她的雙手綿軟而無力,攀在男人身上倒似撫弄一般,那頎長的身軀將將一顫,下一秒便吻得愈發熱烈起來。他就像一顆有毒的癮藥,絲毫不容她有反抗的能力,寒涼指尖沿著她脊背的蝴蝶骨往下遊走,開始解她的腰帶……他好似十分熟悉她的身體,鬆鬆散散的淡紅絲帶被他指尖一挑輕易就落了地。小裙兒褪下去一半,露出裡頭金色的蠶絲褻褲,和一截雪白細膩的長腿,直晃花人眼目……

  青娘速速將雙腿合攏,不願和他哪怕再有一絲一毫的肌膚相親,卻聽到他瞬間急促起來的呼吸。

  「該死的,你注定是我的冤家!」男人發狠,一把將她抬高,腳底離地抵在背後的磚牆上,勻出一手就要去撕她的衣。

  隻這間隙,青娘終於看到了他的模樣,黑的衣,白的扇,薄玉麵罩下一雙狹長的鳳眸裡浮著一貫玩味的冷笑,森幽幽的望不見底……無數次在惡夢裡晃過的傾城絕色啊,她以為她早已忘記了這個人的,可惜只看了這一眼,才知道根本忘他不了……甚至,清晰得連她自己都不可置信。

  一瞬間,身體立刻如僵化一般冷卻下來……那最怕的人終究還是來了。她不承認也沒辦法,命運就是如此,你怕什麽,偏偏給你來什麽,噩夢一般怎麽也甩不脫。

  ……

  也罷,在忘卻前塵往事之前,將他與她的舊事也一並了結吧。

  「都過去了,你為什麽還要來。」青娘咬著唇閉上眼睛,聲音不大,卻異常的清冷。

  她不想去看鍛淩鈺,哪怕是多看一眼也不願。她原就是個貪生怕死的角色,死過了一次後,把身體給了那個肯替她報仇的男人,然後就將過去的一切都扔掉了,再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回頭去重複面對。可是一看到他,那數不情的舊恨家仇便如刀割一般又噬咬起她的心……

  好似一點也不意外女人此刻的姿態,鍛淩鈺撫在青娘腰際的手一頓,勾唇笑起來:「我的小合歡,你的家在我那裡,我不來接你卻讓你再玩到幾時?……天下哪有你這樣不負責的人妻,嗬嗬~~好生調皮啊。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將她冠上妻子的名號,言語間滿滿的寵溺,就好似他從未與她分開,他們從一開始便相愛到了今日。慣常無章無法的玉麵夜叉,他總有這樣圓潤的本事。

  只許久不見,氣色倒是好了許多,雖還是清清瘦瘦的,卻不見他咳嗽了。著一件純黑的薄棉春裳,袖口繡著竹青色的精致藤紋,那還是三年前她為他製的舊款,穿在他完美的身型上卻依舊筆挺挺的,飄逸極了。

  可惜她已經不愛他了,一看到他,除了舊恨剩下的便是哀傷。從前還好,只恨他對她無名的恨與折磨、恨年少時愚蠢付出的情和那虛偽的人。如今呢,卻又平添了無數跨不過的新傷,是他讓無辜的她,替那作嘔的狗太尉背負了十餘年的冤枉債;讓她苦命的娘親一世淒苦,連最後的死都不得好下場……一切的一切,都緣自他在漠北突然出現的那個夜晚,你讓她如何還能回去與他重新開始?

  就如被撕裂的肌膚,剛剛才解了線恢複了平滑,結果輕輕一扯又裂開來,此時的痛比之先前卻是幾倍的更甚了……她對他的情亦是如此,從一開始便注定了是無果的孽緣,屢屢糾纏只能是恨上加恨、痛上加痛,她倒情願喝下滿滿一碗的孟婆湯,情願從來沒有遇到過那場少時的歡愛。

  「~~家麽?我的家只在我心裡……你真心不該再來這裡,他會殺了你的。」青娘扭過頭,刻意不去看鍛淩鈺濯濯瀲灩的眸子。

  隻這一瞥,卻看到不遠處馬車上猶抱琵琶欲遮麵的兩張美豔臉孔,知道她們此刻定然在猜度著她與鍛淩鈺到底如何奸/情,也罷,反正都是已決定要走的人了,乾脆「哧哧」笑了起來。

  「嗬~~要我幫你殺了她們麽?」鍛淩鈺卻不理會她的冷淡,一路風塵僕僕,在玄柯布置的無數暗衛眼皮下悠然晃進城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神色有些疲倦,又用好看的眼睛瞟著那輛精致的馬車:「被人嘲弄的感覺很不好是麽?我眼中的寶貝,可不許被人如此輕賤……他既負了我的小合歡,那我便連他一起殺掉好了~」

  薄涼手指輕撫著青娘素淡的臉頰,勾著唇,想笑,最後卻長歎了氣抬頭去望灰蒙的天空。

  「……我的事,不用你管。」青娘抿著唇,不願看他此刻眼中對她的可憐。她才不需要被人可憐,亦不覺得自己有被可憐之處。經了那樣的生生死死,她欠他的早已還清,他欠她的她不也需要他還,今日了斷了,這一輩子的緣分就算是盡了。

  「你的事,只能我來管。」鍛淩鈺捏起青娘尖尖下頜,逼她與自己直視。他耐著性子哄她到了此刻,她卻還是對他這樣冷淡。這冷淡,將他與她隔開在兩個世界,靠得這麽近,他卻如何也觸摸不到她。

  一向運籌帷幄的玉麵夜叉終於是有些懊惱了,森冷的嗓音發著狠:「我的小合歡,你莫要忘記,你從靈魂裡都是屬於我玉麵的。我縱容你在外頭玩了這許久,如今我來接你,你不回去也須同我回去……」

  「我不會同你回去!」青娘揚聲打斷了他,明明告誡自己無數次已經對他不愛不恨,如何心跳還是快得這般誇張?

  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完,此刻若不說,將來即便她失憶了他亦還是要來糾纏。

  「鍛淩鈺,你該醒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我們之間隔了那樣多的仇與恨,跨不過、抹不掉,我一看到你想起來的便全都是苦。這一世你我無論如何是再不可能了,給我們互相一條生路不好麽?」

  頭頂上方男人的臉色一瞬煞白,青娘心口開始疼痛,用力咬著唇:「……你總怪我狠心愛了別人,你卻永遠不自知,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從來就也沒弄明白過什麽叫做男人對女人的愛!你永遠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你給我的,盡都是我不想要的……你問我為什麽願意和他,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因為直到遇上了他,我方才明白自己原來還是個女人!原來女人還可以被那樣疼那樣愛!」

  女人的聲音那般薄涼,即便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被傷的準備,可是心還是抽痛了,鍛淩鈺強抑下胸腔裡湧出的一口血腥,涼涼笑起來。

  嗬嗬,還用得著讓她來告訴自己什麽叫□麽?他都用心頭血為了植下了鎖情的合歡,如若這都不叫□,那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什麽愛了。

  他從來沒告訴過她,合歡乃是雙生相鎖的情盅,種花的人將情鎖在了花體裡,花體又將情鎖給初次沾花的人。

  她懷了他的孩子,一個人蜷在床上戰戰兢兢地埋著頭,不言也不語。那樣小的她肚子裡竟然還能裝下一個小小的人,長大了以後還會喊他叫「爹爹」,多麽奇妙的一件事啊;可是他又恨她的姓,恨她骨子裡淌的血……怕自己殺掉她,終於是心軟了,用心頭之血將他的心鎖在了她身上,一世便再難逃她的情;

  以為她還會和從前一樣乖乖的悶在屋子裡,順從地給他做暖/床的女人,讓他愛寵她、滋養她,一直到合歡成熟……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卻忽然一轉眼便逃跑了,甚至將初次的合歡送予了旁的男人,輕易被那家夥鎖去了心魂……真該死啊,他要殺了他!

  鍛淩鈺好看的鳳眸裡掠過一絲殺氣,玩味勾唇道:「賤人,所以你就寧可留在他這裡,被人看低被人嘲諷,也不肯隨我回去做人上人了?我將花幽谷變成你我二人的天堂,冒著性命危險來接你,你卻是這樣對我……真讓我好生心涼……」

  低下頭輕輕吻過青娘微顫的唇:「或者,你連自己生下的骨肉也不肯要了麽?」

  話音方落下,黑暗的角落裡便適時地蠕出來一個矮墩墩的小團子,粉嫩小臉上掛著兩條乾涸的淚,手上拿著半串糖葫蘆,軟綿綿地喚了一聲:「娘~~」

  才喚完,衣襟便被那個漂亮爹爹揪了過去……好痛啊,可憐得川兒紅紅小嘴一癟一癟,半串糖葫蘆都快要抖到地上了……這個爹爹真是個壞人,要我假假裝得這麽可憐,還要對我這樣凶。

  「你看,他整日的哭著要你,我怎麽哄也哄不住。又不想背著你太早殺掉他,只好冒著性命風險帶他來看你……」鍛淩鈺捏著川兒粉嘟嘟的小髒臉,表情很是厭棄。

  「嚶嚶……」川兒趕緊咽掉半顆糖葫蘆,掉下來兩串淚。

  日盼夜盼我的兒啊……青娘低頭看著川兒圓鼓鼓的小肚子,眼睛忽然就紅了,彎下腰把川兒抱起來。

  她所有最困難的日子都離不開川兒的陪伴,先在她的肚子裡乖乖睡著覺,出來了每日又總在她的眼皮下與她伶仃相倚,他就是她的命啊。這些日子,最怕的就是忘掉他,可是忘掉了心空,忘不掉心痛,痛極了只好纏著玄柯不停要著他的情和欲……噩夢一般惡性循環的日子,想起來都害怕。

  「寶貝兒,你去了哪裡?」親昵著他的小臉蛋,熟悉的軟綿綿的味道,一瞬間心都要化成水了。

  川兒小手緊緊環著娘親的脖子,心裡頭委屈極了,這麽久沒見,每個夢裡頭都是娘親的笑臉,可是娘親見了他,竟然不對他笑,竟然還哭鼻子。

  想了想,只好不情不願地將半串糖葫蘆遞過去,抿著小嘴巴小氣極了:「給,給你吃一口。」

  「好、好,娘親吃,我的乖兒子。」青娘眸子裡水汪汪一片,也不計較川兒沾過的口水,含了一顆下去。此刻哪兒還記得方才被人嘲弄過的淒惶?這時候她就是世界上頂頂幸福的女人啊。

  川兒心疼極了他僅有的兩顆糖葫蘆,見爹爹又惡劣瞪他,只好伸出小手替青娘抹掉了眼淚:「不哭不哭,爹爹打屁股。」

  幾時竟將「爹爹」叫的如此順口了,糯糯的稱呼從他兩片小唇中蹦出來,怎生的如此好聽?青娘來不及細想,忙彎腰就去扯川兒精致的小棉褲,果然白色小內褲上沾著幾絲素白的絨毛,立時眉頭便豎起來:「你打他?」

  簡短的質問,凶巴巴的。

  那模樣直看得鍛淩鈺一瞬恍惚,卻愛極她此刻對他的凶。凶也比剛才對他的冷漠好啊,就好似一個因丈夫教壞兒子而生氣的賢良小妻子一般,實在可愛極了。

  眷戀這一刻難得的溫情,薄唇暗暗勾起來一抹惑人的傾城淺笑,往青娘削肩上親昵攬去:「總尿床,你我的房間都不夠他換著睡,不打兩下哪兒長記性?」

  這一刻又複了一開始的寵溺,好像方才青娘一番耿耿的言辭從來就沒有說出來過……他總是這樣,如何也不肯死心……

  青娘刻意避開來,冷冷道:「我要帶走他。「

  「走?送去給那個男人做兒子?給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嘲弄欺負麽?……妄想!我的小合歡你幾時變得這樣狠?你到底想要怎樣挑戰我的底線?我不要他,你偏偏要生下他,如今你若不回來,我便只剩下他一個親人。再要送了你,我還剩下什麽?」

  鍛淩鈺怒了,再也偽裝不了柔情,修長的手指用力捏著青娘下巴,逼著她看他。可是青娘的眼裡沒有他的影子,他心裡便存了更多的恨。

  他說:「……除非你同我回去,否則,你永遠別想再見到這隻小東西!明日傍晚我來接你,你若不同我走,我便殺了那個男人;你若乖乖同我走,我興許一高興,便放過他……你該知道的,夜叉的秉性。」

  一柄素白絨扇對著川兒冷冷一指:「下來!」好看的鳳眸裡森幽幽的,他發怒的時候,就好似地獄修羅一般,連帶著周遭一片的空氣都浮著一股陰寒之氣。

  川兒不肯,死死裹著娘親的脖頸不肯鬆開……可是他又看到爹爹麵罩下的眼睛好像很痛,痛得很難受的樣子,只好委屈地從青娘懷裡滑下的。

  「娘親,你要來……」奶聲奶氣的嗓音裡很可憐的含著哭腔。

  「好啊,娘一定來。」青娘笑著撫了撫川兒後腦一片軟綿綿的發,眼睛卻開始發酸,眨了眨,不讓裡頭的脆弱掉出來。

  她知道鍛淩鈺的心思,此刻心中無力到了極點……那個13、4歲的端端美少年啊,從一開始他便注定了夜叉的品性不是麽?他永遠不懂從自己身上尋找原因,總是將責任歸咎於身邊的其他,曾經是,現在還是。

  得了娘親的應允,川兒終於一扭一扭的走了。父子兩的背影在稀薄陽光下映出一圈淡淡的黃光,有風吹來,將那飄逸的長裳吹得呼呼直響,好似下一秒他們便要如嫡仙一般騰空消逝。

  青娘一眨不眨地看著,不願讓自己錯過一分一毫。

  想是鍛淩鈺走得快了些,才走了幾步,川兒跟不上,小腳兒互相絆了一下,就要往地上跌去——

  「小心——」青娘失聲驚呼。

  只才開口,那就要栽倒的小兒卻被一旁清瘦的男子騰空掠起。

  「笨蛋,連路都不會走。」男子嘴上斥責著川兒,卻小心拍掉他身上的灰,將他小小的身子裹進了他懷裡。

  「爹爹,要娘親。」川兒還要得寸進尺。

  「討債的小東西,你娘親一定會回來……」鍛淩鈺笑著回過頭,好看的鳳眸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我已布好了局,你最好還是同我走。不要逼我殺他,你知道的,我這樣的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青娘涼涼地笑看他走遠……哧哧,做得出來又如何,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性命都護不了,那麽死了,她也不覺得可惜。

  巷子深處很快沒了二人的身影,身後忽然有微不可聞的腳步響起,青娘回過頭,看到那個晃著空蕩蕩右臂的不羈男子:「……幾時上路啊?」

  「明日午後吧。」男人淡淡應著,眉宇間的糾結與憐惜不須用語言形容。

  青娘便笑:「哧哧~~好啊,我這張讓人看不起的臉皮也終於該換一換了。」自負的夜叉啊,他只想著像從前一樣擺布她,卻忘了她自己也生著兩隻健全的腳呐……反正他已經可以做個很好的父親了,比那個狗皇帝好個千百倍……

  這人世間啊,有些情,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有些恨,也不是你想忽略就能忽略的。得到了比失去更痛苦,那還不如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反正她早晚也要將前塵往事都忘盡,那就忘了好了,情願落個一場空……女人的狠,都因被迫到了極致,她如今越發的理解紫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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