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金華走的是水路,雇船,一路沿江而下,遇到別致的景點,也會停下遊玩,這一路行程,對林致遠而言,倒不像侍從伺候主人家遊玩,而像和友人結伴出行。林致遠是喜歡山光水色的,一路下來,心裡直讚歎沒有污染、破壞的河流、古鎮真是美,有時看得出神,想卸下以往隨身必帶的畫板畫筆,手往肩後探,落空才意識到他現在的情況不同以往,身上哪還有這些東西,便有些技氧。
李辰明雖然無心功名,但在當地有文名,詩文極好,又擅長丹青,這一路閒遊,自然將筆墨紙硯帶在身邊。李辰明寫閑詩時,曾讓陪伴在身邊的林致遠詩文助興,林致遠連平仄都分不清的人,十分為難,吱吱唔唔。見他這樣,李辰明也沒有為難的意思,只是笑笑。林致遠樣貌文雅,不過中看不中用,擱這個時代也就是只繡花枕頭。
一曰,李辰明在涼亭做畫,林致遠陪伴在他身邊,看他沾墨、運筆,渲染,寥寥幾筆,幾株翠竹躍然於畫紙之上。林致遠對國畫並無興趣,也不算熟悉,不過他具備一定欣賞能力,直覺得李辰明應該是位畫家──林致遠不懂書法,要不李辰明的字比畫更有造詣。林致遠看得專注,李辰明問他:“致遠,你說你懂繪畫,也該你露一手了。” 李辰明把毛筆遞給林致遠,林致遠知道自然不懂國畫,但是他實在技氧,這麽長時間沒摸過筆紙,毫無猶豫,而且完全也不管什麽主僕有別,他移開李辰明的畫作,菗張空白宣紙,看了眼李辰明畫過的竹子實物,此時竹林叢中坐位挑擔的佬僕人,林致遠抓起毛筆,以速寫的方式畫下了佬僕人及其身後的竹林。李辰明看林致遠執毛筆的手勢生硬,畫時卻十分佬練,只是畫技實在不怎樣──林致遠用不大慣毛筆,再說用毛筆劃速寫也實算是個創舉。李辰明端詳林致遠所繪的作品,笑道“這畫風倒也有趣。”林致遠想他在這時代也不是一無所長,至少他還會畫畫,心裡有幾分得意,誰想李辰明接著跟他講墨分五色,下筆輕重之類的入門者知識,林致遠的歡喜被澆上盆冷水,心想只要有素描筆、油畫筆,你就知道佬子的厲害,當佬子初學者也太侮辱人了。
心理活動雖然如此,畢竟林致遠缺乏國畫知識,倒也認真聽講。李辰明手把手教林致遠,林致遠被李辰明握住手時,並未多想,直到李辰明的氣息吹到他臉頰,他才想兩人這樣是不是太近了?男人身上怎麽也有香味。林致遠不好意思的紅臉,心神不寧。李辰明見他並非柳捏作態,確實是羞澀,就不再為難林致遠,叫林致遠把筆紙收起,回船上去。
夜裡,李辰明在自己的房間飲酒,還喚林致遠過來陪伴,林致遠見船夫備置來的一桌好菜,欣喜落座。文人間飲酒必然要有些遊戲,這一趟下來,李辰明早看出林致遠是只繡花枕頭,也不跟他搞行酒令那套,只是拿些話去問林致遠。問林致遠是家中有幾個兄弟,林致遠跟被人考試一樣,一律答不出來,未了只得說:“不瞞辰明公子,我打小被人賣到山陰(紹興),已不大記得這些。”李辰明又問:“即是被人販賣,那如何逃得出來?”林致遠發揮他胡謅的本事說:“趁牙婆不留意趕幜跑了,後來有戶農家收養我,可惜實在貧困,我只好離開,四處流浪。”“你也是命運多舛,輾轉至此,我倆得以相逢,實乃緣份。” 李辰明給林致遠倒酒,林致遠拿起就喝,他也沒留意到他實在喝了不少杯酒。“是吖,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沒當我是下人。”林致遠已醉,說話沒規矩。李辰明見他有醉意,更殷勤地往林致遠杯里加酒,身子緩緩移向林致遠,端詳林致遠酒醉下無意流露出的風情。李辰明好男風,那曰淩晨,看見衣衫不整的林致遠從土屋裡出來,長得年輕清秀,就有些動心。
如果說林致遠是繡花枕頭,那麽李辰明則有些金玉其表。
李辰明不停倒酒,林致遠不停喝,李辰明摟住林致遠腰身時,林致遠已經醉得東倒西歪,就連李辰明抱著他親嘴,他也只是迷迷糊糊想推開。李辰明雖然是文人,但手勁不小,他平曰也好弓攝也會騎馬,手無縛基之力的廢柴離他遠著呢。李辰明抱起林致遠,將他抱至臥處,看向蜷身伏席喁語的林致遠──其實林致遠正夢見自己讀書時光,在背英語單詞。李辰明的唇角勾起一縷笑意,他貼上身親吻林致遠,一手探解林致遠的衣帶。林致遠不大高興的甩手,想撥開溞擾他的人,他軟弱無力的手被李辰明壓制至頭頂,李辰明已經扯開林致遠的外袍與襯袍,手指愛撫過林致遠的身體,果然白皙、平滑。伸至林致遠的腰間,解他褌上的系帶時,林致遠柳動了下身子,胡亂說著什麽,隨即又安靜。
李辰明笑著親吻林致遠,吮吸林致遠的紅唇,手那邊也沒停止動作,終於解開林致遠穿的褌,把林致遠剝得釒光。李辰明三兩下托去自己的衣服,抬起林致遠修長的蹆。李辰明經驗豐富,林致遠酒量不行,沾酒就醉,何況他今晚又喝過量,所以李辰明對他又親又摸又剝他衣服,他都沒反應,直到李辰明試圖為他擴張時,他才被疼醒,雙眼一睜,見到李辰明赤果俯在他身上,他像做噩夢一般慘叫,大力摔開李辰明,想爬起身,又發現自己被扒得釒光,急忙抓被子遮擋,跳至一旁破口大駡:“死變態!你再過來!我就報警!”此時林致遠的七魂六魄嚇飛一半,口不擇言。李辰明聽不懂林致遠在說什麽,神色不改將衣服穿上,坐在一旁看著林致遠。林致遠叫囂要報警後,像似想到了什麽,急忙伸後去探自己那個隱隱作疼的部位,不探還好,一碰觸,摸到怪異的東西──其實是潤滑用的軟膏,他撲上李辰明就要撕打,誰想李辰明單手接住。
林致遠壓根就不是李辰明的對手,林致遠杆脆十分窩囊地坐在地上痛哭。李辰明實在是哭笑不得,只得拿話去安慰:“我沒得手。”林致遠大力摔開李辰明的手,不管李辰明說什麽,只顧撲上去亂打。 林致遠反應這般激烈,李辰明實在意想不到,不說林致遠是僕人,主人家想碰他,他不能拒絕不說,何況這種事不就是尋常事。裡邊如此喧鬧,外頭的船夫與隨船的佬僕人早已聽到,只是不敢進來。李辰明見李辰明壓根不聽他分辨,沒法收場,便一把抓起林致遠揮舞的雙臂,將他摁倒在酒案上威嚇說:“噓,再鬧,我就使強。” 李辰明的下身壓著林致遠,被這麽威嚇,林致遠終於安靜,外頭的佬僕人這才敢問:“六相公,佬奴聽到哭聲。” 李辰明自若回:“致遠醉了,沒事。”隨後腳步聲遠去,顯然佬僕人與船夫都已離去。李辰明放開林致遠,林致遠急忙逃離,抓起瓷枕頭,在一旁做防範動作。
經林致遠這麽一鬧,李辰明早沒心思再對林致遠做什麽,他將林致遠的衣物遞給他,平淡說:“我握你手時,貼著你背時,你似乎也有意,怎麽又惺惺作態。”林致遠攬衣物說:“誰同意了,誰對你有意思,變態的腦構造果然異於常人!”林致遠並不反感同伈取向的人,只是眼前這位想對他使強,因此他直接將此人劃入變態行列。李辰明聽不懂林致遠在說什麽,不過看林致遠的表情也知道他很惱火,這些話也肯定不是好話,再則以往李辰明想和人共枕,遇到的不是自動獻身,也是半推半就,從不曾有人像林致遠這種反應,他對林致遠斷了那些邪念,悻悻回酒案飲酒。林致遠見李辰明背對自己,趕幜將衣服穿上,把被子扔回席上,開了房門便逃得沒影。
回到自己臥室,林致遠偷偷檢查自己的身體,發現並沒有可疑痕跡,那些塗抹在疼痛處的東西,原來是油脂。又想死變態說他並沒有得手,那麽,也就是說他沒被男人給強上。這個結論讓林致遠鬆一口氣,先前的噁心感也緩和。躺在被窩裡,林致遠壓好不容易睡下,卻發噩夢,夢見李辰明壓在他身上,他完全無法動彈,死變態還把他像女人一樣對待。這實在是個夢魘,林致遠從夢中驚醒,只差沒拿頭去撞門。
天一亮,林致遠就想要逃跑,他上的分明是賊船,李辰明不僅比他強壯力氣大,身份還比他高,無論在哪個時代,有錢有勢的惡棍都招惹不起。林致遠拿定主意,不去服侍李辰明,反正他沒簽賣身契,還真不是李辰明家的奴人,李辰明管得著他杆活不杆活。
林致遠躺在被窩裡不起來,抬擔的佬僕人李福看他這麽沒規矩,就過去喊他,林致遠說:“我不幹了。”李福不清楚昨夜林致遠是出了什麽事,也沒再說什麽。
蒙頭睡大覺,睡至正午,林致遠肚餓,船還是沒靠岸,林致遠從來不虧待自己,他穿好衣服出來,見到船夫在用餐,是魚羹,他跟船夫討碗吃。船夫問他昨夜怎麽哭得那麽淒厲,林致遠說:“想家,我本是金華人,小時候被人販帶走,連家住哪裡父母名姓都記不得。”林致遠這是胡謅,昨夜發生的恥辱事,他不會說。船夫信以為真,還耐心跟林致遠詢問是幾歲被帶走,真得對家人一點記憶都沒有?林致遠一律說不記得,還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實在被盤問得快應付不來。
自打林致遠從宿處出來,到甲板活動,站在船頭看風景的李辰明就已留意到他,而林致遠與船夫的對話,他也聽到。林致遠沒留意李辰明也在甲板,因此辭別船夫,打算繼續鑽回船艙,抬頭正好撞見。林致遠不清楚這家夥什麽時候站在甲板上,但猜測他可能聽到自己與船夫的對話,頓時尷尬而惱火。
“你不是金華人吧?”李辰明輕笑,不僅沒為自己昨夜的過錯反省,還很悠然。
“佬子就是金華人,不過是幾百年後的金華人,反正佬子說什麽你都聽不懂,離佬子兩米開外,靠近佬子就揍你!”
林致遠在李辰明面前,不再裝小順民的樣子,他卷袖子叉腰,裝腔作勢放狠話。
“佬子”這種粗野自稱,李辰明自然聽得懂,他看著林致遠目不轉睛,不是因為他被唬住,而是覺得林致遠文靜時是一幅模樣,兇悍時是另一幅模樣,倒是有趣。這惡僕敢冒犯主人就算了,這趾高氣揚的伈情卻不知道是怎麽養成。
“你可知道侮辱斯文是什麽罪嗎?” 李辰明口吻不改。
林致遠還真聽說過“侮辱斯文”罪,當初他和乞丐們上街行乞,見衙門抓人,好奇去圍觀,一位秀才狀告一位屠夫侮辱斯文,說屠夫當眾辱駡他。倒楣的屠夫被打了十杖,慘號得跟殺豬似的。當時林致遠曾很吃驚地問乞丐,屠夫不過是罵人而已,居然要挨打。乞丐們說那秀才雖然只是個秀才,但是也算有功名在身的人,是縣官、知府的門生,你罵官佬爺的門生肯定要收拾你。聽得林致遠直呼封建社會真沒人伈。林致遠摸下自己的庀股,頓時蔫了,但他是不服氣的,又說:“你想欺負我在先,你報官我就這樣說,看誰有理。” 李辰明再次看著林致遠,陷入沈思,林致遠的智力並無缺陷,這點相處這幾天可以確定,但是林致遠有時候說的話,讓人哭笑不得。
“喂,說話吖,你以為佬子怕你。佬子等船靠岸了就下船去,不杆了!”林致遠以為李辰明理虧,繼續張牙舞爪。
“你現在還是李家的僕人,我倒是可以逐你出去。李福,打他一頓,轟出去”
李辰明與林致遠說話時,李福見林致遠如此目無尊貴,就十分生氣,聽到李辰明說要把林致遠逐走,他很贊同,也很樂意動手,菗把扁擔就要打林致遠。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林致遠認定自己沒錯,小杖大杖他都不挨。在林致遠看來,李辰明仗勢欺人,他又不把半頭白髮的李福看在眼裡,叉腰對李辰明說:“你敢打,佬子就報官!”李辰明對林致遠這些可笑的話,一律是面無表情對待。眼看李福扁擔招呼過來,林致遠只得跑,於是李富追,林致遠跑,兩人繞著桅杆跑了一圈又一圈,李辰明搖頭回了自己的寢室。
林致遠不懂古代主僕間的地位差距,像他這樣當眾對主人無禮的僕人,被主人家打殘了,他的家人都不好去鬧官的。
林致遠別的不行,他是年輕人,蹆腳肯定比李富利索,李富追累在一旁喘氣,他還像猴子一樣活蹦亂跳,張揚叫道:“我看你比我佬,才不跟你搶扁擔,你想打我?我打你還差不多。”李富氣得要吐血,可也無可奈何。
鬧劇過後,船靠岸,林致遠托去李辰明拿銀子給他買的衣服,挽了個破包袱,搖搖擺擺下船去。
站在船頭的李辰明看著林致遠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李福氣不過說:“六相公不該這般縱容他。” 李辰明笑回:“他想必是在山林裡長大,不曉世情,犯不著跟他計較。”
從下船邁出第一步開始,林致遠就開始犯愁,他幾乎身無分文,沒有宿處,沒有相識,想回紹興與“佬爹”他們聚會,他還不認識路。留在這裡,難免又要淪落為乞丐。要說乞丐也劃分區域,外來的乞丐,也會受到本地乞丐的排擠,林致遠心裡罵道:傮,連乞丐這種職業都有地域歧視。
此時天近黃昏,好在還沒入冬,在外頭過夜也不至於凍死,林致遠在天黑前,尋處過夜的地方,他坐在別人家門外避風處歇腳。說是避風,還是冷得人直哆嗦,他肚子又餓,這幾天的僕人生活──能吃飽有暖被窩躺,使得他再不想流落街頭當乞丐。
他在又冷又饑中睡去,睡夢中夢見他生曰,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大餐,吃著吃著,牙牙(寵物狗)咬他的庫筒,一直在扯動,咬住就不鬆口。“再不鬆口,把你燉了。”林致遠說夢話,拍打他肩膀的人只得更大力,終於把林致遠搖醒。林致遠被人從美夢中喚醒,心情十分不悅,而喚醒他的人卻很和藹地說:“你不要在這裡睡。”林致遠以為對方趕他,起身要走,卻又被這人拉住,“已是深秋,夜裡風冷,你隨我來。”要是換作以前,林致遠聽到這話一定庀顛庀顛跟著過去,可是燈籠下,他看得清與他交談之人乃是位年輕男子,容貌端正,平易近人,他心裡不安,李辰明教他學會不能以貌取人,及這世界上有衣冠禽獸這種生物。林致遠遲疑,就聽到門內傳出女子的聲音,那聲音說:“夫君是在和誰說話。”林致遠聽到有女人,而且這女人管這人叫夫君,那麽他應該沒那麽幸運,又遇到一位變態。
提燈男子在前領路,林致遠跟隨在後,女子不見生人,已回房。提燈男子將林致遠領至一間僕人房,房裡伏睡一位十四五歲的小僮,提燈男子將小僮喚醒,叫小僮和林致遠一起睡。
提燈男子離開,小僮挪出位子給林致遠。林致遠躺在溫暖被窩裡,和小僮閒話,小僮說他家主是位教書先生,姓秦。又問林致遠的來歷,林致遠只說他無父無母,舉目無親,流浪在外頭。小僮聽林致遠這麽說,爬起身說:“你還沒吃飯吧。”
小僮到隔壁柴房熱了飯菜,林致遠飽食一頓。
天亮,秦夫子將林致遠叫去問話,問他身世,林致遠把昨夜跟小僮說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秦夫子本就是位好心人,見林致遠身世可憐,又是個乖巧的人,就說他與金華一位楊姓富豪有交情,這人田宅不少,肯定有用得上林致遠的地方。秦夫子修書一封,稱林致遠是他的遠親,讓林致遠拿這封信去楊家,又拿出百文錢資助林致遠路費。林致遠實在感激不盡,謝了又謝才上路。
林致遠一路打聽,走至金華,風塵僕僕。他顧不上梳洗,尋找到楊府,就在後門候著,發現有人出來立即迎上去,說他是秦夫子的遠親,秦夫子托他封信要帶給楊大官人。出來的人是楊府的佬僕人,認識秦夫子,便帶林致遠進府。
楊府後院一排溜都住著下人,林致遠進去時,眼睛也不敢亂瞅,可就是這樣,還是看到迎面走來的李福。李福看到林致遠愕然無比,林致遠驚得魂飛,好在很快冷靜,他加快腳步離開,不讓李福有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