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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沉默》第17章
第十七章

  聚會的地方挺出人意料,是在東銀集團的豪宅樓盤,印江。要說江從何來,其實是起源於隔壁渝城。東銀推出酒店化、管家式豪宅的第一個項目,坐落渝江南岸。全是大平層,低樓房,電梯入戶,配有專門的管家為住戶服務。

  最好的樓棟,頂層剩兩套。一套住東銀集團老總,另一套空置。價格區間在7000萬到8000萬,享有全渝城最好夜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穿透式視覺感,極高端。

  去年沈南逸帶魏北到渝城出差,經由熟人介紹去看了房。8000萬是以前的價格,如今還得往上漲。當時沈南逸在屋內逛一圈,佇立於窗前抽煙。涼風吹得煙頭閃爍,銀河般輝煌的夜景就在他腳下。

  而沈南逸只回頭問魏北:“想不想要。”

  語氣輕描淡寫,好似幾千萬就只是紙。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不要。”

  魏北的回答更淡。他抄起手,與沈南逸並肩。口吻似笑非笑,眼裡綴著無邊燈火。

  “身旁沒個人,此良辰美景與何人說。”

  “不要也罷。”

  實際不是淡泊。視金錢為糞土的人,大都腰纏萬貫。八千萬就放在你面前,唾手可得。錢到了一定數目可以感動人,這話不假,魏北有過一瞬心動。

  但他克制很及時,他要的遠不止這八千萬。說得矯情些,他有他的演藝夢,他想等待王克奇。給彼此對“藝術審美”一個成全。說得現實點,那時魏北才二十二,離他大紅大紫,感覺也並不遙遠。

  紅了,火了,天下誰人不識君時,八千萬又算得了什麼。

  魏北很清楚,如果他今天收下這八千萬,就說明他確實只為錢。目光就只在做情人、拿勞務費的小格局裡。如果他抵住誘惑,沈南逸才會對他另眼相待。

  愈是說什麼都不要的人,往往要的更多。野心更大。

  介紹人並不理解,撓腮抓耳想著這孩子怎不識好歹。馬臉憋得有些紅,每每欲言又止,噎得自個兒難受。他悄悄走到魏北身旁,遞眼色,“小老弟,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全渝城最好的夜景房啦,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趁著南哥高興。 ”

  “我不要,他才高興。”

  魏北輕笑幾聲,從包裡摸出煙盒。抖一根出來點上,嘴唇輕含煙頭。他呼出口白霧,再將煙遞往沈南逸的嘴邊。

  “南哥。”

  沈南逸就看著他,微微低頭含住。他伸手揉一把魏北的頭髮,到底是略有意味地笑了。

  “只要看得遠一點。挺好。”

  那天的夜景美得不似人間。那晚的沈南逸也格外溫柔,索要魏北時,難得做了前戲。自此東銀集團,印江樓盤,在魏北心裡烙下痕跡。

  有錢了。他想,他要在這兒買一套。不告訴沈南逸。

  錦官城的印江樓盤偏生在市內,不過說是樓王,地理位置確實好。開往地下停車場,夾道為國槐,儀式感隆重。

  宴會在C幢的餐廳,樓上全是設宴者買來的房子,不為居住,專門應對今天這樣的情況。喝酒太多無需代駕,直接電梯上樓,回家睡覺。一卡對應一套房,一百八十平,間間任選。

  個人隱私感極強,有什麼需要直接給管家打電話,上門.服務。

  魏北瞧著這陣仗,心里居然鬆口氣。不是什麼鬼迷日眼的聚會,更偏家宴感。菜餚由高端酒店直接提供,管家就站在門口。

  在座全是男人,除魏北年齡偏小,大都年過四十。最年輕的三十六歲,是出版商老總的兒子。

  沈南逸壓軸到場,魏北緊隨其後。男人們伸著脖子看了會兒,臉色曖昧又意外。眾所周知沈南逸的濫情性子,沒個固定的人兒,自然不會隨便帶出來。

  這還是第一次。

  魏北長相俊逸,逢人本是三分笑,他偏要給八分。於是露出一口整齊白牙,眼睛彎彎的,特勾人那一掛。銀西裝襯得他清秀漂亮,因有一個收腰設計,釦子系攏時,那把腰,得勁兒。雙腿長且直,邁步而來,全踩在人的心尖尖上。

  DN影視公司的老總宋明啟,是個花舌頭油腸子。瞧著魏北審視一番,轉頭就對沈南逸講,“老沈你不厚道。多他媽好的苗子,你給老子私藏。”

  “知道這孩子能走啥人設不?啊?全民男友!迷得那些小姑娘老阿姨哇哇叫,這錢還能不好賺?”

  “我沒私藏,”沈南逸讓魏北坐他身旁,隨手點點酒杯。魏北明眼色,知道應當親自動手給他倒酒。

  沈南逸就一手夾煙,一手撫在魏北的後背。掌心沿著曲線遊走,很緩慢。

  “魏北也在演戲,只是一直不溫不火。你們大公司瞧不上。”

  宋明啟不相信,“那是沒演技?演什麼的。”

  “不應該啊,你這張臉就是摳圖也該出名。”

  “演三級片。不是什麼正經片子,難登大雅,很小眾。”

  魏北接過話,倒是答得不卑不亢。

  宋明啟沒明說,神情出賣一切。包括周圍幾人,眼色傳來傳去,大致意思也不過是:十八線小演員,背景不夠乾淨。俗稱“黑歷史”太多,壓根就不好包裝。

  路人緣不會太好,社會對“情色片”的包容度不夠高,自然屬於沒什麼前途的“棄子”。除非遇上大導演,再出一部爆紅的影片。

  話題上去,流量跟上,只有魏北真正地進入大眾視線,才有機會“翻身”。彼時再連續發幾篇軟文,將他的身世也好、坎坷星路也好,無論什麼故事,怎麼悲慘怎麼來。

  博得大眾同情,是因人都喜歡對“弱者”加以施捨。美名其曰共情心,不過是換取存在感,讓自身顯得不那麼慘。

  營銷者牢牢掌握大眾心裡,才有這麼多一夜成名的爆款。

  而真正靜水流深者,往往沉默不語。

  魏北知道這圈子的規則,可偏生睡不下去。其實說來也怪,沈南逸他能睡,單伍他能睡,隨便哪個金主也好,錢到位,他都能睡。

  但沾上娛樂圈就不行。別人講娛樂,他講演藝。好似倔強地自我提醒,他是想成為演員。

  每人都有脾氣,奇怪的地方也不盡相同。導演要睡魏北,娛樂圈的投資人要睡魏北,都不行。

  他的理念是,凡與演藝事業相關都應純粹。不該沾上任何潛規則的污跡,他才能心無旁鷲地去入戲。

  娛樂圈的不能睡。圈外就可以。從圈外人那裡得來的機會,算不得圈內潛規則。

  怪不怪。

  怪。

  這理念簡直怪極了。

  幾乎沒人可以理解魏北。

  但他無所謂。他不需要,也不屑被人理解。

  “您不理解我,在座各位都不理解也沒關係。”魏北笑得挺標準,提起嘴角微含諷刺,“被理解無異於賣淫*。”

  宋明啟的表情明顯變了。他沉沉地盯著魏北,接著搖了搖頭。年輕,他說,到底是年輕。也敗在年輕。

  還不“懂事”。

  沈南逸起初不做評價,只是撫摸後背的大手遽然停下。他用手緩緩爬上魏北肩頭,五指收攏,笑著用力。

  “道歉。”沈南逸說,“給宋總道歉。”

  “哎,小孩兒嘛。有點脾氣我理解。”宋明啟笑呵呵地打圓場,眼裡卻分明是不悅。

  今日魏北頂了他的嘴,可沒那麼好糊弄過去。

  在座各位裝聾作啞,明白是要看一出好戲。看看魏北怎麼妥協,看看沈南逸怎麼教育。惡趣味不限於俗人,同樣適用某些敗絮其中的高端場合。

  魏北捏著放於大腿的餐巾,骨節凸顯,青筋直冒。他脊梁永遠挺直,像一根不會折斷的竹子。

  “我沒做錯什麼。我不道歉。”

  沈南逸慵懶地吸口煙,抬了下眼皮子。

  “道歉。”

  魏北乾脆心一橫,咬牙堅持道:“我沒做錯什麼。我.....”

  “啪!”

  似無聲處驚雷震響。

  等眾人看清沈南逸微揚的手,魏北已將臉偏向一邊。左臉頰迅速紅腫,那聲乾脆、利落、簡直如霹靂灌耳的巴掌,震得魏北的左耳嗡嗡。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世界驟然安靜了。像是有人按下暫停鍵,又像是他聽不見了。

  魏北慢慢地偏過頭來,他看著沈南逸。霎時染紅的眼裡帶了些委屈。

  你居然打我。他想說,可沒說出口。我分明沒做錯什麼。你居然打我。

  突然安靜得有些詭異。碗筷碰撞聲沒了,咀嚼聲沒了,談話聲沒了。似乎僅剩他與沈南逸,在一片蹊蹺的靜謐裡,直直看著對方。

  為什麼打我?哪怕是我做出再過分的是,以往你也未曾打過我。是不是真就不再顧及我的尊嚴,而你要為所欲為了?魏北在桌下揪著餐巾,硬生生捏出許多皺褶。

  他腦子裡的問題堆積盤旋,卻沒有一個敢問出口。

  緊接著,那種嗡嗡聲驟然遠去。桌上嘈雜的響動撲面而來,像山呼像海嘯。一陣陣地撞擊在魏北那根傲骨上。

  他盯了沈南逸幾秒,這時間也玄之又玄,感覺很久很久,又感覺很短很短。好似他壓根不曾瞥向沈南逸。

  挺直的傲骨稍彎了點,魏北生生止住懸在眼眶的溫熱。他捏緊的雙手已感麻木,終於,輕輕地、輕輕地鬆開了。

  魏北起身,直視宋明啟。依然是展了個漂亮、標準的微笑,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宋總。”

  宋明啟滿意了。他停頓半晌,才假惺惺地笑著說:“不要動手,不要動手。”

  “年輕人嘛,你跟他多講講就好啦。動手要不得。”

  “看看這臉喲,多可惜。”

  然後桌上之人又活絡起來,彷彿按下重啟鍵。男人們繼續推杯換盞,似方才根本無事發生過。他們以沉默而施壓暴力,以冷眼摧毀堅持,以自認為正確的規則去抹殺別人。

  其實相比沈南逸的巴掌,這要可怖得多。

  而大多人,以沉默為榮。

  魏北剛要坐下,沈南逸卻一腳踹翻他椅子。要說利落的“耳光”能理解,這個舉動就令人稀里糊塗。

  不過沈南逸要教訓自己的人,犯不上外人插手。

  魏北不說話,垂頭看著他。沈南逸指著宴廳前方的一大塊空場,他說:“你不是會崑曲兒麼。去唱。”

  “這飯桌你還沒資格坐。去唱戲。”

  宋明啟有意無意接了句:“哦喲,小年輕還會這才藝?來來來,給大家來一個!”

  “我們鼓鼓掌!啊!今晚可他媽有耳福啦!”

  於是掌聲雷動。

  叫好聲四起。

  魏北說:“我唱得不好。”

  沈南逸說:“我是叫你去唱戲,不是問你好不好。”

  這就拿他是個兔兒爺。想怎麼玩,就怎麼弄。

  魏北覺得今晚挺胸抬頭特別累,尤其是脊梁,酸疼。可他堅持著,依然昂頭越過諸位,站在空場中央。宛如站在最大最廣的舞台,只要他上去,就要光芒四射。

  崑曲唱腔華麗婉轉,念白儒雅,俗稱“水磨腔”,因此聽來纏綿動人,柔和悠長,十足地抓人心。魏北不會什麼基本功,沒有腿功、把子功之類,連唱也亂來。可架不住嗓子好,竟別有韻味。

  他咿咿呀呀唱著,但壓根沒人聽。

  餐桌上觥籌交錯,話題從新出台的過審政策,聊到某部電影某個導演,又明里暗里地諷刺幾個對家出版商。據說東銀集團拿的都是購物地皮,又有人攛掇沈南逸出來搞投資。

  酒過三巡,人已爛醉。宋明啟紅著臉,大著舌頭指向魏北,“這他娘的,天生就該吃演員這碗飯。站在那兒,多你媽漂亮啊。”

  “老沈,聽我一句。你今晚把他借給我玩兒,老子明天給他捧紅了!”

  魏北正唱到:但願月落燈再紅。《牡丹亭》的“離魂”時常叫他聽哭,這回,怕是也快唱哭了。

  宋明啟聲音很大,魏北聽完,心臟猛地停跳半拍。

  所有人都看向沈南逸,他卻抿口酒,淡聲道:“老宋,你喝多了。”

  “讓管家送你回去。”

  話到這,已表態。明眼人都知道,宴會該結束了。

  於是男人們紛紛起身,說什麼走走走,上樓睡覺去。叫人安排個知情懂趣兒的來。能伺候這些人的女孩男孩,大多挺乾淨。質量高,瞅准了錢。

  沈南逸帶著魏北來,意思是不用安排。管家只將房卡交給沈南逸,特貼心地離開電梯。

  嘈雜離去,浮華也沉。只剩兩人時,魏北仍感覺左臉火辣辣的疼。

  這不是打在他臉上。是在根骨。

  兩人出電梯,刷卡進入房門。玄關的感應燈立即開啟,沈南逸脫鞋走向客廳,灑脫而慵懶地躺靠在沙發上。

  他叫魏北過去,站在自己面前。

  “有什麼話想說,你就直說。”

  魏北沉默。

  半晌,他說:“我沒做錯什麼。”

  沈南逸皺眉,道:“再給你一次機會。”

  魏北死倔地與他對上眼,說:“我沒說錯什麼。”

  沈南逸就豁然支起身子,他猛地拉住魏北前襟,順勢將對方拉著往下拽。突如其來的猛力,叫魏北沒抗住。雙膝遽然跪下,碰撞大理石地板。

  “咚”!

  同是一聲巨響,宛如飯局上的耳光。

  “放你媽的狗屁!”

  沈南逸喝得有點多,紅著眼睛爆粗口。他貼近魏北,兩人鼻尖相對,眼睛相對,長長的睫毛似要交戰一起。

  “誰都知道你魏北沒說錯。沒人說你錯了。”

  “沒人在意你怎麼想,他們只在意自己是否高興。這個圈子裡,沒人想听真話。你知道這是可悲的,但你沒能力去改變。你還不夠格。”

  “魏北,知道今天在座的都是些什麼人嗎。你還想不想在圈子混。”

  膝蓋的疼痛細細密密,慢慢纏進骨髓。大理石冰涼,很硬。

  魏北彆扭地挺直後背,雙手撐住膝蓋。

  他咬牙道:“可我.....”

  “有你。”

  “但你終將離開我。”沈南逸說,他攥著魏北衣領,神色淡漠。光線從上方傾洩,密密匝匝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太近了,魏北有些看不清沈南逸的全部神情。他想退開一點,好看清全局。

  可沈南逸偏不給他機會。

  魏北感到窒息,唯聽見耳畔一句沉沉警告——“你要想站著把錢掙了,就得聰明點,再聰明點。”

  “如若未來我不在你身邊,魏北,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我總是拒絕被人理解,被理解無異於賣淫。”——佩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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