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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沉默》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單伍沒想到自己會如此喜歡魏囡,或者說這小姑娘特別合他眼緣。

  幾十年來,單伍很少對小孩產生溫情,他可以為了事業與女人結婚,但是個完完全全的丁克主義。

  魏囡牽著魏北的手,盡量不讓自己躲在哥哥身後。以前福利院的老院長教育他們,想要被領養,就不能怯懦,不能閃躲,要去表現自己。表現好了,討到新父母的歡心,機會就大一些。

  魏北叫了聲五哥。然後說這是魏囡,囡囡。

  單伍低頭,對上魏囡的眼睛。小孩皮膚細膩光滑,兩個辮子扎得特有個性。穿簡單的T卹配短褲,乖巧且酷。單伍半蹲下去,伸出右手,他說:“你好啊,小姑娘。”

  誰知魏囡嚥口唾沫,握上去,頓了幾秒,“您、您好,單、單爸爸.. ....”

  這聲爸爸叫得魏北一愣,而單伍哈哈大笑。他覺得女孩真有意思,靈性,只是太敏感太小心翼翼了。

  魏囡不知所措,以為自己搞錯了。她猛地抓緊魏北右手,抬頭迷茫地盯著哥哥,說:“老院長以前是這麼教的。”

  “我錯了嗎,哥哥。錯了囡囡馬上改。”

  “沒錯,囡囡沒錯,”單伍伸手輕輕刮她鼻子,笑道,“但你不用這樣,不要勉強自己。可以慢慢來,沒事。”

  魏囡大膽一點,直視單伍眼睛,重新喊道:“單叔叔好,我是魏囡。”

  魏北低頭看著他們,說不清是放心,還是捨不得。魏囡太懂事,接人待事都小心翼翼。她不希望別人討厭她,努力博得所有人喜歡。

  這樣太累了。可魏北不知道怎麼去教育她,或許跟著單伍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魏囡能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

  魏北已經輸過一次。魏囡不能輸第二次。

  單伍帶魏囡去了書店,囡囡喜歡讀書,是從魏北那裡打聽的。魏北走在魏囡另一側,她牽著哥哥與叔叔的手,儼然是幸福一家人。

  魏北順著魏囡看去,再看向單伍。男人風度體貼、儒雅大氣,甚至不在魏囡面前大聲講話。魏北想,或許以後是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魏囡撲進書店,撲進她喜歡的圖書裡,平日愛看的兒童文學全仰仗護士阿姨給她帶。現在她才曉得,原來還有這麼多有趣的書籍。

  魏北和單伍跟在後面,像兩個保鏢。魏囡拿了一本又一本,這本她想看,那本也想看。最後多得拿不了,依然不願放幾本回去。

  她蹲在地上暗暗計算,今天下午能看完幾本。只能看三本的話,得挑選三本最感興趣的書。

  買書是需要錢的。魏囡從沒主動開口問魏北要過什麼東西,她從小如此,別人能給予她已是最大恩惠。哪還敢索要額外的東西。

  魏囡蹲在那兒選書,小小人影,小小的一團。像個糯米丸子。

  魏北沒猜到小孩兒的心思,倒是單伍看出來了。他也蹲下去,挨著魏囡說:“想要的書都可以買,儘管拿。叔叔給你買。”

  魏囡雙眼一亮,很快又暗下去。她踟躕地看向魏北,“哥哥,可以嗎。”

  單伍說:“今天叔叔做主,我說可以就可以。”

  魏北雙手揣兜里,他朝魏囡點點頭,忽覺胸口悶。他原以為自己很關注魏囡成長,卻發現依然不夠了解對方所想。

  魏囡挑了書,單伍陪她去找個座位,又點了一杯果汁和甜點給她。

  “好好看書,叔叔和你哥哥出去講講話。喜歡的書直接拿,走的時候叔叔給錢。跟我不要客氣。”

  整整一下午,魏囡似海綿,認認真真、如飢似渴地吸取知識。她從沒有過這麼多選擇,她眼睛都看得酸疼了,但她依然不敢停。她想多看點,再多看點。

  魏囡不曉得今天她的表現如何,以前老院長說,大人是善變的。可能你表面看著他在笑,其實內心冷冰冰的,根本不喜歡你。可能他看起來無動於衷,但其實很想領養你。

  那這樣不累嗎,魏囡問,喜歡就說呀,不喜歡也可以說啊。為什麼不說呢。

  沒有為什麼,院長說,以後你長大也會這樣的。

  魏囡不懂,難道這就是大人嗎。

  魏北陪著單伍在吸煙區坐了會兒,單伍看著年輕人乖巧的模樣,想努力從他的輪廓裡,找到一點與魏囡相似的影子。除了那雙眼睛,兄妹倆完全不同。

  單伍抖著煙灰,跟魏北講,“囡囡這女孩值得更好的環境。我很喜歡她,你回去問問,她滿不滿意。她要是高興,下個月就可以搬過來。”

  “下個月?”魏北覺得有點快。

  “教育要從基礎抓起走,她已經比同齡人慢了很多。我想給她的不是普通教育,她很聰明,有靈性。她需要精英教育。”

  魏北對精英教育完全沒有概念。如今社會上最愛給中產階級以上的人群,鼓吹精英教育、高等教育。感覺自己小孩不學個三四門語言,不玩點馬術橋牌,不打高爾夫不每年出國遊學,就是落後別人一等。

  魏北自己沒有受過這種教育,他只知道學習很累。除了學習,還要去學其他東西,應該更累。

  “這樣會不會對囡囡來說太難了點。”魏北問。

  單伍盯著他,淡淡道:“想要成為人上人,就沒什麼是容易的。”

  或許五哥這大半輩子,是這般過來的。可魏北並不希望魏囡成為人上人,他只要她快樂,可以治好病,可以開心長大就行了。

  但魏北沒有說,他知道一旦選擇把魏囡送出去,他就沒多少資格對囡囡未來的人生做規劃了。

  單伍說,魏囡這樣的孩子,應當坐在教室裡,站在講台上,以後還要加入學生自治會,她應該光芒萬丈。囡囡情商高,別小看她。她不應只是從書上看到其他國家的照片,她可以在未來自己前去,想在外面住多久,想在哪個國家體驗生活,都可以。

  單伍說,我能給她提供這些條件。

  魏北對此無話可說。他察覺自己在沈南逸面前,尚有機會和膽子辯駁一番。獨獨對上單伍,是聽話和順從。偶爾使點性子,也會拿捏到位。不過分,不踰矩。

  這男人看著溫柔儒雅,話語中總透出強勢和壓迫感。叫人不得不服從。

  單伍能給魏囡提供這麼好的資源,魏北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起碼,這是目前為止囡囡最好的歸宿。

  起碼,單伍會善待她。

  三人用過晚餐,單伍開車先送魏囡回醫院。臨別時,魏囡與單伍握過手,還小心翼翼地擁抱了他。床頭放著兩摞新書,大小共二十本。未開封,書頁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魏囡知道以後會跟著這個叔叔生活,她希望留下個好印象。

  走之前,單伍問魏囡,你覺得叔叔怎麼樣。

  魏囡想了想,說叔叔是個好人。大好人。

  單伍就笑,他說,以後不要簡單用“好”和“壞”來評價一個人。也不要簡單地用“好”和“壞”來評價任何事物。

  魏囡被繞暈了,她問為什麼呀。

  單伍說你該睡覺了。囡囡,以後你會明白的。

  錦官城夜晚有陣雨。天氣預報顯示雲城白天有雨,晚上晴。大約是雲雨耐不住性子,踉踉蹌蹌地跑來錦官城。要在這裡肆意大鬧一番。

  空氣悶熱,魏北坐於副駕。天色黑得有點臟,油墨顏料傾倒不均勻,濃一塊淡一塊。

  通往郊區的公路燈火通明,在夜裡燃燒。

  單伍執意要送魏北迴家,說兩人相處這麼久,還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再者,送送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他又問魏北,是不是跟沈南逸住一起。

  魏北嗯一聲。

  “我聽說宋谷義老師去世,老沈應該去雲城參加葬禮了。他不在家,我送你也不礙事。”

  單伍憋了一晚的煙癮,這會兒叼著煙頭,卻不抽。

  “他什麼時候回來。”

  魏北說:“明天,或者後天。”

  單伍點頭,表示知道了。

  車輛停在家門口,魏北想下車,單伍鎖了車門。魏北不知道五哥是什麼意思,只能轉頭盯著他。單伍升起四扇車窗,將剛起的狂風擋在外面。

  變天了。雲雨聚集。樹葉開始高歌,四周漆黑一片。

  我想做。單伍說。我們還沒試過在車上。

  魏北緊緊抓著安全帶,他說不出一個“不”字。

  人的慾望有時來得很沒道理。來就來了。可能是因為對方露出了某個誘人的表情,可能是對方某種眼神,某句勾人心魂的話語。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單伍只是單純的想做,就在車裡。

  他們還沒有試過這種新鮮的方式。大可以試上一試。

  單伍放下魏北的座椅,解了安全帶。他叫魏北退到後座去,自己也調換位置過去。賓利停在別墅前,停在魏北與沈南逸的“家”前。

  緊張,又刺激。

  單伍用領帶遮住魏北的眼睛,他不想看到那裡面有任何忐忑與驚慌。魏北看不見了,黑漆漆的。他唯一能依附的就是單伍,他抱緊了他。

  魏北認為他沒什麼可以拿去和單伍做交換的,唯有這具身體。單伍願意給魏囡一個光明美好的前程,作為哥哥,魏北應該回報些什麼。

  否則他們就欠了單伍,欠人情總歸是不好的。魏北能給的,只有性。他沒有拒絕單伍,還得全力配合。

  很快賓利搖晃起來。時而壓抑,時而亢奮的聲音如潮起潮落。魏北看不見,他的五指幾乎要嵌進單伍肩膀。

  車內溫度很低,魏北卻渾身是汗。他像一條濕滑的魚,遊蕩在波濤洶湧的慾海裡。

  單伍叫他的名字,咬著年輕人的喉結。他們沒有接吻,甚至沒有過多言語。

  風敲響車窗,沒多久,雨也敲響車窗。

  沈南逸下飛機時,接近八點。同天運送的大奔比他提前到達,沈南逸到停車場去取車,沒顧上吃飯,驅車回家。

  他在路上反復回想週柯的話語,是否對魏北的要求太嚴格,是否應當對他再好些。

  他們之間沒多少日子了,或許該製造些美好點的回憶。

  臨近家門時,雨點飄落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器左右搖擺,像極了沈南逸的心。前方有點模糊,上半山後基本沒車輛。別墅區住戶不多,樓與樓之間隔得挺遠。

  當初是魏北隨口說,這房子挺好,清淨。

  沈南逸就買下來。

  順著道路拐個彎,還有幾百米到達。沈南逸看見一輛賓利停在自家門前,熄了火。

  他猛地降下車速,甚至關掉近光燈。

  這賓利他認識。是單伍的。

  那天他們談完合約,兩人同時取車離開。那時單伍開的就是這輛。沈南逸記得。

  大奔慢慢滑動,向著賓利。很多年後,沈南逸也說不清那一刻心情。他抬眼看了看家裡的燈火,完全熄滅。

  再看一眼停住不走的車。過往那些事兒,完完全全串了起來。魏北脖頸上的吻痕,魏北讓他聽的活春.宮。

  單伍說,我家小貓咪這爪子利得狠。他就在樓上。

  單伍說,是啊,野貓不好養。誰知道在哪兒呢。

  魏北就在單伍的閣樓上。魏北就在單伍的身邊。

  沈南逸對這個認知,起初是沒有怒火的。換言之他根本沒想起來,應該是先暴怒,還是先走開。他將大奔停在賓利後面,熄了火。

  沈南逸坐在車內,沉沉地看著前方。

  賓利在搖動。在劇烈搖動。

  沈南逸感到口乾舌燥,心臟卻沒加快。就在大奔停穩那一刻,單伍也從後視鏡看見了沈南逸。此時魏北跨坐著,眼睛蒙得嚴實,什麼也不知道。

  單伍沒有停。他看見了,但他依然在奮力運動著。他要魏北喊得大聲點,浪一點。魏北便放開嗓子,照辦。

  雲層濃得化不開。空氣並沒有因為下雨而稀釋。呼吸起來,像一塊黏膩的過期硬糖。

  沈南逸打開車門,下車。他一步步走進賓利,從包裡摸出煙盒,叼了根煙。他聽見了,聽見熟悉的聲音,忽軟忽浪,勾得人血管膨脹。沈南逸見識過魏北的漂亮,在辦那事之時,更漂亮。

  是帶了慾望的,艷麗的漂亮。

  他走近了,站在車後。三個人,只隔著一層後車窗玻璃。

  魏北應是與沈南逸面對面。可他看不見,黑漆漆。只是張著嘴,發出音節。

  單伍則背對著。

  陣雨大了。轟轟烈烈地砸往人間。這時若配上魏北唱薛湘靈出嫁那一段,十分應景。

  沈南逸沒有離開,他反而靠著賓利的後備箱,點燃有點濕潤的煙草。才抽幾口,煙熄滅了。於是夜裡唯一的火光也熄滅了。

  車搖晃得厲害。震得沈南逸後背發麻。他抬頭望瞭望天幕,第一次覺得夜是如此漆黑。

  他扔掉煙頭,轉身從賓利車門邊經過。他走過車輛,走向大門。

  沈南逸想,算了。他不應當在意的。

  雨水將他打濕。從頭到腳。沈南逸從未這般狼狽過。

  他走到門口,停下幾秒。

  那是相當漫長的時間,也相當短暫。

  沈南逸突然轉過身,大步朝賓利走去。

  他無法做到不在意。無法不在意。

  他滿腦子都是魏北跟他說:我不說,不管你的事。單伍說,我家小貓咪就在樓上。

  雨水劈裡啪啦地衝擊著腦神經,沈南逸額角與脖頸上青筋暴起。

  單伍停下來,他看著沈南逸離開,再折返。魏北不明所以,正要抬手摘下領帶。單伍卻拉住他,叫他別動。

  沈南逸走到主駕駛一側,他握起拳頭,狠狠朝車窗砸去!

  “哐!”的一聲,嚇得魏北驚叫。

  第一次,車窗巋然不動。第二次,車窗巋然不動。第三次,車窗出現一點裂痕。第四次,車窗開始龜裂。

  魏北問怎麼了,怎麼了。單伍只叫他不要怕,不要動。

  第五次,車窗裂得像蛛網。

  第六次,車窗應聲而碎!

  玻璃渣四濺,單伍抬手擋了一下。沈南逸的視線穿過前車窗,穿過殘留在上面的尖銳玻璃碎片,定定地看著他們。

  沈南逸聲音發沉,沙啞又克制,夾了怒火。

  他說:“把車門打開。”

  話音落地那一刻,魏北差點窒息。

  他察覺自己的心跳有一瞬停止。

  似被人狠狠攥住,掐著,不得呼吸。

  這一幕,真真是,太難堪了。

  三人對峙著。

  外邊的熱風與車內的冷空氣撞得火光四射。

  魏北在發抖。他顫抖地抬了手,想摘去領帶。這次單伍沒有阻止,沈南逸厲聲道:“不准動!”

  魏北果真不動了,腦子一片空白。

  單伍開了車門,沈南逸從後座抱走魏北。他緊緊箍著年輕人赤條條的後背,冒著大雨,回家去。

  沈南逸沒再看一眼單伍,他甚至沒再說話。喉嚨里火燒火辣,疼得眼睛發紅。

  單伍注視他們消失。許久,才從車裡穿好衣褲下來。他依靠著前車門,哈哈大笑,笑得肆意狂放。他用手摸了摸尖銳的殘留玻璃,笑著自言自語,“還真會疼小情人,砸的都是前窗玻璃。”

  沈南逸抱著魏北直奔浴室,把他扔進浴缸,打開水龍頭。又覺水勢不夠,再開了花灑。他將魏北按住,從頭淋下去。

  突如其來的水花嗆得魏北呼吸難受,他扒住浴缸邊緣,不讓自己滑下去。他再扯掉領帶,看見沈南逸那一瞬,眼睛就紅了。

  他們沉默地角力著。

  沈南逸不停給他沖洗,卻不說一句。魏北的思緒一團亂麻,從剛才在車內聽見沈南逸的聲音時,他便失去思考能力。

  浴缸內水線直直上升,很快淹沒了魏北的胸口。沈南逸站在浴缸外,狠狠地將他按下去。魏北差點沒呼吸過來,他掙扎著要起來,雙手扑騰著。

  大聲喊著,“南哥!南哥,南......”

  “沈南逸!!”

  沈南逸執意地按著他頭頂,魏北瘋狂扑騰著,“我洗不干淨的!我就是這樣!!”

  “沈南逸!我洗不干淨了!”

  水很快變紅。魏北只看一眼,嘴唇顫抖。他差點忘記沈南逸是怎麼弄開車窗的,沈南逸的慣用手是右手。

  魏北猛地抓住他手腕,歇斯底里。

  “沈南逸你手流血了,沈......你他媽的手流血了!你知道嗎!你還要不要寫字!要不要創作了!”

  “沈南逸你混賬!!”

  尖銳的叫喊刺破沉默。

  沈南逸停下動作。

  他們彼此看著。紅著眼。他們都察覺有哪裡不對了,可他們已走得太遠。

  沈南逸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還有幾塊碎玻璃扎在肉裡。可他感覺不到疼。他只是為魏北感到疼。

  水還在繼續淌,從浴缸內奔湧而出,溢了一地。魏北猛然撲上去,抱住沈南逸脖頸。他狠狠地吻住對方,嘴唇死死依偎,吻得熱烈又絕望。

  舌尖是麻的。心尖也是麻的。

  魏北從未有這一刻的想法這般強烈,他想要沈南逸碰他,又不希望沈南逸在這時碰他。

  他親吻著,等待著。好似等待一隻鞋掉落。

  浴室內是死死的沉默。

  良久,沈南逸起身。他關閉水龍頭。關閉花灑。

  他沉默著。

  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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