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據仙人多年研究,如今的仙界其實就是諸多星辰所形成的強大靈域,因天網的存在而與凡間濁氣隔絕,以至於境內全是至清至純之靈氣,故最適宜仙人修行進階。這漫布於茫茫虛空的星辰就是仙界的基石,每一處都由仙人進行守衛,北天不滅星便是其中之一。
縱使天道之靈已經沉睡,如此浩瀚的星空仍會有新的精怪不斷誕生,不滅星作為北天最明亮的一顆星辰,吸收的日月精華也最為旺盛,在千年前終是有了幾分自己的意識。
那時它還沒有完全凝聚靈識,雖能感知外界變動卻無法同其它生命進行交流,守護自己的仙人來來往往更換了數次,真正記住的也沒有多少。之所以記得牧北絕,還是因為此人那與眾不同的聒噪。
麒麟乃仁獸,行走人間不傷草木,不食葷腥不沾殺孽,僅靠飲風吞月維持生機,此作風素來被仙人敬佩,更是被仙界尊為聖獸。所以,誰也沒想到,這世上竟會有麒麟與人族相戀並留下了後裔。牧北絕雖是人形,頭上卻保留著麒麟獨有的角,當仙人發現其存在時便是大為震驚,為了保護麒麟血脈,天庭便特許仙人賜下金丹,點化此子前往仙界享有永生。
這就是北天麒麟的來歷,他雖得了金丹成就仙身,對前方道路卻是毫無打算,被仙人奉旨帶到北天星域時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樣,倒是讓仙人關懷地問:「北天麒麟,你怎麼了?」
牧北絕在人間時,家人始終不願認可他身為獸的特徵,如今到了仙界,仙人們卻只將他當作麒麟後裔對待,似乎都忘了他那一半來自凡人的血脈,終究哪裡都容不下一個完整的牧北絕。飛升是千年難得的機緣,牧北絕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挑剔,縱使心中歎息,最後也只是淡淡回道:「沒什麼,只是在想原來成仙也不過是這麼回事,千百年都守在這樣寂靜的地方,真的會有意思嗎?」
北天星域無比浩瀚,除了萬年不變的星光和偶爾經過的仙人再沒有其它事物,這一切在那時的牧北絕眼裡處處只透出了寂寞。
尚未歷盡紅塵的少年仙人還無法沉心修行,引路仙人對此倒是能夠理解,只對他輕輕一笑,「正因清淨才能脫離人的七情六欲去參悟世界的真諦,你還年輕,等多經歷一些事就會明白,世間一切都是虛妄,唯有真理得以永恆。」
「真理是什麼?」
「每個仙人的道都不同,於現在的你而言,大概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吧。」
那年的牧北絕還無法理解仙人所說的境界,他仍是害怕寂寞的少年,想要有人和自己說說話,想要擁有真正喜愛他的同伴,他還沒辦法捨棄人的感情沉迷於大道之中。後來,他終於不再執著,即使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卻已墮落成了天魔境中的無心魔。
然而,那時的北天麒麟還不曾散去自己的七情六欲,所以當引路仙人離去,他面對這一片寧靜的星海,只是落寞地抱膝坐在仙宮之中,喃喃說著自己的心事,「我只是不想再被當作怪物對待了……或許我這樣非人非獸的東西只適合和這種冷冰冰的石頭為伴……」
獨自長大的牧北絕最擅長的就是自娛自樂,即使家族中的人都不喜歡他,他也很努力地再讓大家接受自己。那時也是如此,初時的低落過去,他便強迫自己打起了精神,用燦爛的笑顏向今後與自己為伴的星辰打著招呼,「喲,石頭,今後就是我守著你了,你這麼刺眼,想來沒什麼人喜歡看你吧。真巧,我也是,所以咱們就好好相處吧。」
北天來去的仙人數不勝數,會同星辰說話的卻只有這一個。即使不滅星並不想理會他,少年麒麟卻將這顆星星當作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每逢遇上新鮮事便要與他分享。
比如神鳥畢方向月老討來畫作四處炫耀時,牧北絕便坐在月桂樹上晃著腳丫子,明知無人傾聽仍是興致勃勃地說著這件逸聞,「石頭,畢方那隻醜鳥居然拿著一副畫當作伴侶,它是寂寞瘋了吧,孤單單的一隻真是可憐。」
「我就不一樣,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還能和鏡子裡的自己下棋。等以後我的修為再強一些,一個人就能組成一個家族,到時候天天說相聲給你聽。」
他雖是說著畢方,落在鏡子裡的神情卻滿是落寞,最後悄悄伸出手指抹平了鏡中自己微皺的眉頭,仍是笑著自言自語,
「對了,你知道相聲是什麼嗎?中原人發明了許多有趣的活動,單論相聲一道,我可是南海一霸!」
不滅天子記憶中的北天麒麟就是這個樣子,即使一個人也在熱熱鬧鬧地說話,總是和鏡子裡的自己下棋,偶爾也會光著腳走遍整個星域,遇見好奇慰問的仙人就說自己把鞋子弄丟了,若有好心的仙人送他一雙鞋,便能將那些鞋子放在櫃子裡高興好幾天……明明總把笑顏掛在面上,卻從骨子裡透露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寂寞。
星辰成靈的精怪並不能理解人的感情,它只是想要努力凝聚靈域,想看一看自己真的開口說話之後,北天麒麟又會是什麼神情?
這個與眾不同的仙人讓他對人這種生命起了好奇之心,然而,他們卻沒有真正接觸的機會,某一天,北天麒麟自外界匆匆回來,手中捧著一盞已燒毀的天燈,神色卻是不同以往的焦急。
不滅天子認識這種天燈,那是人間遇難向仙人祈願求助的道具,能夠到達天庭必然包含強大願力。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過去從未離開過星域的北天麒麟竟是決定私自前往人間。
「石頭,我要離開一段時間,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你不會向天庭示警的對吧?」
離去之前,北天麒麟仍是對它微笑著,然而笑容很快就落寞了下去,只輕輕歎息道,「算了,我明知你是不會說話的,還總是自欺欺人地假裝在與你交談。我總是在騙自己,若不讓自己相信身邊一切都充滿希望,便沒辦法再走下去。不過,也不能總是活在謊言之中啊……再見了,我不存在的朋友。」
那時候不滅天子是能向天庭預警的,然而它還是放任少年離開了,它以為北天麒麟只是不喜歡在仙界的生活選擇回到人間,卻不知,這一去便是訣別。再會時,牧北絕已是被仙人押回的魔,他與仙人掀起了一場大戰,一路從北天星域打到了人間,就算是看見曾日夜相伴的不滅星依然沒有回頭。
不滅天子對仙界最後的記憶便是滿頭白髮的無心魔轉身離去的背影,少年強大的魔氣毀了在星域的平靜生活,擊落了這曾悄然存在過的朋友,他捨棄了自欺欺人的幸福,也永遠不會再笑了。
這就是不滅天子與牧北絕的糾葛,如今再提起,精怪想起自己每一次準備與人交好最後都被背叛的過往,神色更是憤怒,指著大天魔就道:「難怪我一看見這布老虎就覺哪裡不對,長安,仙界不會允許大天魔出現在人間,我們聯手逼出他的魔氣,讓仙人下凡把他關起來!」
不滅天子是天星成靈,論實力也不比仙人天魔差幾分,若非為抑制自己魔性分裂成了星搖泉與不滅川兩處靈域,早就能夠進階前往天魔境。若是單它一個牧北絕倒也不懼,然而,再加上一個掌管人族千年帝王氣運的長安天子可就吃不消了,大天魔聞言就是抗議道:「你也太狠了吧!小爺好歹守了你那麼多年啊!」
只可惜如今的不滅天子已不是什麼善茬,想起自己就是為尋找碎片才被人族引入魔道,心中更是氣惱,只橫眉冷對道:「我也入魔了,你當年怎麼害我墜落凡間,現在我要十倍奉還!我沒拼回來之前,你也必須四分五裂!」
口口聲聲說人家是朋友,結果入魔後就翻臉不認石頭,一巴掌把好朋友拍下了人間,這件事說來也是牧北絕理虧。可他哪知道那顆星星居然已經變成了精怪呢,此時心裡也是委屈,只能無奈道:「我又不是自己喜歡入魔,那都是有原因的!」
不滅天子倒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見他這樣辯駁,立刻直言道:「什麼原因,你說。」
「唉,這個……」
精怪的直白簡直讓牧北絕措手不及,然而他這一猶豫,不滅天子當即冷笑了起來,抱緊了懷中骷髏頭便開始聚集魔氣,「編不出來了吧,長安,我要釋放魔性揍他,你們躲遠點,別被波及了。」
不滅川吞噬無數活物的凶性豈是開玩笑的,它若是動真格,這幻境還真不一定能攔住,然而魔性釋放容易收回卻難,付紅葉自是不能讓老友變成沒有理智的瘋狂魔物,見它氣得上了頭便上前攔阻,一把按住少年的頭把他摁回了地面,頂著同族不悅的眼神便對牧北絕勸說道:「牧前輩,它這些年在人間受了不少苦,你現在說出自己苦衷還來得及。」
「我……」
在被封印的威脅面前,牧北絕神色已有幾分意動,然而,就在他欲開口時,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自眾人身側出現,「你們不必逼迫,他不敢說的。」
這意外的出現讓他們齊齊將視線移了過去,只見本已離去的牧北塵就站在門外,明明是幻境中人,卻突破了幻境主人的術法,盯著他們便是冷笑道:「那顆飛升金丹本是父親賜給我的,前往仙界享受永生之人也該是我,而他,我早已被逐出家族的哥哥,最後卻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這樣的事,他怎敢認?」
時隔多年,兄弟再次相見,牧北塵眼中依然滿滿都是怨恨。能夠抵抗心魔幻境的只有另一隻心魔,從他現身開始,牧北絕便知道自己的一切猜測都是真的,沉了聲音便道:「果然,生死門來自你的心魔,你把幻境改成那種鬼樣子到底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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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牧北絕:我黑化了也變強了,我要仇殺過去所有親友!
不滅天子:加我好友的是你,仇殺我的還是你,渣男,受死!
牧北絕:等等!你不是野怪嗎?為什麼成精了?這不科學!
尤姜:看,這就是一時衝動開地圖炮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