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強強，你來了！」

莫白一見我就熱情的打招呼。那是莫白給我的新綽號，我覺得聽起來很像蟑螂，並不喜歡。

「所以說……不要這麼叫我。」

「有什麼關係，我喜歡嘛！」

莫白笑得很燦爛，笑容純粹而美好。

這麼形容或許太過誇張，但最近幾天，莫白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這個與世無爭，有著最單純的可愛的少年啊……

至於稱謂嘛……雖然不喜歡，卻也不討厭被莫白這麼叫。

「我今天拍到了雙彩虹！看！」

他興奮的拿出攝影機，亮出了天空的照片。

「很難得的，是十年來第一次唉！」

他的語調很輕快，但我沒漏聽了關鍵字。

我藏好臉上一閃而過的僵硬，笑道，「哼哼，你真的很喜歡拍天空呢。」

「是啊。」他帶著微笑端詳著自己的作品，看起來非常滿意，「住院之後，我能做的也只剩下這個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這麼輕鬆的提起自己已經住院了十年的事情，又或是他已經麻木了，但……我果然還是無法習慣這些莫白隨口提起的心酸事，每每聽了還是覺得難受。

「嗯，真的很漂亮呢。其實我也有拍到哦。」我找出手機翻出了照片拿到他面前，看到照片的瞬間，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只是慢慢地接過手機，纖細的手指輕輕地觸碰著螢幕的一角。

那是醫院的外貌。

「我都已經忘記醫院從外面看進來是什麼樣子了……」

莫白失笑著說，語尾卻染上了濃濃的鼻音。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情緒轉變，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他放下了手機，望向窗外，那裡的風景還是一樣，除了變化無常的天空。

可是我忘了，這個窗口所能容納的景象，就是莫白所看到的全部世界了。

「強強，外面的世界一定很漂亮吧？」

他呼喚著我，卻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他自己。

「你去過海邊嗎？」他忽然問。

「當然去過啊！」

「我很想親眼看看海。」在我還看得見、動得了的時候。

莫白沒有說出後半句。

「不行啦，你身體這麼差，醫生不會答應的。」

「呵……我知道，我就隨口說說。」

這天莫白好像特別安靜，之後我們都沒怎麼對話，一直到了我要走之前，他才叫住我。

「劉遠強。」

「嗯？」綽號聽久了，我本名聽著反而不習慣。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是生在這缺陷重重的身體裡，是不是就可以有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如果我沒有紅眼睛，就不會被同年齡的小孩當成怪物……為什麼唯獨我長成這副模樣？這蒼白的頭髮根本就不是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我的腿已經不能走路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我的身體還要糟糕到什麼程度……」他雙手揪緊了被單，血管在他透白的肌膚上顯得特別的明顯，過度用力讓他手背上突出的骨頭看起來很嚇人。

莫白瞪大的眼睛已經有些許液體流了出來，那血紅的瞳孔搖擺不定。

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唸著，「為什麼媽媽要擅自決定把我生下來？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卻不給我探索它的機會，這……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啊！」

「莫白……」

這是我頭一次看到他情緒失控，我無措地喚了他一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是這個樣子啊……」

字詞和他的哭泣聲糊在了一起，聽著令人心碎。

我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莫白，「別這麼想……我會陪著你的。」

顫抖著的肩膀平復了一些，他帶著重重的鼻音小聲道，「真的？」

「真的。」我沒有半點遲疑。

感受著自掌心傳來的溫度，我可以確定莫白此時此刻是真實活著的，但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

這脆弱的彷彿隨時會消失的身影……一股無以名之的恐懼湧上心頭，我環抱著他的手又收緊了一些。

半晌，他輕輕推開了我。

「抱歉，說了奇怪的話……」

「沒關係。」

這還是莫白第一次這麼直率的說出自己的感覺……我寧可他像這樣多釋放一點自己的情緒，也不要他在沒有人的時候獨自哭泣。

又跟莫白說了幾句話，我就離開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莫白的病房，燈還是亮的。

一想到莫白必須獨自在病房內度過無數個漫長的夜晚，我就覺得胸口悶得難受，想到他的眼淚，我更加覺得不能夠隨時陪在他身邊的自己很對不起他……

他看著我時近乎渴求的眼神，已經深深觸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