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黎叔跟德欽第二天下午才優哉游哉的回到宅子裡,他們似乎是玩得很盡興,黎叔正大光明的賴在德欽背上由他背著自己進門,上了年歲的老男人在筋疲力盡的情事之後依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一雙深邃的眸子要比天上星辰還明亮許多。
靠夜市和外賣生存了大半日的季瀾窩在沙發裡吃著靳寒給他做的酸奶撈,切得極其不規則的水果塊浸泡在酸甜適中的酸奶中,本來還想加進去的西米被靳寒煮過了頭,結果只能扔進垃圾桶裡。
靳寒陪他待在客廳,仍舊在處理公司的事情,辦公用的筆記本被他敲得震天響,季瀾叼著勺子跟進門的黎叔和德欽打了個招呼,順便還豎起食指示意他們盡可能小聲一點。
德欽對季瀾手裡的食物很感興趣,興許是缺失童年的緣故,他閒暇裡總願意吃點酸酸甜甜的零食,他口味和靳寒很像,還在林子裡的時候,他倆經常因為糖果的歸屬打得天昏地暗。
只是還沒等他往季瀾身邊湊,黎叔就先衝著他後腦勺扇了一巴掌,又低聲湊去他耳邊跟他說那是靳寒做得東西,除了季瀾那種粉絲濾鏡厚成顯微鏡的,沒人吃得下。
靳寒從公務裡抬起頭來就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了,季瀾把溫了幾遍的茶水倒出來給他,一舉一動完全是從前的模樣,恰到好處的體貼備至。
德欽盤膝坐在地上,手裡捧著個裝沙拉的玻璃碗,裡面是黎叔親手給他做的酸奶撈,跟季瀾那份賣相極差的酸奶撈簡直是天壤之別。
季瀾在靳寒窘迫尷尬之前搶先往他眼睛上敷了一副消除疲勞的眼貼,情急之下還直接撲去了靳寒身上將他按住,主動得不能更主動。
「歇一會,那個,歇一下眼睛……你晚飯吃什麼?我去幫黎叔做。」
靳寒耳邊除了季瀾略帶慌張的語氣就是德欽饜足美滿的咀嚼聲,他生生憋紅了一張臉,更別提黎叔還火上澆油的問了一句垃圾桶裡那坨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麼,也就是季瀾撲在他身上按著他,他才沒氣急敗壞的擼起袖子去跟德欽干仗。
晚飯當然不用季瀾跟著忙活,靳寒知恥後勇的繫上圍裙給黎叔打下手,德欽看熱鬧不嫌事大,硬是搬著凳子邀請季瀾一起圍觀看戲。
靳寒在生活瑣事上的笨拙其實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一種小情趣,季瀾經歷過孤兒院裡的苦日子,他對飯食幾乎沒有要求,靳寒做得東西就算有毒他都能大口大口的吃下去。
黎叔則是靳寒的相反面,季瀾不清楚黎叔的過往,事實上,他在靳寒身邊的圈子裡一直像是個局外人,他只知道德欽、黎叔和杜戚的亡夫都是靳寒的老相識,是曾經跟靳寒一起在邊境那邊共事過的朋友,再多的事情他就一概不知曉了。
季瀾之前對黎叔特別好奇,不光是因為黎叔那身精湛的廚藝和天天鑽研食譜的職業操守,他對黎叔整個人都充滿了探索欲,剛到靳宅的時候靳寒將他全權托付給黎叔,從打疫苗到買生活中的必需品,所有的事情都有黎叔負責到底。
他少年時滿心都是對靳寒的早戀情緒,對別的事情不夠敏感,他有段時間真的把黎叔當成了一個年歲不小的管家,一點也沒發現黎叔斑白的頭髮和那張沒有多少褶子的臉根本不搭調。
直到有一次他們外出的時候被不長眼的小混混劫道,黎叔乾脆利落的卸了對面五個人的胳膊腿,一閃而過的凌厲之後,老男人回過頭衝著他眨了眨眼,又回到了一副年老體弱必須要他幫忙拎菜籃子的模樣。
案板上的動靜清脆悅耳,季瀾從漫無邊際的遐想中收回自己的思緒,晚上的主菜要做烤豬蹄,黎叔正給靳寒示範應該怎麼把豬蹄卸開。
他喜歡黎叔做得辣味燒烤醬,靳寒喜歡豬蹄裡的蹄筋,但這都不是黎叔做這道菜的最重要的原因。
季瀾抽空瞄了德欽一眼,高大健碩的康巴漢子把椅背擺在了前面,分腿跨坐在椅面上抓著著椅背晃來晃去,像是騎馬一樣的動作裡帶著幾分與他氣場不相符的童趣。
德欽最喜歡啃豬蹄香嫩的外皮,黎叔私下裡也一直沉迷用膠原蛋白養生保養的這種說法,季瀾摟著靳球球稍微瞇了瞇眼睛,即使不知道紛繁複雜的往事,他對這點事情還是瞭如指掌的。
一小時後晚飯上桌,有德欽在,黎叔偏心的程度只會一次比一次明顯。
靳寒和德欽坐在長桌面對面,他眼見離自己十萬八千里的豬蹄被德欽兩口一個啃得一絲肉都不剩,額角未曾消退的青筋一時間鼓脹抽動的更厲害了。
也就只有季瀾惦記著要把自己碗裡的蹄筋剔出來分給他,他跟季瀾分著吃了三個豬蹄,黎叔啃了兩個,剩下的的大半鍋全都給了德欽。
就算是這樣黎叔也還是沒捨得讓德欽收拾碗筷和飯桌,他偏心到底,堅定不移的再次扣下了吃了一肚子青菜的靳寒,轉頭就擺手讓德欽跟季瀾趕緊抱著貓去外頭玩。
入夏之後夜裡的氣溫不高不低,偶爾還有一股微風,靳球球最近很喜歡跑到院子裡踩花踩草,院裡的植物是仔細檢查過的,對貓沒有毒性和危害,所以也就隨它去了,只是季瀾和靳寒每天都要抽空幫它蹭一蹭爪墊。
德欽大大咧咧的盤膝坐在院裡的草地上,黎叔做得飯總會把他輪廓有致的腹肌撐鼓一點點,但他仗著自己平日裡消耗大底子好,根本沒有飯後不運動就會長肉走形的擔心。
季瀾就不一樣了,他幽幽的瞄了德欽一眼,漂亮的眸子裡滿是怨念。
即使地上綠草茵茵季瀾也不敢輕易坐下,他對自己的外形一直很苛刻,他原本就沒什麼底子,之前是跟在靳寒身邊忙裡忙外太辛苦所以不會長胖,最近這段時間他被靳寒養成了一隻小米蟲,肚子上已經有了一點軟乎乎的肉了。
「我這次待不了太久,可能明天或者後天就要走,你這幾天跟靳寒自己弄飯吃吧,黎叔沒空。」
德欽欠揍似的炫耀了一下自己精悍柔韌的腹肌才開口說正事,他談及黎叔的時候語氣總會下意識放軟一點。
「有點棘手的事情要去處理,等這一遭忙完,我那頭估計就差不多了,島已經定下來了,等下次回來,我就準備接黎叔走了,那邊挺漂亮的,環境風景都好,要不你也一起去看看?」
德欽畢生所願就是找個海島帶著黎叔去退休養老,他為此計劃了很多年,錢攢夠之後,選地角的時候季瀾一直在給他做參謀。
理想即將變成現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德欽笑起來其實很好看,面上猙獰突兀的疤痕無法消減他身上那種野性又溫柔的魅力,這是他和季瀾之間的小秘密,到現在為止黎叔還以為他們未來會去歐洲找個莊子養老。
「不過,你自己來免費,帶靳寒的話就要收錢了。」德欽語氣輕鬆,還有打趣的意思,他挑挑眉梢,顯然已經磨刀霍霍準備興辦旅遊業痛宰靳寒這個大戶了。
褚熙的事情棘手歸棘手,但褚熙那種小白臉還沒有讓他放在眼裡的資格,德欽撐起下巴開始認認真真的跟季瀾推銷著自己的海島,順便讓他攛掇靳寒也去買一座,這樣他們以後養老的時候還能做個鄰居。
德欽如他所說的那樣又待了短短兩天,季瀾猜測德欽這次提前離開應該是因為要給靳寒辦事,因為德欽走後黎叔面無表情的一連做了三天川菜,把靳寒辣得連廁所都不敢上。
靳寒先前看上的那塊地皮進入了正式開發的階段,公司的事務一多靳寒就得往公司跑得勤一點,德欽走後季瀾自己玩遊戲沒有多少意思,所以也就帶著靳球球和黎叔做得便當重新跟在被辣得不敢在家吃飯的靳寒回了公司。
說起來,靳寒的特助這個崗位其實並沒有多少技術上的要求,之所以沒人能勝任是因為這個工作的地獄級難度完全是由靳寒非人的性格所決定的。
季瀾能重新回來工作對於全公司上下都是一條天大的喜訊,他跟靳寒回公司待了兩天,工作用的qq號和微信號上已經被各位同事深情刷屏致謝了鋪天蓋地的99+。
季瀾的新手機沒設密碼,晚上他回家幫靳球球梳毛揉肚子,手機屏幕亮個不停他也沒空理,結果靳寒小肚雞腸的拿了兩張A4紙把那些給他發過私聊的員工名單全都記錄在冊,之後就轉手發給了財務,告訴人家名單上這些人這個月月底統統扣工資。
靳寒該吃飛醋吃飛醋,正事上倒是沒有耽誤多少,公司運轉正常,季瀾跟他待在一間辦公室裡,他每次抬頭都能看見季瀾抱著靳球球敲鍵盤的模樣,儘管他連貓的醋都吃,但也還是覺得眼前這個場景美好得足以讓他心平氣和的繼續工作下去。
出問題的那個人是季瀾,他跟靳寒那麼多年,日常工作的流程早已爛熟於心,起初幾日還一切正常,可隨著月末事務堆積他就漸漸覺出了吃力。
他發現自己的注意力沒辦法像以前那麼集中,並不是因為鬆懈太久不適應忙碌的工作節奏,而更像是一種能力上的缺失。
季瀾試過把靳球球放進休息室裡,也試過在靳寒開會的時候獨自在辦公室裡工作,但無論怎樣他都不能按時處理好手頭的工作,往日裡熟悉的文字和數字在他眼裡亂成一團,他的閱讀能力下降了很多,連最簡單的日程表也得反覆核查幾遍才能編排成型。
他沒敢跟靳寒提這件事情,與工作有關的話題比任何事情都嚴肅,他從十七歲開始就一直在努力不讓靳寒失望,所以眼下他允許自己身上發生這種事情。
然而該出事的時候肯定會出事,他這種情況在周轉繁忙的大公司裡的確是致命的問題。
他們回公司的那個週五,靳寒在會議室裡開這個季度的總結會議,他窩在休息室的單人沙發上邊揉眼睛邊看眼前的設計圖,這是靳寒給他的任務,似乎是樓盤那邊核心建築的設計草案,靳寒讓他挑個順眼的出來。
手機來電顯示是公司裡的座機,季瀾放下鼠標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人聽上去有些焦急,連句客套話都沒有,直接開口詢問他靳總什麼時候能開完會下來。
季瀾一頭霧水的問他有什麼事情,那邊打電話的副總不敢對他怠慢,只能壓著心裡的火氣耐心的跟他解釋靳寒今天原本跟人有約,而對方已經在會客廳等了快二十分鐘了。
季瀾的手有些涼,他推開會議室大門的時候兩隻手都在不由自主的發顫,屋裡正在跟靳寒匯報的人立刻收聲,滿屋的高管努力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這些人顯然是知道前車之鑒的,死活不想被靳寒抓住把柄扣工資。
季瀾沒有辦法掌控自己的音量,他俯身湊去靳寒耳邊,刻意壓低聲音的結果就是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
好在靳寒立刻起身帶著他往屋外走,幾秒之後,他們到了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季瀾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他低頭用力扣著自己指甲邊的小倒刺,沒什麼血色的唇瓣抖得厲害。
「任老那邊跟您約在現在見面……我昨天核對之後確認的,但是,但是我,忘記跟您說了,人現在已經在會客廳了,您…靳先生…您這邊能停一下過去嗎?」
紕漏就是紕漏,即使靳寒縱容他也沒有辦法挽回局面,誰得時間都耽誤不起,靳寒現在下樓見人就要把這邊的事情扔下,更何況任老那邊已經遲了,靳寒想談的事情可能也會因此而失敗。
季瀾越說聲音越小,他把食指指尖摳出了血,細小的傷口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他被靳寒抓住手的時候還想往後躲,腳底踉蹌之間還差點自己把自己絆倒。
「我現在去處理,不許摳手!季瀾,頭抬起來,你回去等我,小屋裡有藥箱,自己塗藥,不許再摳手了,我說不許再摳手了!回去等我——!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