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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被戀愛挾持理智的常先生》第14章
  ☆、第 14 章

  常先生人生的第一次親吻發生在他二十一歲時,女人在慘然的月色下仰著臉,心神浮動地說:「你親親我呀。」他凝重地看著她皮膚上的霜華,疑心那是秋深的寒凍。唇交而齒未及相依,常先生急掩住口鼻,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爾後一個道歉一個遞紙,竟都以為是偶然。直至屢次三番之後,常先生才意識到這是過敏的跡象,而過敏源正是鋪在她臉上的薄粉。

  常先生回憶著這件往事,鼻頭隱隱發癢,不由地遠離了身後貼上來的女士。不過防止過敏只是原因之一,另一緣由則是,晨起時俞先生說要來接他去吃晚餐,雖然那時兩人都不甚清醒,但好歹已諾成,現下到了下班時間,如果不巧被俞先生撞見這副景象,大概是不合適的。為使人盡快離開,也忘了去爭執,常周胡亂地應了她提出的修改建議,等再打開那篇推脫不過的「科普文章」,仍是一頭霧水。

  俞揚敲門而入,見他正對著只圓滾滾的虎鯨模型垂眉沉思,笑問:「在想什麼棘手的問題?」

  常周重新看回電腦,怨艾道:「在修改一篇科普約稿,編輯讓我仔細想想,『1+1=2』和『1+1=2很有意思』之間有什麼差別。我實在不理解,『1+1=2』為什麼會『很有意思』?」

  俞揚匆匆一覽,拍他的肩說:「你起來,我幫你改。」

  「你懂弦論?」

  俞揚佔了座位,將那隻虎鯨模型塞進他懷裡,「我不懂弦論,但我懂弦論為什麼很有意思。你眼睛都紅了,去看看窗外。」

  常周道:「我不放心,你修改,我看著,我怕你一句話用兩個成語,兩句話用一個典故,尋常人根本看不懂。」

  俞揚笑彎了眼睛,一邊快速瀏覽,猶記得反唇相譏,「像你這樣一句話用兩個術語,兩句話用一個公式,尋常人就看得懂了?」

  常周氣得用模型去啄他的背,虎鯨的圓喙在皮膚上劃,並無痛感,俞揚便隨他發洩。常周細審著,吝嗇地稱讚道:「還算樸實無華。」又悉心指出錯誤,兩人商量了大半小時,終於得出篇中學生能領會二三的東西。常周鬆懈下來,下巴貼在他肩上,調笑說:「這篇文章是隔壁莊教授牽線約稿,稿費友情價,只有兩千五,老闆,你要分幾成?嗯?」

  俞揚轉頭去吻他的嘴唇,「常老師,你真是我的靈感之源,我又有新的問題了。我不要抽成,只要你晚上可以繼續為我解答……」

  論及此事,常周免不了要落於下峰,「什麼問題?我不明白。我餓了,我們去吃飯。」掙扎不過,被他在耳邊不要臉皮地說了幾句渾話,叫嚷道:「你這個——算了,我現在也體驗過了,不過如此而已。」

  這話犯了俞揚的忌諱,「什麼叫『如此而已』?」常周瞪視回去。

  他不害羞了,卻平白無故地生起自己的氣來。去餐廳路上,俞先生以餘光打量他,實在想不通他聰慧的左腦和愚鈍的右腦究竟又在互博什麼,只好放下雜誌,忝顏執著他的手說:「在想什麼,和我說說?」

  常周愈看他愈覺得無計可施,「我在想,你為什麼總是在想做那種事情。」更叫他想得急火攻心的是——「為什麼我也總是在想。」

  依照俞揚的脾性,他該說「飽腹才能不眼饞」,但見他煩惱得極認真,便不忍心再逗弄,虛偽地說性愛說到底不過是一種特殊的交流方式,積欲、解欲,皆是必要的信號傳達。「我愛你,需要傳達給你,所以這樣想;同樣的,你愛——」

  常周捂他的嘴道:「你說了等同沒說。」

  俞揚躲避著,笑著拆穿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說,這一切都是出於人的動物性,好為你身為高等動物所獨有的理性辯護嗎?我可不贊同你!你別惱羞成怒——你倒是說,性愛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他把話題攪得一團糟,使得原先的問題竟顯得不值得思考,常周卻笑了起來,順著他的話胡謅道,「也許它是一種淺急促呼吸導致的靜脈血液增多,畢竟它在實踐上往往體現為——」

  一個恍然問:「皮膚變紅?」

  一個斬截道:「——血壓升高。」

  俞先生啞然失笑,自咎道:「是我目光『短淺』了。」

  常先生縮在後座另一側想得滿面紅霞,半晌,攀上他的肩膀悄聲問:「下次能不能不開燈?」

  代替小徐的新司機在前座聽得豎起渾身毛孔,默然將車內的燈熄滅。俞先生忍著笑,看他為了自證清白瞬而躲回了窗邊。

  晚上,旺盛的解題欲在作息差異面前受了挫,兩人分房而睡。俞揚在書房工作到凌晨四點,小憩兩小時,又起床收整行李。常周晨跑回來,董升升已等在樓下。兩人互致問候,常周得知他們要去機場,遲鈍道:「這是臨時的行程?昨天他還和我說今天要去拜訪鄰市的老師。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董助理是不肯獨有自己一個人勞心的人,假裝惶惑道:「老闆沒和你講?」

  常周懵懂地搖頭。

  「昨晚我們收到『北邊』的消息,九十四號正在就汪湖溪和錢謙一事,對老闆展開調查。」董升升道,「上回老闆收到的那張不雅的光碟,現在看來,果然是九十四號的試探手段。」

  常周未及去想其中曲折,先關切問:「事態很嚴重?」

  「恐怕會有些麻煩。」董升升猶豫再三說,「要是有賀平將軍,至少老闆個人就不會有什麼風險,但賀平將軍打過幾通電話過來,老闆都拒接了……唉……常老師,你能不能幫忙勸勸老闆?」

  常周眉頭蹙著,並未應允,只是說:「我上去問問他。」

  臥室裡,俞揚正在與叔父通話,俞家家長對長兄的遺子自認有教養義務,從董助理口中聽聞此事,立即來電說要和俞先生一同北上,言辭咄咄道:「這些人怎麼如此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俞家人不屑和他們合作,更不屑和他們對抗!」

  俞揚開解說自己畢竟是半個外國人,他們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不想叔父轉而訓斥他說:「你從小由你父親、姐姐『散以禮樂,風以詩書』,你母親難道教育過你?」

  俞揚連忙認錯道:「是我失言。」又哀聲道,「我是中國人,可無奈旁人見到我,總是要起疑的。」

  俞家家長心中不忍,「可憐易知兄長去的早,留下你孤身一人,無人蔭蔽……」

  「孤身一人」顯然有所指,俞揚欲為母親辯護,「雷妮她——」

  叔父斷然道:「你不必為她說話。你父親在世時,她棄你們父子而去;你父親逝世後,她不負撫養之責,又拒絕把名字寫入俞氏宗譜。於實於名,她都稱不上母親。」

  俞揚頭疼道:「這其中有文化差異……」

  「狗屁的文化差異!」一言把俞先生罵得坐起,「我留洋時你姐姐俞柳都還沒出生!我不懂得文化差異?再怎樣風俗有別,情義不都是相通的?」

  常周推開半闔的門,便見俞先生恂恂然坐在床邊,連聲應是,像個第一天上課的小學生。俞揚作口型道:「稍等。」等諄諄教誨過去,叔父又提醒道:「你姐姐既然準備與賀平離婚,就是做好了和賀家一刀兩斷的打算。如果賀平插手,你要分清好歹,別讓人說俞家人當斷不斷,佔盡便宜。」俞揚答應道:「叔父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再和賀平牽扯上。」那邊語氣和緩下來,又囑咐幾聲,俞揚聞言臉上浮起悅色,欣快道:「一定,一定。」

  待他掛斷電話,常周方問:「什麼時候回來?」

  他站在門邊,眼睛裡的責備和憂思像清淺的水泊裡落了枯葉,根本不用去分辨,俞揚招手叫他過來,「董升升告訴你了?」

  他駐足,「不想讓我知道?」

  「哪裡,」俞揚將人拉到身邊坐下,「不想讓你擔心。」

  常周搖頭道:「我不擔心。你既然不事先和我說,至少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遇到這樣的事情,他總是心思縝密的。俞揚伸長手臂摟他的肩,誘導般問:「那為什麼不開心?」

  經他一說,常周也覺得這情緒像是脫離了邏輯的鏈條,無端生發出來一般,像麥地裡淋了一場夏日的雨,悄悄長出了谷莠,偷去養料,分人心神。他迷惘地望著他。播下野草籽的人此時不打算服罪,反欲潛逃,「謝謝你信任我。你比我聰明,我也給予你信任,你一定能自己想通這個問題。」他偽善地說,又起身去取行李,「我走了。我不會有危險,但事情不是一時可以處理完的。我每天都會聯繫你,不必擔心,知道嗎?」

  常周像被牽引般地走過去,和他靜靜相擁片刻,方冷靜道:「要是下個月事情還沒解決,我就去找你。」他伸手撫了撫他的臉,惹得俞揚窘迫不已,遂開朗地笑道,「我幫不上忙,但至少不能讓你一個人過年。」

  俞揚吻住他的嘴唇,以掩飾丟失主動的無顏,溫聲寬慰道:「倒也不會那樣久。況且,我剛才答應了叔父,要帶你回會稽老家過年 。」

  常周咋舌不下,「你——怎麼總是這樣急?」

  「想讓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知道你。」

  他這張嘴慣於用過甚的言辭、連篇的謊話來調劑了無趣味的污濁世界,訴起衷情來卻又這樣的動人、真摯。常周的心顫動著,埋怨般說:「他們再懷疑你是美國人,讓我去為你作證,你哪裡像美國人?我看你分明是典型的法國人。」

  南境春華微露時遊人最不該北上,江南芳草才嶄露頭角,還未臻淒迷;苔花僅如米小,在紅粉尚無消息時亦自有芳菲。此時向北面去,卻只是一寸比一寸的肅穆,彷彿才見到的希望,又泯滅了,春天其實還很遙遠。這種錯覺叫俞揚難抬起精神。董升升愈發為老闆恨起這些人的跋扈,明面上是安全調查,私底下不過是些蛇鼠一窩的把戲。蛇吞不進大象,卻總巴望著扯下皮肉來。他本就全心護著俞揚,這樣想著,就益加勖勉,為他四處打通,連俞揚都發覺他工作的熱情遠超過了本分,只是現下不是持疑的時候,便當作恩情記在心裡。

  兩星期後,某國內投資機構出面斡旋。俞先生的團隊何其精明,當即判斷這是一場以斡旋為名的談判,名為調停人,實際八九不離十就是幕後推手。果然,雙方接洽不久,那頭就出具了一份垂虹資本人工智能重啟動項目的「內部研究報告」,提示該項目與中國某大學合作的漢語取樣部分是存在某些「政策風險」的。言下之意,是勸俞先生棄卒保車。董升升大罵他們「弄戮由心,賞爵在口」,走出會議室,俞揚讚賞他罵人水平大有提升,「罵人不以粗鄙為上,言辭間讓人知道是罵他,卻又聽不太懂,令他不由懷疑自己文化水平過低,這便是罵人的最高境界。」再配合董助理濃重的台灣腔,更罵出「鏡花水月」的朦朧美。

  怒意消歇了,損失評估還是要做的,熟是卒熟是車當然不能由別人說了算。團隊很快得出結果,但計算畢竟不能全然代替人的遠見,分析師只提供數字,結論須由俞先生來下。下個星期一,一行人在某國際酒店從午間等到晚上七八點,俞先生終於從會晤室回到下榻處,對神經繃緊的眾人道:「我對不起各位。人工智能重啟動項目恐怕要被割裂了。我不能以垂虹資本的商譽冒險。」

  團隊沒有過分地失望,畢竟早預料到,遇到了豺狼,大腿肉和胳膊肉,其中總得少一塊,如何能兩全。只是雄心勃勃的擴張項目,便如同是新生兒,其夭亡更叫人灰心喪氣一些。俞揚將所有人攆去意大利餐廳吃飯,獨自回到套房,本想聯繫常周,又想起他遇到難題,不到萬不得已,總是想著自己面對的勁。恍而覺得似乎也還未到傾訴苦惱的時候,於是去廚房找了瓶甜得人喉頭發緊的飲料,灌下半瓶,補充好能量,想著如何拯救大廈於將傾。半小時後,俞揚與美國某大語言學研究室的蔣瞻教授通話,一則告知談判破裂情況,二則商討可行解決辦法。

  到九點,蔣瞻教授發來消息,主動提出要說服某核心技術人員跳槽,事情稍稍有了柳暗花明的眉目。常周為他擔憂了半月,俞揚本想乾脆言過其實地騙他說,事情在自己的操持下,已皆大歡喜地結束了,沒想才聽到聲音,斯文就丟了乾淨,腦中只惦念著借題發揮,以慘淡去博得他面皮上妥協——特殊的交流也是一種交流,既然都是交流,隔著電話有何不可呢?他人面獸心地想到。常周本凝重地思索著,忽聽得他呼吸漸趨急促,警覺道:「你在做什麼?」

  俞揚靠在浴缸裡,手在水中擊著,精神摶扶搖而上,喘息中道:「解壓。還能做什麼?世事總讓人無能為力,只有多巴胺能自己作主。」

  常周心知上了當,氣得不知說什麼好,斷然掛了電話。放下手機,盯著電腦的機票預訂頁面出神,許久,自嘲般道:「早知道是『相見易得好,久處難為人』。」不過到底是做了自困囹圄的傻事。預估著時間,又打去問他幾時回來。得知再過一周就可以南下返回,常周寬心,這才同他商量:「等你回來,我可能要去美國幾天。向希微在精子銀行買了一枚精子,現在她懷孕了。我想去看看她。」

  「誰?」

  「向——我以為你記得,」語氣微有不悅,「向希微,我朋友,在毓山天文台,我介紹你們認識過。記不記得?那個天體物理學博士。」

  俞揚停住擦身的動作,換了視頻通話,叫他把名字寫給自己看。常周譏諷他有暴露癖,又說是「嚮往的向、希望的希、微小的微」。

  「居然真的是……一時沒注意,竟白費許多功夫……」俞揚囔囔自語著,又轉而嘲諷回去說,「人家這是『聽之不聞』的希、『博之不得』的微!」

  常周倏爾明白過來,以退為進道:「看來吟川說得不錯,不能『並頭聯句、交頸論文』,怎麼做你的伴侶?我連《道德經》都背不出來,果然是配不上你的。」

  俞揚急忙道:「胡說什麼?」

  常周自覺有些刻薄,低頭道:「我說錯了。這世上只有我配得上你。」

  俞揚只恨隔著屏幕如此難傳情達意,「是不是一定要配合肢體語言,你才知道我根本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他用言語迫使他抬頭,「我想抱你,親你。」

  常周瞬而明朗地笑了,承攬責任道:「是我自己,我覺得自己說錯了。」又道,「你剛才問希微做什麼?」

  俞揚將思緒理清說:「卿雲拜託我幫忙找她。Steven只查到她在精子銀行有一筆交易記錄,但始終查不到她的具體位置。我不知道,你竟然和她認識。」

  「這樣說來,希微和柳小姐的確有些交集……但她和柳小姐應該關係不甚篤。人工受孕的事情,希微對親友並沒有隱瞞過。柳小姐為什麼要找她?」

  俞揚哂笑,常周不滿道:「我又想錯了?你糾正就是,笑什麼?」

  「我暫時不能和你說,否則柳卿雲又該撒潑了。不過,這趟美國你大概是不用去了。」俞揚道,「你也不必告訴我她在哪,這樣我們兩人都不算背信棄義、出賣朋友。」

  常周驚道:「不對!我已經和你說了,希微的親友都知道——」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去提醒她換個醫院。」

  俞揚叔父年逾古稀,雖則耳目仍清明,身姿猶健朗,但因性情所致,已有幾年不出門拜客,往往是嚴寒酷暑時於會稽和後輩治史講書,春秋則走訪各地的墓葬、博物館、拍賣市場。此次為了侄子北上一回,難免為人情所累,被延請去大學演講。席間俞揚顧念他年事已高,替他應酬許多,此時正欲代為回絕,熟想叔父忽地不裝昏聵了,操起一口純正的吳地鄉音道:「我話事口音重,怕學堂裡的小同學聽不懂。內侄比我受年輕人喜歡,爾篤不如請渠去。」

  「這,俞先生工作繁忙——」

  叔父陰惻惻轉頭道:「忙是不忙?」

  俞揚慄然,「不忙,不忙。」

  俞先生要去文學院班門弄斧,本就倒吸一口冷氣,偏生叔父指定他講什麼「文字之初詁與嬗變」,有父親神明在上,更是惶恐不安,嚇得惡補幾天的《古希臘語考》和《貞卜文字考釋》,讀得夢境都沒了常先生的一席之地,臨到演講前一日晚,破罐子破摔地寫起文稿,打算且做一回「師不必賢於弟子」的猥瑣勾當,才接到文學院院長的來電,說與叔父閒談中得知此事,當日叔父所言不過是玩笑話,請俞先生明日演講務必不要拘泥,隨意發揮。常周聽聞快意想到,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對俞先生卻這樣說:「你叔父是怕你重挫之下太消沉,有意讓你轉換心境。」他這是寬宥不了他前幾日故作可憐了。

  常先生這裡賣不出去的慘,只好去向公眾兜售。第二日去演講,處處含沙射影,開篇便是借阮籍之《詠懷八十二首》起興,暗示自己交了霉運,而後大講魏晉時局,結尾前不忘昇華一番,對當權者示以理解,說「管理利益集團就像是煮粥,須時時攪動,如果不攪動便糊了」,等提問環節,不知哪個古靈精怪的女學生問:「您還會煮粥?」當真下不來台,好容易作出氣定神閒模樣,說:「我不會煮,但我的伴侶會煮,我一般只負責在旁邊攪動。」

  ——幸虧這場合沒有媒體轉播,而常先生又潛心學術,不甚理會網絡上的新奇風向,否則這樣的瘋言浪語大概率是要影響家庭和睦的。

  回到家,俞揚心懷鬼胎,邀人去某室內泳池游泳。二十餘日的積欲,正似過山車爬到了頂點,只等著俯衝直下,其氣勢弄得一池的水激盪不已。等用完了安全套,俞揚乘「虛」而入,無隔膜地與他再交流一回。熱液濺上腹部,常周大夢方醒,從泳池邊滑入水底,憋著氣潛著。俞揚笑問他怎麼如此可愛,將人拔出來,寡廉鮮恥道:「下次可不可以……」餘下幾字只悄悄沒入耳中。

  常周已能應對自如,「你可以『衍射』進來。」

  俞揚低頭審視良久,惑然似地說:「原來我射的是一種波?」

  對於賀吟川,二十餘日的積怒,正似地底暗流湧到了地表,只等著出頭之日。俞揚沒得幾日安生,一天早晨,從臥室下到客廳,便看見自己初時在機場被人拍到的視頻,中有「我不是同性戀」一句,被單獨剪切出來,反反覆覆地在屏幕上播放著,俞揚怒不可遏,上前把震天的聲音關小,退出刪除並粉碎了文件,去閣樓一尋,果然看見小外甥正伏在地板上竊笑。俞揚躡住腳步,悄聲攀爬上去,簌地將他擒起,肅然道:「你媽上次和我說,以你的資質,在國內恐怕只能做個庸才,想過幾年把你送去國外。其實我覺得,此事只宜早,不宜遲。」

  賀吟川受了恐嚇,當即哭鬧起來,咿咿呀呀,主旨無非是「常周是我的」,俞揚冷漠地笑:「我都不敢說他是我的。」將人鎖進書房,打電話讓大外甥來接人,隨即出門處理要事。賀吟川在書房關了一日,抱著腳一目十行地翻書,徹想了些哲理,自覺心中已「寂厲似千古」。晚間賀惜安來開門,本內疚白日不得空閒來解救他,卻聽幼弟開悟般說:「沒意思,沒意思!什麼愛情,不過是金錢、皮囊、荷爾蒙的遊戲!」他兄長往他臉上抽一巴掌道:「用你那榆木腦袋讀幾本臭書,就覺得可以目空一切了是吧?」

  接下來的日子有兄長嚴厲管束,賀吟川總算勉強能與小舅舅和平共處。

  年關將至,常先生賦閒在家,再過幾日,俞先生和紐約的稅務律師見面,敲定了新的避稅方案,個人事務就算了結;俞柳拿到離婚財產分割協議,做主要帶兩個小的回會稽老家過春節。五人同行,俞揚為安保問題發起了愁,一日,在廚房準備晚餐,常周看他即將把兩塊豆腐捏得粉碎,忍不住提點道:「為什麼不去借用私人飛機?」俞揚聞言一頓,「我怎麼覺得在驕奢淫逸方面你比我有天分許多?」

  「你明知我有驕奢淫逸的天分,還要逼迫我學習做飯?」常周笑著,拎起一整塊牛肉轉身問他,「你說,我要是把這個扔進油鍋,十分鐘後,它會自己變成牛排嗎?」

  「你可以實踐一下,」俞揚解了圍裙,「不過別浪費太多食材,畢竟你已經燉壞了一鍋湯。我去安排飛機,然後我們去襟江路吃墨西哥菜。」

  臘月二十七,幾人由本市飛往南面某市。兩地雖都是江南重鎮,但隔了笠湖與江水,地貌又不全然相同,故而氣候略有差異。居北的依憑毓山、搖芳山等山脈,秋冬也能積聚雨水,就是見了幾日陽光,滿城的高大喬木上依舊掛著濕漉漉的葉片,端的陰陰沉沉;而居南的多是湯湯的水系和暢達的平原,明媚的陽光一照,夾岸青綠倒映,直向十里外平鋪開去,及到初春,畫船聽雨,意境仍是開闊,離開是要叫人斷腸的。

  由市區機場前往祖屋還有一個半小時車程,俞揚靠在常周肩上淺眠,狹窄的鄉鎮小道上兩車交會,俞先生的車避讓,對車減速太慢,由緩坡上碰撞下來,常周下意識護住俞揚的頭,好在震盪只是一下。對車後座的人下來賠禮,見俞揚姐弟站在路邊等待司機處理,詫異喚道:「俞柳姑姑?」

  俞揚回頭看,那人臉上浮起笑,確認道:「真的是你們!不是說晚上才到嗎?」

  俞柳認出人來,招呼道:「這不是郗隱麼!一年不見,怎麼胖了這麼多!」

  男人大約三十歲的年紀,個子很高,虛胖得厲害,但皮膚是江南人慣見的細嫩,因此並不駭人。他也無不悅,只說是「結婚養的」,又恭敬稱俞揚為「小叔」,看見站在一旁的年輕男人,想起妻子所言,驚恍道:「這位就是……」

  俞揚將人拉到身邊,介紹道:「這是常周,我的伴侶;這是郗隱,我堂侄女的丈夫,建築師。」

  郗隱拘禮地頷首,「小——」

  「嬸」字眼看要脫口,常周急忙阻截:「叫小常就好。」

  郗隱為難道:「這豈不亂了輩分。」

  俞柳解救說:「叫常老師吧!他和我是同事。」

  「常老師。」郗隱拭著滿頭的汗。賀惜安領著弟弟下車,上前叫了人,又問:「姐夫去哪裡這樣心急?」

  「啊!」他震顫地一抖,神經張弛之下竟有些糊塗,慌神道,「小軫快生了,我這是趕去市區醫院!我,我不能作陪,得趕緊走了。」

  「那還不快去!」俞柳責備道,「怎麼不清醒成這樣,還和我們閒談。」

  郗隱被驅趕地往車上爬,「小軫的預產期原來不在這幾日,我沒準備好,太緊張了——」探出車窗問,「你們和我一道去嗎?爸媽都在醫院,爺爺還在潯陽,祖宅現下也沒有人。」

  俞揚道:「當然要去。你去前邊帶路,我叫司機跟著。」

  到了醫院,俞軫已進了分娩室,俞揚和堂兄嫂問候過,又吩咐人去準備紅包,才帶著常周和兩個外甥去休息室等候。約兩個小時後嬰孩的啼哭聲傳來,俞柳和堂弟妹、郗隱跟去病房照顧俞軫,等護士將孩子抱來,另外五個男性團團跟進,小床裡紅包厚實得能做被子,新媽媽俏笑著說:「我兒子可真會挑時間」。俞揚問取名了沒有,俞軫「哎呀」叫一聲,忙讓父親給老家長打電話。俞揚叔父為避免展露出「p<0.05」的欣喜,清高地出讓了取名權。於是眾人在不寬敞的病房裡七嘴八舌地論起典故來,郗隱和常周兩個外行頭昏腦脹地聽著,最後俞軫一錘定音,「聽小叔的,叫『俞乘興』,稀里糊塗懷的,稀里糊塗生了,叫『乘興』正好,哈哈!」她父親只得掩上耳朵裝聾,「胡妄說些什麼。」

  似是印證般地,晚間天竟飄起細細的春雪來,倒真有了幾分王子猷雪夜訪戴的氣韻。預防著明日路變得泥濘,俞揚一行人連夜回了祖屋。奔波的勞累受了速凍,反令常周精神起來。祖屋還住了旁支,俞揚放心不下他亂走,將人禁錮在被窩,講了些古板的繼承、宗法道理哄他睡覺,不想催眠不成,反被他的探究欲弄得沒了瞌睡。俞揚索性為他預習功課,語氣混沌地說:「……我叔父名彰,行字簡能,與我父親合取『乾道易知,坤道簡能』之義。他是個考古學家,十幾歲時赴歐洲留學,二十二歲即拿到博士學位歸國任教。特別時期,叔父和我父親一樣受了些苦,不過我父親為人剛烈,不受拘束,因而被人構陷;我叔父雖也能言巧辨,但在外人面前從不爭是非,所以只是被善妒之人排擠。後來我父親客死他鄉,叔父就成了俞家的當家人。我堂兄——今天你已經見過——走了仕途,我叔父頗感不齒,所以並不偏愛這個獨子。未來家族中主事的必然是俞軫……」

  「為什麼不是俞柳教授?她才是最年長的。」

  「我姐不是許多年前就被賀平騙去了麼。」他淡淡道。

  常周又問:「為什麼不是你?按照你先前講的,你是長兄遺子,應該優先於你堂兄,更別說你堂侄女。」

  「有道理,我怎麼沒想到。」俞揚故作深思模樣,「你喜歡這個宅子嗎?雖然我嫌它太老,梁木都要壞盡了,但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爭取一下。」

  常周抿著嘴,作勢狠捶他,俞揚接住他的手一點點攤開,笑說:「我說了原因,你沒有聽懂。」

  「什麼?」

  「我說——『泰山其頹,梁木其壞,哲人其萎。』等我叔父……退隱了,家裡值得敬仰的人就不多了……」他目色蕭條,常周忍不住扶他的下巴,吹捧他,「不是還有你嗎?」

  俞揚強抑著笑,「傻子。我是什麼?我只是個商人。」

  常周猶不贊同,「除你以外也還有別人。後輩、孩子,無不是希望。」

  「是我悲觀了,孩子才是希望。」俞揚誠懇地說,越看他越覺愛惜,湊上前去追逐他的呼吸,「常老師說話總是發人深省,令人耳目一新。怎麼辦,我還想求你幫我答疑解惑……」

  常周隨手抄起矮櫃上裝飾用的扇骨去拍他的鼻樑,拒人千里,又賭氣道:「我看你就是想要孩子,直說就好,別總拐彎抹角!想過多少孩子的名字了?隨便摘出一個就能給人用!」

  俞揚駭然道:「怎麼忽然說到這上面來?」想起離開時俞軫曾留下他說話,歉疚笑起來,「我堂侄女和你講了什麼風言風語?」俞揚由背後抱住他,低頭去蹭他的後腦勺,悶悶笑著,「無論她說了什麼,那都是我遇見你以前的打算。我要孩子做什麼?我難不成能生出你這麼聰明的孩子?」

  常周轉身抱住他,想要反駁,但看見他那雙令人想不透的眼睛,自知在許多事情上,相較於他,自己的確是淺薄的。他歎息著說:「孩子的問題我一時不能去考慮。我很抱歉。但以後無論你想要什麼,一定要直白地告訴我。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己所能,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要你煩心得太長遠,我心疼你……」俞揚捉住他的手塞進被子裡,「我只想你為我解一解燃眉之急……」

作者有話要說:  「彈幕網站鬼畜區知名UP主賀吟川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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