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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被戀愛挾持理智的常先生》第10章
  ☆、第 10 章

  飛機晚上八點降落在本市「雲渡」機場,天落著稀疏的冷雨,蕭蕭的風初見透骨端倪。上了車,何助理困乏地將自己堆疊在副駕駛座上,不省人事;俞先生倒不見疲憊,快速地翻閱著文件。他那頭迷人的棕色鬈發比離開時又短一截,柔軟又奕奕,強行搶奪著旁人的視線。董升升為應對他時不時的發問,只好將目光落在他肩頭,數著上面零星的雨點以振作精神。手機不斷提示著信息,董助理心有慼慼,並不去看,直到俞揚忍不住道:「升升,你手機響了。」

  俞揚見他刻意避著自己動作,斜斜覷了一眼,嫌棄道:「有話就說,不必旁敲側擊。」

  何其青睜開半隻眼睛,取笑道:「老闆,他在表演『我很顧慮』呢,你就不能讓他再演一會嗎?」

  董升升專心致志應付俞先生,「老闆,我有個問題,你不要生氣噢。」

  俞揚道:「每次你展現自己的猶豫時,我都十分想辭退你。」

  「那我就問啦。」董升升正襟危坐,「如果我說常先生接近你是別有所圖,你會相信嗎?」

  一時車廂緘默無聲,何助理立著耳朵假寐,小徐司機將視線牢牢黏在前方以消弭自己的存在,俞揚面無表情,將手中的文件又翻一頁。董升升不滿又不甚自篤,委屈道:「我這麼說不是無事生非,我已經懷疑很久了!你們知道常先生最近總是在夜間進出『奧傑吉爾(Ogygia)酒店』嗎?他是去——」

  俞揚聞言,不悅道:「我知道。而且我記得我特地叮囑過,不要打探他的隱私,我只是讓你確保他的人身……」

  「可是他真的十分可疑!」

  何助理見老闆面色不虞,打斷道:「升升,不要無理取鬧。」

  董升升心急道:「我怎麼無理取鬧?分明是老闆一葉障目。常先生最近每晚見的人就是賀平將軍,這難道不值得留意嗎?」

  「你說什麼?」何其青轉過頭,瞥一眼俞先生,誘導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你不能言過其實呀,升升。」

  俞先生仍不言語,董升升自覺受到了輕蔑,頓生憤恨,轉過頭只對何其青說:「從上週三開始,每晚常先生都和賀將軍先後進出奧傑吉爾酒店,時間短則一小時、長則三小時。剛才就是保鏢發來的信息,他們現在還在酒店呢!」又添油加醋道,「要是是私人關係也就算了,如果是商業機密交易……」

  「『私人關係』恐怕更不能算了吧,哈哈——」何其青還欲應和,被俞揚警示一眼,只好面上投去同情的眼神,把幸災樂禍藏在心底。

  董升升明瞭他心有偏私,抱屈含冤地將前額抵在車窗上,兩眼開始憋淚。俞先生手中的文件又翻動了幾頁,這種不為所動大約持續了兩個街區,車在紅燈前停下,俞揚抬眸道:「去那邊看看。」小徐道:「去哪?」董助理腦中寫了一半的辭職信丟了乾淨,催促道:「去奧傑吉爾酒店啊!記得下個路口右拐,你走直行道幹什麼!」

  車停在榆樹爪牙似的陰影之下,俞揚摁低了小徐和何助理的頭,扒在前駕駛座中間窺伺著。酒店大堂蓬畢生黑,據方才被打發走的泊車小弟說,是出了電路故障。董升升問了好幾回是否要進房間當面質詢,俞揚紋絲不動,一壁道:「急什麼,『吃醋先為釀醋計,賣奸且做捉姦人』,知道麼?」

  他最擅用言語來獨善其身,好似從未曾落入情緒的牢籠。董升升恨鐵不成鋼地撇著嘴,此時,小徐低聲嚷道:「蘇哥說他們下來了!」董升升探出頭去,幾乎擠開俞先生,只等著平反昭雪。不一會,果然等到那兩人從門口出來,常先生與賀將軍並肩走著,挨得極近,到了車邊,門童拉開車門,賀將軍坐進去,又對常先生招了招手,常先生矮下身去靠近他,人便看不見了。

  董助理洋洋得意,「我就知道!還記得我回來的第一天嗎?我在你家門外看到他和賀將軍攀談,分明是熟識的樣子,後來卻假裝不認識……」他回過頭,「老闆?」

  俞揚在後座胡亂摸索一氣,只摸出根長條狀黑巧克力,氣急敗壞地丟開。何其青見他要開車門,慌忙去拽他的衣角,將董升升撞彈開去,口中阻止道:「老闆,不要衝動!賀將軍不是那樣的人啊!」

  俞揚黑臉斥道:「放開我!他就是個老淫棍!」

  董升升遮著半邊臉,煽風點火道:「別衝動!別衝動!就算他們有什麼,現在去也沒什麼用了。」

  何助理一手仍抓著老闆,一手揮拳揍上董助理,口中罵罵咧咧:「你個賣剩蔗、麻甩佬!我就知道你死性不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天天做戲搗鬼!」

  董助理被他一掌摁住口鼻,幾句閩南話出不得聲,那邊俞先生扯回自己的衣服,聽到這一句,也敏感地質問起來:「誰是『賣剩蔗、麻甩佬』?何其青,你不要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何助理屁股卡在車座間,半個身子與後座撕扯作一團。早默默將車門上鎖的小徐司機用本地話自語道:「我覺得常先生不是那樣的人呀……」

  及到了家,董助理被何助理拎去教育,俞揚站在吧檯邊,挽起襯衫袖子倒了一杯波本酒,才飲了半口,被走廊一聲「俞揚」嗆得直咳嗽,「你——咳咳——你回——咳——來了?」四字拆成三句,盤根問底的底氣先削減了。常周為他倒了杯水,待喝下,俞揚又問:「怎麼——咳——這樣晚?」

  「我在研究院。」謊言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俞揚頓了片刻,忽然轉過身來,常周被迫近距離地與他對視,他的視線竟攢著哀愁,那嗆得微紅的眼角便像染著薄薄的寒霜,攝人心魄。他不安道:「怎麼了?」

  俞揚不甘地看著他,「你總說我愛胡謅,可是你的話卻也不盡可信,不是嗎?」

  常周心裡那只愈飛愈高的風箏,像是驀地被扯斷了,只餘絲線從高空游離地、脆弱地飄落下來。俞揚繼續拆穿,「半小時以前,我在奧傑吉爾門口看到你和我姐夫在一起。你上次在酒店,是不是也是見他?」

  「你怎麼知道我的行蹤?」 他不過是在企求他的解釋,常周反而本能地防禦起來,俞揚失望至極,索性隨他去想。常周揭破道:「你監視我?」

  俞揚不是全無此心,他無從辯駁,常周倒吸一口氣道:「俞揚,也許我從來都不瞭解你。」

  俞揚還在自詡坦蕩,「至少我從來沒有為了隱瞞而去隱瞞過。」常周緊攥著拳,「那你和蕭先生串通一氣時呢?難道不是為了隱瞞我?」

  不是經他提起,俞揚幾乎要忘了和蕭宋的同諮合謀,他不想兩人間的事情演化成爭吵,但反遭質詢讓他憤懣難平,他將酒杯倒扣進洗手池,那摩擦聲讓常周心下一震,俞揚長長吁了口氣,狀似聚精會神地清理杯子,許久,沉悶道:「我喜歡你。我沒有別的辦法。」

  這句話本該甜蜜,卻如油烹似火灼,常周苦澀道:「你該順其自然的。」

  俞揚心灰意冷道:「如果順其自然,我們就只會是點頭之交。我們早就該分道揚鑣,也許是在你公寓的門口,我們互道再見的時候;或者是在醫院外,我開著車從你身旁經過的時候。

  「你要我順其自然,就等於要我放任我喜歡的人此生和我沒有任何交集。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很殘忍。」俞揚躲避著視線的膠著,常周反倒更能臆測他眼裡的落寞。他何曾殘忍地對待他,他根本不忍。

  「董升升告訴我,你打算週末就搬走。你先前答應我,等我回來,會開誠佈公地談一談我們之間的關係,結果也不過如此而已。而你和我姐夫又過從甚密,常人都該懷疑你的立場。」

  常周低垂著眼睫,「我總不能一直寄人籬下。」

  俞揚被激怒般笑了笑,「寄人籬下?常周,我希望和你組成一個家庭,你卻只覺得自己在寄人籬下?」

  沒預料到他所懷著的,竟是這樣沉重的情感,常周知道自己該有所答覆,口中卻不能自已地解釋著別的,他有些語無倫次,「我和賀將軍——我很久以前,就在為一個賀將軍手底下的情報部門服務。」

  「九十四號?那可不是賀平手底下的。」

  「你怎麼知道?」

  「我說過,很多事情並不如大眾所想的那麼機密。另外,記得我們一起吃飯那次嗎?你的文件從包裡掉了出來,上面有軍部的標識。」

  常周道:「既然你已經猜測到,為什麼還——」

  「懷疑你?」俞揚用紙巾擦淨了手,「我說的是,常人都該懷疑你。所以董升升和何其青都懷疑你。常周,你可以疏於解釋自己,但你不該對我隱瞞。」

  常周窘迫地低著頭,猶豫好久,才坦誠道:「我可能是被騙了。九十四號為了提高我的密級,用一個無解的問題,引誘我簽署了協議。從前我是經由另一個中間人和他們接洽,只處理一些純數學問題。現在,為了解開深層數據,我的涉密程度被提高,所以才會直接和賀將軍接觸。」

  俞揚對這些亦有所耳聞,「這種把戲居然還沒有臭名昭著?深層數據大概也是編造的吧?」

  常周搖頭道:「半真半假,但我拿不出確切的證據。其餘的,在保密協議之內,我不能再和你說了。」

  俞揚下意識道:「你不告訴我,我無法幫你解決問題。」

  常周倔強道:「我沒有要你幫我解決問題。」

  「你總是這樣急於拒絕嗎?」俞揚「啪」地將剛合上的櫃門拉開,使冷氣迎面冒出,他努力鎮定道:「我需要冷靜一下,我想你也是的。」

  常周以為他的氣惱全然是對自己,他呆呆地望著他,心想這個人這樣玲瓏剔透,為什麼一點也不理解他面對他時,心底無邊無際的怯懦、自卑呢?他固執地沒有道歉,強忍著眼底的熱意向外走去,未走出幾步,便碰上候在客廳裡的幾位保鏢,領頭的「蘇哥」解釋說:「老闆沒有監視你的意圖,他吩咐過,除非你有危險,否則不必向他報告你的行蹤。老闆的身份特殊,常先生該體諒他的。」常周心裡對自己的恨愈熾,他恨自己在俞揚面前全無理智。他朝樓上走去,身後的人此時後悔不迭地追了出來,等俞揚拍著房門喊著他的名字,他才省悟過來他竟把自己藏到了盥洗室裡。

  俞揚的身影映在橘色的磨砂玻璃上,正像那張快速成像照片裡的朦朦朧朧,他的手掌貼在門上,和緩地向他示好:「常周,出來。把那份協議給我看看,你把保密條款摘去再給我,不會有問題的。」

  常周的淚水幾乎傾瀉而下,他聽見自己惡聲惡氣地喊:「我不。」

  俞揚不由地為自己的行徑懺悔,他歎氣道:「開門吧。我幫你解決問題,又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

  盥洗室內的水閥被打開,門內灌滿了水聲,俞揚心急地又喚了幾聲,沒聽見回答,乾脆提起門框,將半邊玻璃門卸了下來。門內,常周就站在水槽旁,他背對著他,四壁的鏡子卻早將他紅腫的眼睛出賣乾淨。俞揚未曾想會把他逼哭,他上前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溫聲道:「你不必想太多,我幫你是因為我看不過去。這些搞情報的,最愛做這種事情——用高射炮打蚊子,用後母戊鼎做痰盂,大材小用!」

  常周因他的話笑了笑,俞揚終於鬆懈道:「笑得跟苦瓜開花似的。」

  常周捂了捂眼睛,灰心喪氣道:「唉……我知道你為什麼幫我。」

  俞揚將水閥關閉,上前輕輕抱著他,「你說過的,你的對手是上帝。」

  常周在他懷裡揉搓著眼睛,「那是玩笑話。」

  「從前我總是想,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希望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他樂則行之,憂則違之,不必為柴米油鹽、世情偏見所束縛……別再折磨你的眼睛了,」他捉住他的手,認真道:「我愛你,你知道嗎?」

  這下紅的便不止是眼睛了,常周好奇道:「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很多,比如說待人接物,我喜歡你的投入,也喜歡你的不投入。」

  「聽上去很複雜。」

  「還有更複雜的。」俞揚鬆開他,打開水閥蘸了點水,用手指將他臉頰上的淚痕揩去,靠坐在水槽邊緣,審視著對方,「你願意接受嗎?」

  常周的理智漸漸回籠,他站在俞揚的面前,赤誠,但不熱烈,他思索過千次萬次,出言仍是羞赧,「被愛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去愛卻很難。我小時候,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告訴我,『難者弗辟,易者弗從』,於是我總是選擇難的事情。」他不敢與他對視,只一味望著兩人的腳尖,「難的事情總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解決,你願意給我更多的時間嗎?」

  俞揚欣喜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僅會接受我愛你,也會愛我,是不是?」

  常先生惱羞成怒,「誰愛你!」

  「你不愛我,哈哈,你不愛我。」俞先生曖昧地笑,「唉,這樣皮薄,以後到了床上——欸,不說了,我錯了——」常先生發力反制住他的手,將他壓迫在水槽邊,俞揚求之不得,放任他靠近自己,常先生只敢盯著他的下巴發狠,「看來你對這些愛來愛去、床上床下的事情熟諳得很。我問你,你究竟交過……」正嬉笑打鬧,董助理闖進來,氣喘吁吁道:「老、老闆,緊急!方家那邊來電說,方杭之先生病危!讓你盡快過去。」

  常周倏爾便放開他,兩人對視一眼,都發現彼此眼中不合時宜的戀戀不捨。常周先轉換過來,清嗓道:「你快去吧。」俞揚哀歎道:「為什麼還沒在一起就這樣聚少離多。」常周極短的發茬下發紅的耳尖讓他心猿意馬。愛情騙人去飲鴆止渴,他不管不顧地抬起他的下巴,微低著頭,在他嘴唇上飛速地碰了碰,只是肌膚相貼,卻似瞬間構築了一個柔軟、浪漫的夢。

  下一秒,常周如夢初醒,後撤一步,擦拭著嘴,結巴道:「你、你這人,真是……」

  俞揚舔著嘴唇笑,臉上亦是薄紅,一面朝外走,一面回頭道:「我走了。記得把協議給我。不要用電腦傳輸,直接打印出來,放在我床上就好。另外,我回來之前,不許搬家。」

  這畫面讓董助理整晚地怏怏不樂,在幫俞先生整理書房的文件時,他還悲情地覺得自己能做佛羅倫蒂諾·阿里薩,可以等來年老色衰的愛情;等到經過客房聽見常先生在跟俞先生通話時,他便淪為該寫一封「陌生男人的來信」以自遣的邊緣人物,但轉念一想,他和俞先生之間連銷魂蕩魄的三天三夜也不曾有過,他分明只是賈斯汀·豪根斯拉格——一個本不配擁有姓名也不配擁有故事的荒唐角色。他衝開何其青的房門,一頭扎進前輩的床上痛徹心扉地哭,「哇……我要辭職!我要辭職!我以為我是能受得了的,但我發現我根本受不了!」何助理舒展著滿身油脂讓他依靠,迷迷糊糊道:「讓你少看情啊愛啊的小說,老闆喜歡古典的,理性的,《莊子》那種,Category Theory(範疇論)那種,知不知道?撲街仔。」

  方杭之先生生命的餘燼只燃燒到了凌晨,第二日的晨間新聞和晨報,觸目皆是這位畢生治史的學者的訃告和生平介紹。昨天夜裡,俞氏姐弟趕到時,方老先生已將遺言交待過,僅睜著渾濁的眼睛維持著微弱的呼吸,幾位親眷守到兩點,人也就油盡燈枯了。他那崇尚「炎涼無心」的哲學的大兒子伏在床邊垂淚,不斷用濕毛巾潤濕著父親的皮膚,說父親前天傍晚還能拿筆寫日記,寫的是「新新不往,唸唸遷流;昨日之我,於今已盡」,好似平凡不過的一日。俞柳拋開對兩人關係的芥蒂,搶過他手中的毛巾,要他去洗臉;俞揚則代為通知幾位學界、出版界的舊交。諸事暫時安排穩妥,姐弟兩人便站在走廊內各自平復。雨簌簌地落,俞柳將氣窗往外推,濕氣冷氣一齊湧入,到底撲得肺葉裡新鮮了些。俞柳回想道:「父親去世那天,我人在會稽老家,好像也是這樣的天氣。」

  「那天波士頓倒沒有下雪,是個晴天。」俞揚低頭點煙,「算一算,有二十八年了。」

  「父親去世,方伯伯是第一個飛往美國的。父親能歸葬故土,也多靠他斡旋。」

  「我還記得他為父親攥寫的悼文,引用了白氏的《夢微之》,說『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人生能得這樣的知己,是父親的幸運。」

  俞柳長歎一聲,「『川閱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閱人而為世,人冉冉而行暮。』如今也輪到我們為他寫悼詞了。」

  俞揚按揉了一會兒疲累的眼,問:「你不去看看方大哥?」

  「我和你姐夫還沒離婚呢,總要避避嫌。」

  俞揚愕然,「方大哥對你還念念不忘?」

  「大約吧。」俞柳朝身後望了望,無奈笑道,「方家兩兄弟,一個朝三暮四,一個這樣執拗,都讓人頭疼,唉。」

  幾日以後,一行人啟程送方老先生的遺骨和遺物回吳興。車隊裡的幾位方老的舊友都有年紀,經不起顛簸,車足足慢行了七八小時。舟車勞頓,到了吳興方家老宅,葬禮所需都由長輩操辦好,百歲老去之人,白事理應按喜事辦的,悲慟便輕易熬了過去。等弔唁者紛紛離去以後,爭執的氣力也回來了,俞柳和方笠之間的不對付便又故態復萌。

  方家人多少都惦記著俞柳當年對方笠的悔婚,如今俞柳替他招待賓客,明眼人說這是對大齡單身漢的憐憫,嘴碎的則要嗤她一副女主人做派。俞揚悄悄湊上前去刻意挑撥:「方大哥,你不記恨我姐移情別戀?」

  方笠最好自恃清高,「我不記恨她。憎恨前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把自己當作商品標價的心理,他認為他的前任對他的擁有折損了他的價值。這很可能意味著他對自己的存在和人生歷程並沒有真正的認知。」

  此言毫無疑問傳到了俞柳耳朵裡,且讓她說不出地不滿。「方笠這人小肚雞腸,情場記仇不夠,還要蔓延到學術上,看不上我西哲的那一套,說什麼『我怎麼會和你這種人同槽而食』,人後倒是裝起大方來!」最後一夜守靈,俞家大姐年近五十,卻聊發少年心性,協同弟弟講了一夜的靈異紀事,將怕鬼的方家大哥生生嚇成了唯物主義者,總算洩憤。

  這兩人大有前緣再續的可能,俞揚不由想到:賀平這一回怕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待回到某市,俞先生那位以「去真還作偽,得理不饒人」在業界著稱的中國律師,告訴他九十四號的合同幾乎無法通過法律途徑去解決。俞先生倒不氣餒,敏銳地讓助理去查一查那位把擔子撂下給常先生的「中間人」——高舫博士,Steven向美國某大學打探得知,訪問日期結束,高舫博士早已離開。董助理帶人在高舫妻子的娘家找到了他。可憐的高研究員,為配合九十四號的詭計,似逃犯般避了一個月的禍,正提著垃圾袋下樓,被一把拎進草叢後的黑色轎車裡,左邊有「蘇哥」威逼,右邊有董助理利誘,很快便投誠了。

  董升升問老闆是否要直接帶人去和賀將軍對峙,俞先生不肯越俎代庖,首先聯繫了錢謙,請他為自己引見錢慎思院長。錢謙當即答覆道:「父親當然願意結識你,俞先生。」下個週六,俞先生帶著高舫前往拜訪錢院長,經傭人引進去,還未到會客室,便聽見錢夫人正在勸慰丈夫:「賀將軍固然不對,但他是有身份的人,你也不能這樣處理啊。」俞揚心知是錢謙事先知會過了,暗道此人真是八面玲瓏。坐在會客室等候,門外錢院長對妻子橫眉道:「舉國上下有權有勢的人多了去了,每個我都得點頭哈腰?他賀平不嫌自己臉大,我還怕腰椎間盤突出呢!」

  俞揚正悶笑著,錢院長「砰」地推門而入,阻止俞揚起身道:「你坐,你坐。」錢院長與方杭之先生有忘年之交,與俞韞卻不甚熟識,只恍惚記得留學時曾慕名聽過他在麻省兩所大學的一場聯席講座,唏噓道:「能讓慣常分庭抗禮的兩校化干戈為玉帛,可見斯人的魅力。」俞揚道:「先父一直是我的精神所向。」

  寒暄過後,俞揚將相關文件交予錢院長,又令高舫說明情況,常先生被下套的人證物證俱在,錢院長沉吟道:「險些被人從眼皮底下把人搶去。」又輕飄飄瞥了高研究員一眼,譏諷道:「看來搞數學、搞電腦、搞情報、搞密碼學的都死光了,要搞物理的去解密。」

  俞先生憋笑道:「也許是高研究員天賦異稟。」

  錢院長手指戳著標紅的一段,「我看是常周太過天真!」他連連歎氣,念道,「『以聘任時長1:5折算乙方與南方物理研究院歸國留用合同的期限』,這種條件他也信?」

  俞揚維護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小周他在人事方面雖謹慎有餘,但是到底經驗不足。」

  「有你這樣盡心竭力的朋友,他再傻也吃不了虧。」錢院長摘了老花鏡,將合同拉遠了又翻一遍,又問道:「你們說,他真的這樣想離開研究院?」

  高舫記起俞先生先前的再三囑咐,搶白道:「我上個月在美國,整個實驗室都在討論常博士那篇論文,據說好幾所大學都表達了對他的興趣。」

  俞揚這時才道:「其實——此事可以不必驚動九十四號,通過別的途徑解決。」

  錢院長問:「如何?」

  「除了這些證據,我手中還有別的籌碼,可以和賀平交涉。前提是常周必須離開國內,我才不會為之掣肘。」

  錢慎思低頭飲茶,並未置喙,俞揚一鼓作氣道:「我可以立即為他解決工作簽證的問題,只要貴院肯放人。」

  「這是常周的意思?」

  「這——他還不知情,但我會說服他。」

  「說服他還是逼迫他?」俞揚一愣,錢慎思繼續道,「我對他的瞭解不比你少。他雖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的為人行事我很清楚,講求問心無愧!把麻煩拋下一走了之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俞揚還欲爭取,錢院長擺手道:「你的建議先當作最後途徑吧。給我一周時間,我想想辦法。」

  俞揚本以為,錢慎思是留才之心太重,等煎熬過去,就不得不面對現實,開口放人了。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位錢院長所謂的「辦法」,竟是莽撞至斯,仗著與賀平兄長的交情,直接北上到賀家告狀,反正對付權貴人家,最好的辦法便是公法私法化(注[1])、國事家事化,錢院長實不愧為物理學界的先秦史研究專家。不過幾日,俞揚便聽到賀平匆匆北上的消息。翌日,錢院長來電暗示說,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何助理把玩著老闆的松煙古墨冷嘲熱諷:「這就叫『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斷碑』!」

  「典故不是這樣用的。」俞先生反駁得力不從心,喟然道,「這世界上最大的權力果然還是家長權。」說罷便給錢謙打去電話,致謝之餘挖苦一番,說他「沒有乃父風範」,錢謙哈哈笑道:「我家向來如此,明面上的事情有我父親操持,暗地裡的事情只好靠我打拼。」

作者有話要說:  可是搞物理的是主角呀。

注[1]:「公法私法化」並非這個意思,這裡只是玩笑話,請法學學生與法律從業者千萬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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