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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道[修真]》第466章
第466章 打穿秘境(完)

  不論袁蘇二人內心如何發怵,既是已經追上了國師一行的車馬,也由不得他們再多思量眼前這詭異的一切是如何發生的,禁衛軍與城防軍在二人指揮調度下,飛快加速便要將前面的柳夜闌一行包抄起來。

  馬蹄加速之聲猶如風雷,對方豈能全無察覺?更何況,這陣突如其來的絕暗與白日那陣突然降臨的濃霧一般,透著濃濃的詭異氣息,柳夜闌既在車上怎麼可能不心生提防?

  在袁蘇二將眼中,那輛小小的馬車上響起吆喝聲,竟也同時加速朝著前面一片密林而去!

  馬車怎麼能與騎兵的速度相提並論,不過片刻,在密林之外,他們已經將那馬車包圍住逼停下來。

  “國師大人,鄧公公,你們二人平日既得陛下信重,卻怎能這般胡作非為,置陛下安危于不顧,你們可知挾持天子乃是大罪,還是速速跟我等回去吧。”

  那馬車紋絲不動。

  蘇將軍皺眉,看到不遠處那輛戰車上的紅色身影,不知為何,他心中升起一陣恐懼,竟是覺得哪怕冒犯天顏,卻是片刻也不敢再等待馬車中的答復了,他逕自掀開馬車簾子,除了旁邊瑟瑟發抖的車夫,這輛十分寬敞的馬車中只有散亂的銅錢貝殼佈設下的一個陣法,其中竟是空無一人!

  蘇袁二人反應過來,難道方才一路過來聽到的那動靜竟是對方故意散佈開來的障眼法,連這位陰氣森森的新晉皇后都被耍了一道?

  二人悄悄回頭,見那位明後面上果然是一臉陰寒,若是柳夜闌等人敢出現在她面前,只怕不到一秒便會被立時吞吃下肚罷?

  二人不敢再看,立時命令手下軍士調頭折返,二人皆不是那種靠著祖上蔭庇才做到這個位置上的尸位素餐之徒,此時早已經反應過來,想必在路途之中,對方是借著某處地形掩蓋早早就脫離了這第四輛馬車,甚至在馬車中早早佈置下障眼法蒙蔽了這位不知身有何特異功能的皇后娘娘。

  但那群人帶著一個身不能動的昏迷皇帝,絕對快不到哪里去!

  他們只要反身細細搜尋,定能找到蛛絲馬跡。

  縱是這般,時間畢竟是過去了,天色漸明,他們才漸漸找到對方的一點蹤跡,但說來也是詭異,這會兒也不知是怎麼了,明明天光已亮,從時辰上來說,已經不算早了,他們周遭卻依舊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之中,竟是不能直接見到太陽,就好像夜間在他們身周的那黑暗依舊未曾遠去,只是換了一個方式繼續遊弋在他們周遭而已。

  一夜的疲於奔命,這些軍士早已經勞累得不行,又在青天白日的見到這樣詭異的情形,先前在帝王寢宮發生的天象異常隱隱約約在兵士中流傳開來,蘇袁二人自是發下軍令嚴禁討論,可二人皆是心知肚明,這一切陰森詭異恐怕都與戰車上那位娘娘分不開關係。

  此時借著周遭茫茫白霧,對方面容一半隱沒,一半慘白,那泛著血絲的雙目、腥紅的嘴唇,更像是只霧中爬出來的妖魔,而不像人類。

  好半晌,袁將軍見到軍士的狀態,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稟告道:“娘娘,半夜奔波,眾人皆已疲憊,不若略作休整,否則這般下去,怕是這速度會提不上來……”

  見明後神情不妙,蘇袁二人此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蘇將軍連忙上前道:“娘娘,您畢竟懷著龍嗣,這半夜辛勞于孩子也不好,略作休息,我等必然提速,絕不耽誤搜索之事。”

  明後冷冰冰的眼神猶如毒蛇信子般在他二人臉上掃過,好半晌才冷哼一聲,算是勉強應下了。

  不知是不是蘇將軍的錯覺,這一夜過去,這位新晉皇后身上陰寒之氣越重,違和之感越加強烈。

  二位將軍對視一眼,俱是在對方眼中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驚恐猶疑之意——這位皇后娘娘口口聲聲說先前被廢的那位是引來邪物導致帝王如今的情形,可現下看來,到底是誰引來邪氣……簡直一目了然。

  在這沉悶到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兩支軍隊一邊搜尋,天色終究還是再次暗了下來,這一次,蘇袁二人都沒有再次要求休整,他二人都從那位明後娘娘眼中看到了強行按捺的、前所未有的狂暴與殺意,長久的搜尋怕是早就點燃了對方,此時一點點不順恐怕都會成為引爆的導火索,若是早個幾日,區區一個宮妃的喜怒,他們兩個大將又豈會放在心上,可現在,看著那個不吃不喝臉色慘白卻雙目腥紅、全然不似人類的身影,二人心中的畏懼已經到了極致,絲毫不敢提出任何要求。

  隨著天色暗沉,二人只令軍士燃起火把,可這明明可以照亮前路的火把不知為何,似乎這種詭異的黑暗格外黑沉,火把竟也只能照亮三尺之地,令搜尋工作愈加困難。

  如是這般精疲力竭,到得第三個夜裏,他們終於找到了那群人的痕跡,這群人真是好膽色,竟是真的在半道上離開馬車,朝密林旁的山路而去。

  這群城防軍雖不能與沙場百戰之軍相比,卻也是戍衛京都的精銳,一路的艱辛與擔驚受怕早將他們折磨至極限,此時好不容易發現目標,皆是精神大振。

  此時不過片刻,他們便已經遁著那痕跡追上了山路,沿著崎嶇山路,終是在一處山壁之下他們發現了柳夜闌一行人,但見這群人都是老弱婦孺,除了昏迷中的皇帝,竟還有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行動極是不便,難怪哪怕是動用了種種手段,他們也未能走遠。

  袁蘇二人手下軍士自是很快將這群人違起來,新晉皇后的身影也很快出現在這密林中,她冷笑著看向這群猶自不甘的人:“國師大人,你不是精通陣法嗎?怎麼不再藏匿行跡了?你不是最擅卜吉測凶的嗎?可有測到你自己還你最關愛之人的下場?”

  不知是否他們的錯覺,這位後妃最後一句話,在這片黑暗中,借著火把之光,彷彿無盡黑暗惡意張牙舞爪朝著柳夜闌而去。

  叫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在這般的絕境之中,柳夜闌面上竟猶帶笑容:“明妃娘娘,您這般心心念念要與我等同行,也不知是何意?”

  明妃彷彿被觸到了哪根神經一般,突然尖叫:“叫我皇后娘娘!”

  柳夜闌卻只淡淡道:“皇后娘娘?她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由太子妃而受封皇后,長的可不是明妃娘娘你這模樣,更何況,皇后娘娘性情賢良端淑,與明妃娘娘你哪有半分類似?您莫不是弄錯了吧?”

  明後雙目中放出腥紅光芒,她張嘴尖聲長叫:“啊啊啊啊啊!!!給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明後雖是失去了理智,可蘇袁二人卻是不敢也不能全然失控,這群人手中還握著昏迷的帝王,弑君之罪,他們可承擔不起,可明後之令,極度恐懼之下他們也不敢不從,只得下令手中軍士放下遠端武器直接掩殺上去,務要保證帝王的安全!

  這群軍士一擁而上之時,柳夜闌卻是一陣歎息:“明妃娘娘,我等只想好好護送陛下離開京城,您卻咄咄逼人半點活路也肯給……這可都是你對陛下苦苦相逼招致的。”

  最後一句直低不可聞,那些掩殺過去的軍士突然發出此起彼伏的痛呼,明後大驚失色,只見山壁之上突然無數長箭猶如暴雨般落下,也不知是多久布下的埋伏。

  待袁蘇二人反應過來之時,掩殺上去的兵士早就折損得七零八落,二人不得不拽著明後借著密林中的大樹遮掩身形,看到這慘重傷亡,二人皆是心痛難言,這可都是他們親自帶出來的精銳啊!

  可明後仿若沒有看到這麼多傷亡般,只直直瞪著二人:“為什麼不殺了?!為什麼?!”

  那質問之聲尖銳且暴戾,好似隨時要將他們二人撕碎一般。

  袁將軍只低聲道:“對方在山頂有埋伏,咱們的軍士殺不過去……”

  明後冷笑一聲:“埋伏?”

  然後山頂突然傳來無數驚呼,好像發生了什麼異動,蘇袁二人吃驚地朝上看去,對方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憑白壞他們的事,可此時,好像有什麼變故在上面發生,黑暗之中,哪怕是軍人目力驚人,也只隱隱約約看到一團黑影在其中肆意屠戮,那黑影移動之速,根本不像人類……倒像是個吃人的妖魔……

  二人此時沒有半分迎來強援的積極情緒,看著興高采烈的明後,二人皆是不寒而慄,不知道對方還有怎樣妖異的手段。

  明後卻是興奮地尖聲叫道:“快快!給我殺了他們!不要留一個活口!!!”

  山頂上發生的血腥變故叫山頂上人自顧不暇確實是絕無功夫來顧及底下,蘇袁二人即將再次下令掩殺之時,突然,山頂光芒大作,一聲尖利長嚎中,一團血肉模糊的黑影滾落下來,只聽一聲沉悶響動,一團血糊糊的東西就那樣砸落在他們腳邊,那東西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樣,可連皮膚都沒有……顯然絕不是人類。

  蘇袁二人心臟怦怦直跳中,一個筆直挺拔的身影竟是借著山壁幾個陡峭點的助力,徑直躍了下來,這般身手……好生駭人!

  明後卻是直直看著地上那團血肉咬牙切齒道:“竟敢壞我的血奴!”她原本潔白如玉的顏面上,青筋猶如蚯蚓般蠕動,甚至單薄的衣衫之下,也隱約可見到薄薄肚皮下有什麼東西在拼命掙扎。

  那挺拔身影上傳來一聲清越鳴叫,柳夜闌便高聲道:“沈兄!務誅邪魔!”

  對方便回頭朝柳夜闌點了點頭,借著對方腰間那明亮光芒,蘇袁二人這才辨認出來……此人赫然是西北元帥沈天雲!對方竟不知何時親至此地增援柳夜闌一行!

  沈天雲赫赫威名,三軍之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此時二人看到這樣猶如天神下凡,一個照面便解決了一個邪物的沈元帥,竟是興不起半點抵抗之意。

  明後只扶著身後樹幹,瞪著漸漸走近的沈天雲,她的肚皮明明只有五個多月,此時卻瘋狂地劇烈掙扎著,就好像裏面的東西感知到了莫大的危機,不顧一切哪怕是撕破母體的肚皮也要逃命去,不多時,鮮血便順著她雙腳蜿蜒而下,漸漸浸透她足下那塊泥土。

  明後卻彷彿感覺不到這劇烈疼痛般,朝沈天雲吼道:“我乃當朝國母,身懷龍嗣,你敢對我不敬?”

  沈天雲腳步一頓,隨即淡淡道:“逆臣手詔豈能當真?所謂龍嗣……”他嗤笑一聲:“妖邪之流,亦敢妄想龍位?”

  說著,他自腰間抽出把流水四溢的長劍,袁蘇二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長劍,光芒猶如流水般源源不絕自劍身溢出,劍身還在微微顫動不斷朝著明後發出清越之聲,似在指引著天敵所在方位,周遭那詭異絕倫的黑暗如遇大敵般不敢上前。

  明後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竟是捧著那劇烈蠕動的肚子跪倒在地,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竟敢無視她腹中皇子……不該是這樣的,她明明將一切都考慮得那般周全,從得知那個傳言之後準備儀式祈求水神、到懷上身孕隱瞞消息、到告知帝王、在水神指引下步步掌握局勢……她明明馬上就要成為太后,成為這天下真正最有權勢的女人,她只差一步!只要皇帝一死、她生下皇兒!只差這一步!

  可是隨著腹中越來越強烈的撕裂之感,周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倒吸一口涼氣後退一步,連沈天雲都蹙眉不前,明後只驚喜道:“水神!水神!可是你來助我解圍?”

  但周遭所有人那驚恐又嫌惡的眼神提醒著她,似有什麼不對,待她遲鈍地順著眾人視線低頭看向自己肚腹之時,她驀然尖叫一聲——只見不知何時,鮮血已經將她新制的皇后禮服涸濕好大一片,衣袍間,不知何時破了一個大洞,一隻生著尖利黑甲、枯瘦如雞爪、絕不是人類幼兒的小爪子伸在半空,然後伴著一聲濕濡聲,明後瞪大了眼睛,她親眼看到那大洞竟是被那兩隻尖利爪子一左一右撐得更開,她從中看到騰騰熱氣和著她的內臟一清二楚落在她眼中。

  直到死亡,明後眼中都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

  她不信,她這一番綢繆,借著邪神之力竟落得如此下場。

  這樣陰森血腥詭異的一幕叫所有人不寒而慄,明後那被撕裂的腹腔中,那東西卻突然安靜下來,沈天雲手中長劍清鳴不休,顯是那邪物依舊還在,沈天雲目光一凝,手中早已經今非昔比的辟邪劍驀然揚起閃耀天地的劇烈光芒,明後屍身的腹中,一個小小的兇惡黑影突然挾著周遭絕暗,彷彿避無可避,便竭盡全力臨死反撲一般,狠狠沖向沈天雲!

  這一刹那,光與暗,明與影,這世間最絕對的兩種力量猛烈衝撞,像是天空被撕裂,大地被震碎,凡人一生也未曾想像過的力量之後,世間恢復一片安靜,明月星輝灑落的大地上,只空留下地上明妃死不瞑目、腹腔大開的屍身,還有那些飄蕩在半空中的破碎布料,隱約可以拼湊出一件小孩兒連褲連衫的古怪衣物。

  待蘇袁二人自地上爬起來時,猶自有些眩暈,好像有什麼東西自身上驅逐了出去,莫名覺得身體輕了許多,早先如陰雲籠罩在心間的恐懼絕望似乎也全不見的陰影,二人對視一眼,突然想起先前他們如何投靠明妃、如何協助其追擊皇帝國師一行,二人皆是驀然變色……那個時候,他們簡直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一般!

  且不說皇帝于他們二人皆有伯樂之恩賞識有加,就是明妃懷有皇子又如何?似蘇袁這般的出身,難道還指望投靠一個牙牙學語的奶娃娃來鞏固地位?簡直是笑話!這其中要擔的風險和可能的收穫對二人這般的大將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要知道,禁衛軍與京都城衛軍,不論是誰要掌大權,都必是要與他們打好關係的,他們全不必如此急切地選擇站邊。

  更何況,如今看來,明妃肚子裏那個哪里是什麼皇子,分明就是一隻邪祟!

  現在回想,只能說當日他們必是被邪氣所惑。

  二人皆是一臉感激朝沈天雲道:“多謝沈元帥相助,否則我二人還不知會犯下何等滔天大錯。”

  沈天雲卻只匆匆朝二人點頭,便轉身朝柳夜闌等人奔去,二人面面相覷,只道沈元帥一心牽掛帝王安危,慚愧之餘,覺得這位帥果真比他二人稱職多了。

  隨即那頭傳來一聲驚呼:“夫人!您去哪里!”

  然後蘇袁二人眼中無比忠誠敬業的沈元帥途經皇帝身旁,卻連腳步都未曾停留,便直直朝著一個方向奔將過去。

  經歷這恐怖一夜,柳夜闌抓著身旁童青的手,不由有些心神鬆懈,可沈氏夫妻之間急遽而起的變故又令他不由神經崩緊:“怎麼回事?”

  他方才一直關切著沈天雲與那邪魔的交手,沒有留意後面沈夫人的動靜。童青卻是猶豫著低聲道:“沈夫人……好似在逃避沈元帥,方才她急急忙忙跑開了。”

  柳夜闌大吃一驚:“她懷著身孕即將臨盆,咱們這麼一路辛苦奔波,她怎麼不好好愛惜……”

  隨即,柳夜闌只覺得眼前一陣金光直冒,方才好像直到最後,辟邪劍的清越長鳴也未停止……

  一貫愛妻如命的沈天雲竟會放沈夫人懷孕入京、沈夫人急忙逃離沈天雲身邊、沈天雲急急追去……

  繼證實了明妃身孕的真相之後,一個更加恐怖的真相擺在了柳夜闌眼前,他面色凝重急急道:“我們快過去看看!”

  此時,鄧太監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長長呻吟,反應過來之後,他不由大喜過望:“國師!國師!你快過來看看,陛下是不是醒了!”

  柳夜闌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焦慮上前查看,只見皇帝睜開眼睛,虛弱道:“朕是怎麼了……這是在何處?”

  一時半會兒的,柳夜闌也不知該如何向這位福大命大才能清醒過來的君王分說情形。

  他只認真地檢視了對方的情形,才朝鄧太監道:“邪氣已去,陛下只需好好休養定能恢復如初。”

  不只是鄧太監,就是袁蘇二人還有他們周遭軍士都是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歡呼,帝都這麼多變故皆自這位帝王身體之變而起,他此時能夠康復,一切動盪眼看便都能平息——若是能有安生日子過,誰又希望一切動盪不安呢?

  柳夜闌轉頭見蘇袁二人一臉羞慚的清明眼神,便朝二人冷冷道:“二位將軍好生護衛陛下吧。”

  二人一怔,隨即大喜,知道這位國師大人是給他們將功折罪的機會了,二人自是忙不迭地表現,命令如流水般傳達下去,封鎖周遭,護衛御前,這些皆是做得熟了的,而鄧太監此時亦不忙趕路了,京中那群混賬大臣還做著把持朝政的清秋大夢,且待皇帝略微恢復一些再回去親自收拾那些傢伙吧!

  柳夜闌見情形略微安頓下來,便毫不猶豫地要去後山看看沈氏夫妻的情形,雖然在人前,對於帝王的蘇醒他亦一般流露輕鬆之意,但內心深處,柳夜闌知道,邪物並未真正消失,他不知道沈天雲會做什麼樣的選擇,不論是哪一個選擇……恐怕都會異常艱難。

  現在想來,也許沈天雲能出現在此地,本意非是為了營救帝王,而是為了追回他的妻子吧。

  那位沈夫人……也許根本就是擅作主張,主動同暗衛一起離開了西北,沈天雲才會在急急處理完手頭事情之後連夜追來、中途遇到鄧太監打發到周遭尋求支援的暗衛而及時地趕到此地,救下他們所有人。

  對於夫妻二人,柳夜闌無比期望他們能夠有個完滿的結局,千萬不要出任何岔子。

  柳夜闌朝後山而去時,童青竟是一言不發跟在他身邊。

  柳夜闌連忙停下來道:“奔波幾日,你這麼辛苦了,先不妨回去歇著吧,沈元帥那邊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過去看看。”

  童青卻是盯著他的眼睛,以前所未有的洞察力道:“你是不是懷疑沈夫人腹中的孩子?”

  柳夜闌哽在當場無法回答。

  童青卻不再多問,只低聲道:“走吧,我也放心不下,一起去看看吧。”

  柳夜闌深吸一口氣,還能說什麼?

  不多時,他們便隱隱聽到前面傳來的說話聲,二人皆是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夫妻二人能這般心平氣和的說話,至少目前的情形還不算太糟糕。

  “……我只是想為你留一點骨血……我知道,這麼多年來西北一直有謠言,皆是你一力壓了下來,我……”

  “晴兒,”沈天雲聲音低沉又溫柔:“你不必想那麼多,旁人說的話又算什麼?”

  沈夫人似是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夫君,此生能得你相伴是盛晴最大之幸,妾本出身寒微不堪之地,何德何能……”

  沈天雲卻是急急打斷了她的話:“你我夫妻二十載,二十年前我沈天雲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大頭兵一個,身無分文窮困潦倒,你願跟我走才是我一生之幸!莫不是有什麼人在你面前亂嚼舌頭?!”

  說到後來,沈天雲語氣中已經帶了森然殺氣。

  沈夫人沉默了更久的時間才道:“西北軍中沒有人知道妾的出身……可妾心中是知道的,我二人結縭二十載,我又未能生下一兒半女,我知道軍中不少將領都提出為你納妾之議,甚至陛下都曾提過,是你一一拒了,此恩此德,盛晴沒齒難忘。”

  沈天雲無奈道:“晴兒,昔年我窮困潦倒,連套像樣的鳳冠霞帔都不能為你備下,你還記得你是如何說的嗎?你說,只要沈某此生不負你,便沒有鳳冠霞帔你也嫁得心甘情願……人生幾何,又有幾人能似我這般幸運,能有夫人這般深情,那些旁人所做所為與你我情誼相比何值一提?”

  沈夫人口氣溫柔卻堅決:“不,不是的。無關旁人,是我心中過意不去!”

  沈天雲似是怔住了,他從來沒有聽過他這位溫柔的夫人這樣堅決地說起過一件事。

  “夫君,我知你此生最大的憾事是公公婆婆早早離世,你未能盡孝膝下……他們只有你一個獨生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如何能教你為我背負這般駡名?我知道你不願我這般不擇手段……可是,夫君,它亦是你的骨血,哪怕有一日我先你而去,它亦是證明你我山盟海誓的存在……”

  沒有與盛晴養育子女雖也是沈天雲心頭憾事,可他終究信天隨命,也許是上天妒忌他與盛晴恩愛相隨,才不叫多出幾個孩子來煩擾他們,亦不必多在意,可直到現在沈天雲這才發覺,他一直覺得不甚在意之事,原來竟這般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壓在盛晴心頭,竟叫她對於子嗣生出這般扭曲的執念。

  可是,思及方才那明妃肚子裏的東西,沈天雲不寒而慄,他看著盛晴溫柔似水的眸子,再低頭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這裏面……真的是他與盛晴海誓山盟的見證,還是那邪惡陰毒的怪物?可他要如何與盛晴分說,她滿懷愛意期盼降生的……也許不過是一個對世間懷著最大惡意的怪物?

  在沈天雲古怪的凝視中,盛晴突然痛哼一聲,那圓潤的肚皮竟是蠕動了一下。

  沈天雲腰間原本收起的辟邪劍突然不召而出,發出長長一聲清鳴,刺眼的光華映亮周遭密林,彷彿在提醒著沈天雲,他愛妻肚子裏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此時此刻,不必說沈氏夫婦,就是後面原本覺得偷窺無禮而準備離去的柳夜闌都怔住了,童青卻是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夫君……我、我好像要生了……”

  看著痛得滿面蒼白的盛晴,名震西北戰無不克的一代名將沈天雲心頭卻湧起此生從未有過的恐懼。

  他此生摯愛之人,因為對他的愛意而被一個邪物依附,而如今那邪物卻要借著愛的名義降生到的世上,若是它真的降臨……想到腹腔洞開死不瞑目的明妃,沈天雲雙手都在微微顫抖,一時間竟無法握住那把長鳴不休的隨身寶劍。

  鮮血漸漸打濕盛晴身下襦裙,她痛得不得不抓住沈天雲雙手,纖細的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脆弱得彷彿隨時可能被折斷。

  前所未有的熾烈滾燙自辟邪劍上傳遞到掌心,沈天雲空白的大腦終於緩緩恢復了一點神智,待沈天雲回過神來時,一雙漆黑的的小腳已經自盛晴雙腿間、那泊鮮血中伸了出來,那鋒利的腳指甲上彷彿還沾著母體的鮮血與碎肉。

  而此時的盛晴早就因為產子之痛而昏迷過去,沈天雲看著那雙漆黑絕不似人類的雙腳,雙眸中沒有半點迎來兒子降生之喜,反倒是透出前所未有的冰冷,那雙小腳的主人似乎已經感知到了父親的巨大惡意,竟是不顧一切劇烈掙扎著爬將出來,一個血糊糊的漆黑怪物便那樣從血泊中鑽了出來,它彷彿已經感知到了巨大的危險,伴著絲絲詭異血霧,它竟是飛快朝著遠離沈天雲的方向爬離。

  不遠處的柳夜闌早已經汗濕重衫,隔著一段距離,他都已經嗅到了那濃重得叫人透不過氣的血腥味,易地而處,他亦不知自己會做何抉擇,妻子哪怕與邪魔交易也想為你誕下子嗣,卻偏偏是一個邪物。

  在柳夜闌糾結難安之時,奪目的光芒映亮這處小小的密林,尖銳刺耳的幼獸般的嚎哭響起,隱約還有女子的尖叫驚呼……再然後,只聽沈天雲一聲悲憤的長嘯:“晴兒,不——!”

  柳夜闌再顧不得因為失禮不失禮之事而掩蓋身形,他豁然起身,拔腿便朝沈氏夫妻處奔去,而後,他竟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盛晴整個人倒在沈天雲懷中,她下身的襦裙早被鮮血浸透,可她上身的比甲此時竟也鮮血如泉湧——她胸口上,赫然插著沈天雲從不離身的寶劍辟邪。

  淚水自雙目中源源不絕地湧出,沈天雲卻恍如不覺般看著懷中的盛晴:“不,不,不……”

  盛晴失去紅潤的嘴唇開開合合,似是竭力想與沈天雲說什麼,可鮮血不斷自她口中湧出,將那張美麗的面容映襯得越發蒼白可怖,她目光中的光芒漸漸黯淡、消散,最後嘴唇間那點細微的翕動都完全消失了。

  “不——”彷彿受到致命之傷的野獸,沈天雲仰天痛嚎。

  柳夜闌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幕慘劇,還不能從這對先前還喃喃細語耳鬢廝磨的夫妻走到這一步的急轉直下中回過神來。

  而沈天雲卻是猛然單臂抱起盛晴屍身,另一手將長劍自她身上拔下,此時飲過他摯愛者鮮血的長劍竟是越發劍芒四溢,在柳夜闌還未反應過來之時,沈天雲手臂一閃一揚,伴著一聲長長尖叫,柳夜闌瞪大了眼睛,只見不遠處,一個滿身漆黑看起來不似人類的古怪嬰孩竟被辟邪長劍釘在地上,它細瘦的腿上還有一個長長的傷口,隨著它不斷掙扎,那傷口上不斷有鮮血湧現,鮮紅的顏色,看起來竟與人類亦無什麼分別……可隨著它辟邪長劍光芒浩蕩不息,它的掙扎漸漸變弱,一件古怪的連體嬰兒衣物不知何時飄落在地,上面還細緻地繡著四時花開,寄託著刺繡者無盡的愛意,那漆黑小怪物的掙扎終於完全停了下來,看起來似是氣絕身亡。

  沈天雲卻是淡然上拔出辟邪劍收入鞘中,可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中,他另一隻手抱著盛晴卻半點沒有放開,沈天雲甚至還伸手溫柔地為懷中盛晴抿了抿鬢髮:“晴兒,它害死了你,我便為你報仇。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什麼人能將我們分開……”

  看著盛晴與地上那怪物嬰孩的屍身,再看著滿面溫柔的沈天雲,柳夜闌竟是不寒而慄,他身後,童青面上流露出極度的恐懼與戰慄。

  突然,“嗆啷”一聲,沈天雲與柳夜闌同時看過去,只見那把已經被沈天雲收起的辟邪劍不知為何,竟再次主動出鞘,那冰冷鋒利的光度如長劍般直直指向柳夜闌……身後的童青!

  柳夜闌一怔,童青卻是猛然轉身就跑。

  沈天雲雙目中透出凜冽殺意:“邪物哪里跑!!!”然後他一手抱著盛晴另一手拔辟邪劍竟是朝著童青奔去。

  這短短一刹,一個驚悚的念頭在柳夜闌腦海中猶如霹靂般炸響。

  他想到童青這段時日來的發胖、莫名其妙的嗜睡……那個恐怖的猜測呼之欲出而未出,身體卻已經先于理智做出了判斷,他雙手間無數銅錢紅線猶如變戲法般繽紛閃過,滾落地面之後,沈天雲眼前突然出現重重花木,一時間竟再也沒有辦法辨別童青的去向,就連柳夜闌也徹底消失了蹤跡。

  在這偏僻無人的密林中,柳夜闌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便是前幾日逃亡之時,他也是一直利用陣法與身後的敵人周旋,將對方戲耍在股掌間,他從來沒有這麼上氣不接下氣但半點不敢停歇。

  追兵,追兵,每一個方向似乎都有追兵,在正面遭遇過西北兵、城防軍、甚至是禁衛軍,柳夜闌的心已經越來越沉,如今,他恐怕已經不再是受皇室尊敬供奉的國師,而是對方追殺下的逃犯。

  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如今被追緝的落魄,人生際遇當真叫人覺得變幻莫測。

  這一切的一切,只為了他身後那捧著大肚子、卻被他緊緊握住手腕不叫對方掉隊的童青。

  沈天雲的辟邪劍已經識破了童青肚子裏的東西,此時此刻,這個消息怕也是傳到陛下耳中,甚至被對方熟知,否則無法解釋眼前這重兵圍困之局,再如何手腕莫測,在千軍萬馬之前,柳夜闌也終究漸漸技窮,可他卻半點也沒有想過停下來,甚至是與那些兵馬談判一二。

  他身後的童青也是一樣古怪,他只默默抓緊著柳夜闌的手腕,再辛苦也是一語不發,緊緊跟著,沒有就他這古怪的大肚子跟柳夜闌說過一個字。

  腳步飛奔間,除了鞋子不斷踩在地面、枝葉不斷打擊之聲,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可二人間的氣氛卻似比四面八方無數的追兵還要叫人覺得緊繃繃。

  突然,柳夜闌覺得手掌間一股大力,他腳步一個踉蹌間鬆開了童青,回身一看,童青竟是摔倒在地,一頭磕到了泥裏,柳夜闌連忙上前扶起他,看到他額頭擦傷沁出的微微血跡,不由心疼地替他拂去泥土,自懷中摸出藥膏為他塗抹。

  這特製的傷藥乃是宮廷禦制,塗抹上去便有清涼之意散開,理應極快地緩解疼痛,可童青卻是蹙著眉頭,似乎疼痛沒有放鬆反而加劇了,柳夜闌正要細緻詢問,卻突然看到童青雙手自然扶著肚皮,似乎在這短短逃亡的時辰裏,它又如吹氣球般長大了許多,看到童青捂著肚子蹙著眉頭,柳夜闌驀然變色。

  童青卻是坦然回視著柳夜闌,沒有說出一個字試圖解釋任何事。

  看著這樣倔強的童青,柳夜闌彷彿又見到了昔年那個將一切脆弱一切憤懣藏在鬥雞走馬的笑容中的少年,他不由苦笑著歎氣,然後扶起童青,俯身為他扶去膝上的泥土:“我其實不應該有什麼怨言的,你以男子之身願為我做到這般……”

  若非深愛,何至於如此?

  他是不應有埋怨的。

  童青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你不生氣?”

  柳夜闌苦笑,事已至此,要怎麼氣?他只認真道:“只要你好好的……”

  童青卻是突然抽氣扶著肚子,看到那蠕動的肚皮,柳夜闌不由覺得心驚肉跳:“怎麼了?!可是方才傷了胎氣?可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不待童青笑著寬慰他,一聲熟悉的清越長鳴突然隱隱自身後傳來,沈天雲冰冷再無一絲感情的聲音響起:“邪氣躍動,他們不會太遠了,必是在前面。”

  柳夜闌面色一變,抱起童青朝一處草堆中一放,手中迅速灑下無數木簽與紅線化作遮掩氣息的陣法,他匆匆叮囑道:“你且待我引開沈天雲便回來,莫要離開,我馬上就回來!”

  童青卻是拽住他即將離開的衣袖,認真問道:“你會護住這孩子的,對吧?”

  柳夜闌心中焦急,這都什麼節骨眼兒上了,看到童青額頭冷汗沁出,卻是半點沒有放棄追問,他只低歎道:“自然。”

  童青面上露出一個燦然笑容,那是柳夜闌都極少看到的明媚璀璨。

  他真是好運氣,盛晴沒有機會向沈天雲說出口的話,他還有機會向柳夜闌要到同樣的承諾。

  柳夜闌來不及細想此時童青的笑容,只匆匆離去,他方才那略作遮掩的陣法果然迷惑了辟邪劍,那清越長鳴已然消失,顯然它也無法判斷方位。而柳夜闌故意在林間奔走發出聲響,引得周遭追兵叫著“在那兒!”“看到了!”“快追!”

  不一會兒,這群兵士便朝著遠離童青藏身之處的方向追擊而去。

  繞了好大一個圈子,艱難擺脫這群兵士時,天光已然大亮,柳夜闌亦有些腳步蹣跚,可他不顧疲憊,只辨明方向,便朝童青之地奔去。

  不知為何,明明是日上中天之時,周遭卻是一片茫茫白霧籠罩著不辨四向,這熟悉又詭異的情形叫柳夜闌心慌氣短,似是有什麼極其不祥之事在發生,他卻不知到底是何事。

  縱有大霧遮蔽,柳夜闌也依舊循著自己佈置的陣法氣息準確找到了童青藏身之地,或者說,不是找到,而是看到,那草堆周遭那樣特別,一點霧氣也沒有。

  童青倚在草堆之上,神情安然,彷彿睡著了一般。

  柳夜闌卻是大腦一片空白,呆立在這茫茫白霧中,不敢朝那霧中孤島般的地方前進一步。

  只見童青身下一件衣物草草掩著,卻無論如何遮掩不住已經癟下去的腹腔中極其慘烈的血腥,童青手上兀自捏著一件素淨柔和的嬰孩連體衫,他好像想給自己的孩子穿上,卻終是失了力氣,只來得及匆匆蓋在那嬰兒的身上,整個人因為極度的疲憊而昏睡了過去。

  柳夜闌顫抖著雙腿走到了他面前,雙手抖得幾乎無法伸出去,卻終是緩緩掀開了童青肚子上那件衣物,那好像被什麼鈍器吃力割開的腹腔就那樣出現在他面前,一把沾著血的發簪落在一旁。

  柳夜闌驀然一把抱住愛侶冰涼的屍身,失聲痛哭。

  他為何如此之蠢?!為何輕易放他一人在此!

  他為何忘記了童青是男子,逆天有孕,怎能輕易誕下孩子……辟邪劍追擊之下,他的愛侶如此聰明,也許早知道他懷著孩子無法逃離……這樣慘烈的剖腹取子……

  他怎麼那麼傻?那麼傻?

  茫茫大霧中,這個知曉人類不知曉的世間事的男子哭得像個孩子般不能自已,那是種淚流成河亦不能挽留半分的極致痛楚。

  天色漸漸昏暗,柳夜闌雙目中已經哭出鮮血,一聲尖銳的啼哭才將他自痛哭中喚醒,柳夜闌茫然看向那聲音的方向。

  黃昏之際,逢魔時分,他對上一張看不出半點哭泣痕跡的、漆黑冷漠的嬰兒面孔,那雙細細不似人類的眼眸中流露出人類嬰孩兒絕不可能擁有的極度惡意,似是冰冷的嘲諷,又有全不遮掩的惡毒,沒有一個嬰兒會有這樣的怨毒眼神,好似在等著眼前這應是它父親之人給出那個冰冷的決定。

  在這樣的怨毒眼神之下,任何冰冷的決定好像都變得理所當然的輕鬆起來。

  可柳夜闌卻是抱住愛侶冰冷僵硬的屍體,身體彷彿因為恨意而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下一瞬間,在那惡毒嬰孩驀然瞪大的眼睛中,柳夜闌竟以佈陣的手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件素白柔軟的敬水衫穿到了那嬰兒身上。

  當整個被包裹在潔白柔軟的布料中,連腦袋都被乾淨的兜帽戴上時,哪怕是擁有極度冰冷惡毒的眼神,這個詭異不似人類的嬰孩兒竟也有了幾分人類嬰兒才有的可愛。

  然後一個冰冷怨毒的聲音傳到柳夜闌腦中:“汝想如何?”

  柳夜闌一怔,看到嬰孩兒冰冷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自己,在天際最後一道夕陽之光即將消散之時,才反應過來,是這托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邪魔在同自己說話。

  見柳夜闌遲遲不答,邪魔不耐煩地再次問道:“汝既有膽量反制本座穿上敬水衫,汝想如何?!”

  柳夜闌卻不知為何,突然笑了起來:“我要你收斂邪氣再不為惡,從今往後好好當一個人類。”

  敬水衫是邪魔與人類立契的約定之物,只要敬水衫穿到了嬰孩身上,便是向邪魔獻出了祭品,邪魔自然要滿足人類的一個願望。

  曾經,邪魔遇到過形形色色的願望,有那不學無術卻期盼高中的,有那以劣充好卻希望貨物大賣的,有那求而不得卻想擁有名份的,有那出身卑微卻野心勃勃、期盼一步登天權掌天下的,還有那命中無子卻偏偏想要個後嗣的……

  這些願望,邪魔都一一滿足,只要縫製好敬水衫,它甚至大度地允許這些人類可以先拖欠著它的祭品。

  可是,邪魔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願望。

  怨毒嬰孩一怔,當它反應過來這卑賤人類的願望無異於將它真正囚禁在這人類軀殼中時,一聲長長的尖叫自那小小的身軀中憤怒地傾瀉出來,在這極度憤怒不甘的尖叫中,怨毒嬰兒的皮膚漸漸褪去漆黑,細細雙眸漸漸變大,慢慢竟真的有了一個嬰兒的模樣,連那不似人類的幼獸嘶叫都與人類嬰兒的啼哭一般無二。

  柳夜闌笑得越發暢快,竟是突然笑得咳嗽起來,邪魔突然收聲:“血祭?人類,你可還有什麼願望?”

  柳夜闌抱著童青沒有回答,他只一手漫不經心將那木簪自自己心臟上拔出,他看也不看自己胸膛中飛濺而出的鮮血,聽著不遠處突然消失的清鳴,知道自己與邪魔的交易已經達成,只差最後一步了,只差最後一步了。

  他身後傳來迅捷輕快卻精准到冷酷的腳步,柳夜闌回頭,就著那沾了心頭血的木簪朝著對方直直道:“沈天雲!”

  原本追殺而來的沈天雲那滿臉的麻木森冷突然化作了真正的茫然。

  柳夜闌看著這被自己血陣攝魂的昔日好友,不由亦歎息人生無常,這等他昔日視若洪水猛獸的邪術第一次使用竟是用在了故交身上,可他時間不多了,必須將這最後一件事辦好。

  “沈天雲,你的夫人難產而亡,這是她為你留下的唯一子嗣,你要好好教養他長大成人,愛護他,教導他,不必期望他能多少出息,只教他不行差踏錯就好,你……可記得了?”

  滿臉茫然的沈天雲點頭:“是,這是晴兒給我生下的孩子,孩子……他叫沈青陽,我要好好教養他長大成人,如此才不負晴兒……”

  哪怕是在攝魂之中,沈天雲眼中亦有淚水蜿蜒而下。

  柳夜闌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拎起那件敬水衫將孩子塞到了沈天雲懷中。

  邪魔在嬰兒軀體中,因為這柔弱到脆弱的身軀,它只能吃力地用眼珠死死盯著柳夜闌:“你就要死了,人類。”

  柳夜闌卻是抱著童青合了眼睛,喘息越來越弱地微笑道:“是啊……”

  “人類,本座可以再答應一個願望,權勢!金錢!哪怕是復活一個生命!……你,可有什麼要我做的?”

  柳夜闌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冰冷,似乎溫度也與懷中的愛侶漸漸一樣,在聽到邪魔的誘惑時,那顆心跳漸漸微弱的心臟竟也情不自禁地快了一小拍,他隨即失笑,邪魔的願望一次一個人一件事……縱能復活愛侶,只留他一人在世間,卻未免對童青太過殘酷。

  柳夜闌笑笑未答,他意識漸漸昏茫,邪魔的聲音卻急急地不斷追問:“你真的沒有任何願望了嗎?我可以令你傷勢瞬間痊癒、健康更勝往昔、甚至長命百歲!”

  在意識最後的彌留之際,柳夜闌已經沒有力氣開口,他只昏昏沉沉地想到:你這麼執著想要我的願望啊……阿青那麼期盼你來到這個世間……你若能平安喜樂地過完這一生,便是我們此刻最大的願望了吧。

  那詭異濃重的茫茫白霧驀然凝滯,下一瞬間,竟化作溫暖璀璨的七彩光雨源源不絕湧向天地之間,灑向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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