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延壽神丹 (1)
肖寒月突然站了起道:
"比醫病更重要,但和醫術有關的事情是什麼?"
他似是在自言自語但趙幽蘭卻立刻接道:
"救命。"
肖寒月搖搖頭,道:
"一個要大夫救命的人應該不會用這種強行擄劫的手段,何況以令尊的絕世醫術,如果救了兩個多月不救不了那人的命,那人早就死了。"
"爹說你是才智內蘊的人,果然沒有看錯……"
肖寒月並沒有受到讚美的喜悅,緩緩把目光移到趙幽蘭的臉上,神情肅然。
接道:
"趙姑娘,有膽識的聰明人,常常會未雨綢纓,但我想不通的是,這和醫術有什麼關係?"
趙幽蘭喃喃自語著:
"未雨綢纓……未雨綢纓,難道有人想長生不死了?"
肖寒月神一凜道:
"姑娘,令尊的醫術,真的能使人長生不死?"
"我爹從來沒有承認過他有這種能力,但他是一代醫學天才,延長人的壽命,應該能辦得到,但我爹一向主張順天行事,藥醫不死病。"
"這麼說,令尊為揚州鹽商鬍子鏡續命一月一事是真的了?"
"我不知道,爹沒有告訴過我這件事,我也沒有問過,肖兄,我們父女之間,除了親情之外,很像朋友,爹和我常常談些醫術上的問題,我所學有限,不能給他什麼大的幫助,但我常常想一些醫道上困難的事情,和他爭執,啟發他追求醫術上更高的成就,這也是我對爹唯一的幫助,但我們父女,卻很少談病人的事。"
想到父女們秉燭夜談,爭論醫學上諸多問題的樂趣,如今父親失了蹤,消息全無,不禁泫然欲泣。
肖寒月道:
"姑娘,如果令尊真的為人延壽續命之能,誰會知道這件事情?"
趙幽蘭心中忽然一動,急道:
"爹在失蹤之前,有一夜,我們談到了長生之術……"
但聞砰然一聲,趙福手中兩茶杯,突然跌落在地上。
肖寒月霍然轉頭,逼視著趙福。
趙幽蘭目光也投注過來。
要言不繁。簡簡單單兩句話,立刻把事情問出了眉目。
趙幽蘭忍不住,道:
"趙福,你說給誰聽的?"
趙福道:
"雨花樓的帳房先生。"
"李帳房,他應該不會呀!……"
趙幽蘭有些茫然了。
肖寒月道:
"趙姑娘,雨花樓是什麼地方?"
雨花樓是金陵城中最大最大的酒樓,那裡的酒菜相當的貴,但也最精緻。那不是肖寒月這樣苦哈哈的人去的地方,那裡一餐酒飯,數兩銀子,是很普通平常的價錢。
"雨花樓是一座酒樓。"
趙幽蘭回答道。
肖寒月點點頭,道:
"趙福,酒樓中是不是有了客人?"
趙福點點頭,道:
"是!我只是太佩服老爺的絕世醫術,忍不住對李先生說了一句……"
肖寒月追問道:
"說些什麼?"
趙福道:
"我……我說,老爺的醫術,日漸精進,冉過上一年半載,為人延續壽命.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了。"
趙幽蘭怒道:
"趙福!延續壽命的事,何等重大,你怎麼能夠胡說?"
趙福悲苦地說道:
"我只是一時糊塗,如果是這句話害了老爺,我真是百死莫贖了。"
肖寒月揮手,道:
"趙福,這不能完全怪你,趙大夫為人贖命的事,已經在江南流傳了兩年多了,你去休息吧!"
這幾句話,對趙福,似有很大的安慰,拭去滾下的淚水,趙福緩緩退了出去。
瞪著滿眶淚水的大眼睛,看著內寒月,幽蘭有些不解地問道:
"肖兄,你懷疑趙福,為什麼不再問詳細一些?"
"他知道的就是這些了,毛病也出在這裡,以後的事,要我們想辦法追查了。"
"你是說,趙福沒有勾結外人?"
"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很忠厚,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如果不是他胡說八道,也許……"
"趙姑娘,就算趙福沒有在雨花樓誇耀趙大夫的醫術,這件事也一樣會發生,只是時間上也許會晚一些時候……"
肖寒月笑一笑,接道:
"如果,擄走令尊的人,不是早有存心,也不會為趙福那句誇耀的話就立刻動手,趙福的錯誤,是促成了他們提前動手擄劫令尊而去,但也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功過是可相抵了。
趙幽蘭雙目凝注著肖寒月,臉上是一種驚奇和佩服的神情。道:
"肖兄,你說,我爹真的還好好的活著?"
肖寒月點點頭,道:
"這一點,姑娘可以放心,他們需要令尊的延壽醫術。"
趙幽蘭眨動一下眼睛,滾下兩行淚水,溫柔一笑,道:
"我相信你的話……肖兄,答應我留下來……"
"我會的,直到找到令尊為止。"
趙幽蘭黯然一嘆,道:
"肖兄,我們怎麼著手?"
"去雨花樓查一查,那一天,都有些什麼人在?如果去的客人不多,我想,雨花樓的小二們,應該會有些記憶。"
"如果客人很多呢?"
"應該不會,如果客人很多,管帳房的李先生應該不會有時間和趙福聊天。"
趙福道:
"肖兄,要誰去查……"
肖寒月苦笑一下,道:
"這恐怕要張總教席合作了,在下的江湖閱歷不夠……"
趙幽蘭接道:
"但你有過人的智慧和嚴密的判斷能力。"
"趙姑娘,這種事,江湖的閱歷很重要,察言觀色,捕捉話意,都是需要經驗配合。"
"好!我去告訴張嵐。"
"等一下"
趙幽蘭停下來,回顧肖寒月,道:
"肖,還有什麼指教?"
肖寒月道:
"這件事不宜動用官府的力量,大張旗鼓,當面質問,鬧的滿城皆知,最好是——"
他低聲說出一番計畫,趙幽蘭聽得連連點頭。*
趙百年清醒的時候,立刻感覺到自已被一種迷魂的藥物所麻醉,以他對藥性上的豐富知識,知道清醒後還會有一陣眩暈,深深地吸兩口氣,仍然靜臥不動。
不用睜眼察看,他已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張很柔軟的床上,直到意識完全恢復,趙百年才睜開了眼睛,但仍然令他有著驚訝的感覺。
這是一間不見天日的寬雅室,但室中卻有著適度的光亮,那是燈光透過水晶和明珠,反映出來的光華,光度不強,但清晰可見事物,柔和中有一種彩麗的感覺。
兩個美麗的少女,穿一色鵝黃的短裙、短衫,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圓潤修長的玉腿,一個手中捧著削好的瓜果,一個捧著香茗,靜靜地站在榻前。
這種的衣著、裝束,使一個少女的身體,裸露了十之七八,在那個時代中,是一件非常令人震驚的事。
看到趙百年睜開了眼睛,兩個少女同時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左首一女先開口,道:
"我叫文雀。"
另一個接道:
"我叫武鳳。"
趙百年仔細地打量了二女一眼,發覺兩人都是很美的少女,輪廓、五官、膚色、體態,無不是!上之選。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這樣兩位衣著很少的絕色少女,侍侯塌側。
巫山遇神女,劉阮入天台,難道,世間真有這樣的地方。
趙百年鎮定一下心神,長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這是什麼地方?"
文雀嫣然一笑,道:
"天之涯,海之角,上穹碧落九重天,下盡黃泉十八層,此地何地,又有什麼關係呢?大夫讀過萬卷,已知身在此山中,何必問居處?"
趙百年苦笑一下,道:
"姑娘讀過不少書啊?"
文雀道:
"大夫是一代醫學宗師,小婢因略通詩文,才得以選侍身側,但望稍示憐惜,小婢則幸甚了。"
文雅的談吐中,卻帶著一絲淡淡的無奈和幽怨。
趙百年暗暗忖道:如此文才,如此嬌艷,竟是一個奉命來侍侯我的丫頭,這裡的主人不知是何等人物了?
文雀似有驚覺一笑,道:
"香茗尚有餘溫,大夫請品嚐一口,試試小婢的烹茶手藝如何?"
轉折柳腰,竟把手中茶杯,送到趙百年的嘴邊。
她眉目如畫,舉止溫柔,給人一種欲拒不能的壓力,趙百年只好乘乘抬起頭來喝一口。
杯中茶,溫度適中,入口清香,直透肺腑,趙百年不禁讚道:
"好茶!"
文雀道:
"大夫,既是好何,何不盡此一杯。"
左手握杯,右手竟然伸向後背,緩緩扶起了趙百年的上身。
動作雅緻,情意款款,趙百年只好把一杯茶全喝了下去。
確是好茶,以趙百年的豪富,也沒有喝過這樣的好茶,不禁點點頭,道;
"茶葉好,烹茶的手法也好。"
文雀微笑如花,嬌聲說道:
"巧婦難為無米炊,大夫喝的是真正的仙霞雀舌,而且是去蕪存菁的極品。"
趙百年道:
"倒是聽過有此名茶,今日才能得品嚐一杯,果然名不虛傳。"
文雀道:
"雀舌真品不多.極品尤難,一年之中,也不過能得三兩斤罷了。"
趙百年道:
"真是多謝姑娘了。"
文雀道:
"能討得大夫幾分歡心,正是小婢之幸。"
"姑娘如此相待,百年受之有愧……"
"大夫言重了。"
趙百年正想把話引入正題,文雀已緩緩向後退了兩步,武鳳卻接口說道:
"我沒有文雀姊妹的才情,出口成章,善解人意,還請大夫多體惜,請進片瓜果。"
趙百年看看武風.笑道:
"兩位姑娘是春蘭秋菊,各極其美…"
伸手取了幾片瓜果吃下,接道:
"只是如此相待,使我如墜在五里雲霧中,不知可否為我解說一二?以去我心中之疑?"
趙百年並沒有為一二女的美色、溫柔誘惑得忘其所以,他明白.自己是被人擄去,身為階下之囚。
文雀、武風對望一眼,點點頭。
趙百年笑一笑,道:
"兩位姑娘,有話只管請說,只要我能力所及,不會叫兩位姑娘失望。"
文雀道:
"大夫,我和武鳳,只不過是照顧大夫的生活,實在沒有身份和大夫說什麼事。"
趙百年道:
"文雀姑娘,區區是誠心請教?"
文雀沉吟了一下,道:
"大夫,我只能提出自己的看法,請大夫卓裁。"
趙百年道:
"我這裡洗耳恭聽了?"
文雀道:
"首先我想說明白,大夫受的禮遇,十分隆重,我們主人希望以最好的奉侍,讓大夫生活得愉快,你想要什麼?只管請說出來,我們會全力去做,務求周全,使你滿意為止,唯一的限制是,你不能離開這裡了……"
趙百年點點頭,道:
"關於這一些,我想得到,可是我想明白的是,貴主人把我安置在此,有什麼目的?"
文雀笑一笑,道:
"你是一代醫學大師,醫術上成就非凡,我們主人借重於大夫的,想來,下是和醫術有關了?"
她說話,仍保持著相當的謹慎,重要的關鍵之處,保留了活扣,以作伸縮捨地。
"是不是有人病了?"
趙百年的聲音很低沉:
"救病如救火,是耽誤不得的?"
文雀搖搖頭,笑道:
"大夫,如果只是為了看病,也不會把你請來此地了?"
"那是為了什麼?"
"大夫,人世間,是不是真有長生不老之術?"
"不知道!我不太精專修煉的方法,也沒有試探這方面的學問。"
趙百年回答的很信認真。
文雀、武風對望了一眼,武鳳緩緩接道:
"大夫,我們主人希望你能真誠的合作。"
趙百年苦笑一下,道:
"是真的,武鳳姑娘,我精通醫理,能治一部分的疑難雜症,確實不錯,但長生不老之術,就非區區能力所及了。"
他神情誠懇,不似說謊,文雀、武鳳交換了一個目光,臉上都泛現出茫然之色。
沉吟了一陣,文雀緩緩說道:
"大夫,是不是有一種藥物,可以使人長生不老?"
趙百年腦際間靈光一閃,陡然間,想起了那夜和愛女幽蘭,談起延年益壽的藥物,也曾提到了長生不老的可能,難道,這件事,洩露了出來?
心中暗暗琢磨一陣,道;
"姑娘,古籍、筆記之中,是有一些白白飛昇,長生不老的傳說,縱然有名有姓,但卻也止於記述、傳說而已,求諸人間,卻沒有一個長生不死的人……"
武鳳接道:
"大夫的意思是說,這些記述全是假的了?"
趙百年苦笑一下,道:
"我人是表示我個人的看法,這些記述、筆記,沒有確實的證據支持……"
文雀接道:
"大夫,仙道無憑,誠然不錯,秦皇求道,遺徐福東上蓬萊仙島,以一國之力,仍然無法得長生之術……"
"不錯,不錯,姑娘熟讀史籍,當知在下所言非虛了,仙法道術和醫學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學問,百年只懂知道,不懂側術。"
文雀道:
"那醫學上,能不能調製出長生不老之藥?"
趙百年弟目沉思,良久不語。
他心裡明白,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關係很大,此刻雖然身居華屋,美女相伴,但只要一個對答不當,就可能用的轉囚階下,受盡折磨,說不定還要把老命給陪進去。
文雀、武鳳都有著很好的耐性,兩個靜靜地站在一側,瞪著四個大眼睛,看著趙百年。
趙百年目光移轉,看了文雀、武鳳一眼,長長吁一口氣,欲言又止。
文雀、武鳳,都具殊色,是那種很難得一見的美女,但趙百年豐富的閱歷、經驗,卻能洞澈到那美麗之後的冷酷變化,一直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為眼前的綺麗、美色所醉。
文雀嫣然一笑,舉手理一下鬢前飄浮的散發,緩緩說道:
"大夫,是不是很為難?"
"不!我在想,這件事如何措詞,才能說的明白、清楚。"
趙百年解釋著說道:
"而又不致引起誤會。"
文雀和武鳳一直用目光交換意見,兩個人都沒有再接口,只用四隻美麗、動人的眼睛,看看趙百年。
"用藥物幫助人延年益壽,也許你能夠辦到,但卻無法長生不死。"
武鳳道:
"也許的意思,就是你還沒的把握?"
趙百年點點頭,道:
"就我對藥性上的瞭解,這一點,應該可以做到,但效用能到什麼程度,在沒有實驗之前,百年不敢妄下測斷。"
文雀輕輕嘆息一聲,道;
"大夫,我希望你能以最大的誠意合作……"
"趙百年接道:
"百年之言,句句真實。"
武鳳道:
"大夫,我們看得出來,你是個滿腹經綸而又慈善的人,我們不想對你有任何一點加害的行動,所以,你必須要製造出來可以延年益壽的藥物。"
這是個很明顯的警告、威迫,趙百年呆呆地看著武鳳,不知如何措詞回答。
文雀笑一笑,溫柔地說道:
"大夫,我們只是聽命行事的丫頭,我們作不了主,我們也聽到過,你為揚州一個豪富鹽商續命的事,希望你能盡力創造出一個奇蹟,你會生活得很快樂……"
趙百年沉吟了一陣,道:
"兩位姑娘既然無法作主,百年倒希望能見見貴主人。"
文雀道:
"你會見到他的,不過,不是現在。"
趙百年心中忖道:文雀、武鳳口齒伶俐,兩人一搭一擋,和她們爭辯下去,只怕難有了局,事已至此,急有何益?
他心念一轉,愁懷盡放,存在的恐懼之感,消去了大半,看著二女,笑一笑,閉上雙目。
歪打正著,這一招,還真把文雀、武風給刁難住了,二女對望一眼,皺起了眉頭。
等了半柱香的辰光,趙百年連眼睜也未睜過一次,武鳳忍不住了,吁了一口氣,道:
"大夫,你是想好了沒有?"
趙百年道;
"想什麼?"
武鳳道:
"你要些什麼藥物,用具?說出來,我們也好早些替你準備呀!"
趙百年道:
"現在,我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武鳳冷笑一聲,道:
"什麼?你想睡覺!"
趙百年睜開眼睛,望了武鳳一眼,又鬧了眼,緩緩的轉過身去。
武鳳呆了一呆,轉望文雀。
文雀搖搖頭,示意武鳳不可發作,伸出纖巧的玉手,拉開摺疊的棉被,蓋在趙百年的身上,輕柔地說道;
"大夫,你好好休息,我們就守候在室外,需要什麼?招呼我們一聲。"
趙家一座花廳中燈火輝煌,這是趙百年繁忙診務之後,休息的地方,松木條幾,白籐座椅,一切都儘量保持著天然的本色,壁上掛著兩幅名人字畫,其中一幅竟是畫聖吳道子的眾星拱月圖。
吳道子的畫流傳在世上的,本就不多,間有三兩幅,也都是以佛像為主,像這樣一幅眾星拱月圖,那是絕無僅有的作品了。
趙家這座花廳,建築在趙家花園之中,花園不大,但卻種了不少奇異的花樹,那都是病家感謝趙百年,知他喜歡花樹,千方百計尋求而得,當作禮品送來的,趙百年為了照顧這些花樹,特別請了兩個對養花很有經驗的園丁,照料這些花樹,但卻整理得繁花似錦,一年四季,花香不絕,叫作賞花軒。
現在,這座花軒中,坐了四個人。
張嵐高居首座,左側是四十多歲的精幹的中年人,趙幽蘭坐在右邊,肖寒月的座椅,緊領趙姑娘,但卻向後退開一尺。
這是肖寒月的自謙,表示自己不是參加這個會議的人,而只是保護趙姑娘的護院武師。
他做而不驕,通情達禮,事理之間,極有分寸。
也因為如此,使張嵐對他輕藐敵視的態度,改變了不少,沒有再故意挑剔他。
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婢,奉上了香茗、點心,退到趙幽蘭的身側站著,但趙幽蘭卻一揮手道:
"杏花,你出去!"
杏花微微一楞,道:
"是"
她轉身出廳,而且,順手帶上了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