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註定VS我的逸鑫
陳逸鑫最終還是沒有向鄭宇軒辭職。
相反,他向順通申請減少了一半業務量,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給聯高科技跑審批,成天守著專利局的辦證大廳。
在家裡,父母也發現有了兒子的微妙變化: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樣子一去不復返,即便工裝也要每天換洗。清清爽爽的樣子彷彿又到從前,那個笑容靦腆的少年。
陳家父母都是老實人,那年自殺的事情發生後,對陳逸鑫的從來不敢干涉太多,凡事盡著他高興。眼見兒子沉淪這麼多年,如今突然改頭換面,老兩口為之高興倒在其次,更多的是預感倒自己抱孫有望了。
陳逸鑫不清楚長輩的想法,自己也沒有太多的奢望,只是心中多了份默默的念想。
這份念想太過卑微,以至於大聲說出口都不可能。
無論從前還是如今,憑陳逸鑫的性格都不可能主動聯繫沈蔓。即便這說不出口的等待,也是因為她那曖昧不明的態度,給男人憑空添出了些許自信。
幾年未見,女人撩撥的功力早已爐火純青,像陳逸鑫這種兩性經驗始終停留在高中階段的弱雞,根本無從抵抗:夜深人靜時的電話,即便只是響一聲後立刻掛斷,也足以他整晚輾轉難眠;詞句寥寥的幾條短信,明明無甚內容,卻讓人浮想聯翩。
可她就是不說再見,說想念,說清楚自己的目的。任由人在這煎熬中掙扎,幾欲放棄所剩無幾的尊嚴。
短短兩個禮拜,陳逸鑫覺得比之前六年加起來還長,除了在專利局大廳守株待兔,其他時候根本無法獲得平靜。
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在等待沈蔓,或者增加兩人見面的契機。只是突然想明白,一直這樣送快遞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年紀大了總有一天干不動,難道當真承包個快遞點,把跑腿當做畢生事業?
鄭宇軒給了他一個選擇的機會,即便不一定能夠改變命運,也足以帶來希望。
女人再次出現在大廳裡的時候,全身行頭都換了,卻是一如既往的價值不菲、幹練優雅,彎彎的眼眸中噙著氤氳不明的光:“老同學,又見面了。”
“是……是啊,好巧。”設想過無數次的台詞被棄之不用,他本能地說出最虛偽的寒暄,“你過來辦事?”
沈蔓似乎笑了笑,有那麼一瞬間,陳逸鑫甚至以為對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就在男人猶豫著該怎麼再次開口的時候,似曾相識的大嗓門在耳邊響起:“哎呀我去,停車場早停滿了,虧得我眼疾手快……”
一個身材略顯壯碩的年輕女子提著包跟過來,東北口音明顯地昭示了其籍貫。發現與沈蔓相對而立的他,女子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表情:“蔓蔓,這是……?”
陳逸鑫不太能夠確定沈蔓和對方的關係:如果是上下級,兩人的年齡則太過相近;如果是同事,女子明顯靠後的站位又顯得過於卑微;如果並非工作關係,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專利局大廳?
猶豫間,沈蔓開口打破了沉默,並且非常自然的挽起了陳逸鑫的臂膀,絲毫不顯扭捏道:“我同學,陳逸鑫。逸鑫,這是大妞。”
她沒有介紹對方的身份,男人也只好略顯生疏的伸出手臂:“你好。”
被稱為“大妞”的女子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兩遍,而後重重握手,話裡有話道:“你就是陳逸鑫啊,久仰。”
“好了,大妞。”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沈蔓拍了拍壯碩女子的肩膀,笑道:“你去拿號吧,我跟買家打個電話,等人到齊了正好辦手續。”
陳逸鑫有些莫名地望著大妞的背影,反復回憶有沒有得罪過對方,最後確定除了沈蔓的那通電話,自己對這人根本一點印像都沒有,方才鬆了口氣。
沈蔓已經端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態度既不過分隨意,也不顯得太認真地說:“今天談了筆大單,待會兒手續辦完了正好有空,怎麼樣,一起吃個飯?算我回請。”
延綿半個月的思念就這樣煙消雲散,陳逸鑫頓時升騰起無限希望,連那欲蓋彌彰的綺念也死灰復燃,勾得心尖都在發癢。即便如此,嘴上還是非常克制地回了句:“好吧。”
女人起身時,手從他的腰際掠過,輕輕地掐了一把,驚得陳逸鑫差點跪到。
交易大廳門口出現了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沈蔓大步上前相迎,與為首的老者親切握手,態度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陳逸鑫只覺得老者面熟,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這是本地某家上市公司的總裁,最近正在謀劃整個集團的產業轉型,大手筆地收購了不少新技術。一般來說,專利持有人都是公司企業等法人機構,像這樣需要老總親自出面參與轉讓手續的,想必確實是筆“大單”。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剛走進大廳,專利局的官員就已經出面接待,其間還有記者跟踪拍照,顯然是要將今天這筆交易作為典型大肆宣傳。
之前雖然想過沈蔓如今身價不菲,但總歸沒有直觀印象。經過剛才那一幕,陳逸鑫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落。但既然已經決定接受現實,他想,也沒有必要糾結了。
或許是因為已經提前準備過的緣故,轉讓手續很快就辦完了,專利局的領導也現身送行的人群,在大廳裡引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
陳逸鑫這才確定,那個叫“大妞”的女子確實是下屬:整個過程中她始終保持落後半個身位,鞍前馬後地負責打理瑣事,只留沈蔓一個人與對方老總溝通。
再次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工裝,陳逸鑫往角落裡挪了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送別客戶,又專門上樓答謝了專利局的領導,沈蔓接過提包和車鑰匙,讓大妞先回公司。隨即腳步輕盈地走到陳逸鑫身邊:“走吧,你有口福了,今天我下廚。”
承受著壯碩女子一步三回頭的凌厲眼刀,陳逸鑫除了點頭表示同意,根本不敢多說一句話。
“你別介意,大妞就是這樣的人,七情六欲都掛在臉上。”待兩人坐上深色的豪華轎車,沈蔓一邊掛檔一邊寬慰道:“她是我大學室友,畢業後就來Q市給我幫忙了。對你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陳逸鑫隱隱預感到大妞對自己敵意的來源。
沈蔓直直盯著前方路況,笑得風輕雲淡:“她知道我們大一時候的事情,覺得我被你欺負了,有些抱不平。”
車廂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音響里傳出來的輕音樂,車窗外的一切都與兩人無關。沒有被她的大眼睛注視著,陳逸鑫覺得開口似乎也沒有那麼困難的了:“……你真的不怪我?”
“怎麼可能,”沈蔓乾淨利落地打著方向盤,“我恨死你了。”
這語氣重得明顯就是在開玩笑,陳逸鑫卻依然沉默地捻起了眉。
女人隨即嘆了口氣道:“逸鑫啊逸鑫,我以為你應該想通了——否則不會帶我去外國語學校,不會接我電話,更不會在專利局等我,對不對? ”
一句接一句,句句直擊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陳逸鑫被這毫不留情的揭穿逼至懸崖,向前一步是深淵,向後一步是淪陷,連呼吸都吊了起來:“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車已經拐上了一條僻靜的小路,堪堪停在路旁。
沈蔓拉上手剎,將座椅向後調整了些許,終於扭過頭來看著他,目光清澈如水:“六年,如果可以放下,我相信你早就放下了。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陳逸鑫,你還愛我嗎?”
一別經年,她的性格變得更加強勢霸道,僅用言談舉止就能讓人感受到莫名壓力。無論是高中時代的書呆子,還是此刻手足無措的快遞員,似乎都沒有本事與之一較高低。男人苦澀地意識到,在對方面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隱私可言:因為目的太過明確,所以才會被人抵住軟肋、進退不能。
無欲則剛,欲壑難填者只得俯首臣稱。
左手被她輕輕捧起,用作遮掩的護腕被取下,女人眼中浮現陣陣隱痛:“疼嗎?”
眼角有潮潮的濕意,陳逸鑫咬著唇,將視線調轉向窗外。
細碎而輕柔的吻如蝶翼般落下,沈蔓閉上眼,用嘴勾勒著傷痕的輪廓。見他沒有反抗,繼而伸出舌尖,一點點舔舐那凸凹不平的傷口,含混地呢喃著他的名字:“逸鑫啊,我的逸鑫……”
曾幾何時,同樣的呼喚響起,他卻沒有回頭,最終錯過了人生中最寶貴的六年。
如今,如魔咒般的聲音在閉匿的空間內迴盪,攪動起心底所有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令陳逸鑫徹底崩潰,毫無保留地哭出聲來。
無論他是否承認,沈蔓的存在都是一個奇蹟,預示著命運無常的轉捩。
又或許,一切在她出現之前就已經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