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東青鶴睜開眼,身邊的床鋪已經空了,觸手一片涼意,想是主人已離開一陣了。披衣下床打開門,天色濛濛亮,院子內有一道身影正在甩著長鞭騰挪飛舞,那躍起的身姿像一隻金紅色的蝴蝶,在晨光中朦朧又綺麗。
東青鶴默默倚牆欣賞了良久,直到迎面飛來兩道白光打破了那靜謐和美的氣氛和粘附專注的目光。
東青鶴微微歪頭一避,那白光便打在了他臉側的門欄上。
「含苞欲放,也是可惜了……」東青鶴看了眼那被深深的嵌入木門內兩朵還未來得及盛放的玉簪花,又望向常嘉賜,笑著感歎,也不知說得是花還是人。
遠處的常嘉賜聽他那輕飄的語氣心口不由一跳,立時板著臉涼涼地瞟東青鶴:「悄無聲息窺牆聽壁,好一個正人君子。」
東青鶴仍是帶笑,抬步一邊走過去,一邊大方的對他張開手來,攔腰環住了身前的人:「浮雲朝露,群芳初曉,我不過是怕擾了剛醒來的景色而已……」
東青鶴說著,低頭落了個吻在常嘉賜的唇瓣上。
常嘉賜任他綿軟的親著,整個人都窩進了他的懷裡,手還環上了對方的頸項,眼看著那繾綣旖旎都要染過這秋日園色,東青鶴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企圖在自己後頸攻擊的爪子。
東青鶴抬起頭,看著面色有些緋紅的常嘉賜,無奈的搖了搖頭:「你這是做什麼?怕我要奪你的鞭?」
常嘉賜淡淡問:「你沒這打算嗎?」東西是自己從萬遙殿搶的,他就不信東青鶴能那麼安穩的任自己重新據為己有。
東青鶴承認:「我原本的確想將其物歸原主。」
見常嘉賜冷下臉來,東青鶴又說。
「但……我也試著召喚了對方不少回,卻始終……未得到回應。」
「哼,你說那兩個鬼差嗎?」常嘉賜直截了當,「他們應該不會來了。」
「為何?」
常嘉賜頓了下,搖頭:「不知道……哦,或許是覺得我太可憐了,便把這玩意兒施捨給我?」說完自己也覺著這個理由十分可信,不禁露出了自得的笑來。
這笑被東青鶴看在眼裡卻覺得不是滋味。
「胡說什麼,這哪裡是什麼施捨……唉,罷了,你要真喜歡,便暫且使著吧。」反正自己在這兒日日看著他,常嘉賜也答應不再衝動了,大不了下次那倆鬼差尋上門的時候,再拿別的寶器和常嘉賜換好了。
正說著,卻見青儀端了一隻瓷鍋向這裡而來,站在了東青鶴的面前。
東青鶴疑惑:「這是什麼?」
常嘉賜卻脫出他的懷抱高興的走過去道:「這是冰糖桂花粥,我昨兒個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見多年以前曾喝過這東西,忽然十分懷念,便起了個大早做了一碗。」
說著揭開鍋蓋,眉頭卻蹙了起來,看向青儀。
「怎得是這個模樣?」灰灰糊糊,還有一股焦味。
青儀不快道:「我怎麼知道,我按著你的意思熬得,你肯定哪兒記錯了。」
「我喝了十多年了我會記錯嗎?」常嘉賜沉聲。
眼見二人劍拔弩張要吵起來了,東青鶴捏了捏眉心說:「燒壞了就重煮一鍋吧。」
「不行!」常嘉賜一口否決,將那鍋捧著進了屋,「熬了快兩個時辰,說扔就扔也太不划算了。」
他把鍋往桌上一放,攤開兩個碗,拿著勺子盛粥。
「要喝了,」邊說邊看向東青鶴,「總不見得比那穿腸毒更可怖吧!」
東青鶴難得遲疑:「雲蠶子長老一會兒要來門中。」意思是自己有些分身乏術,無暇享用美味……
常嘉賜挑眉:「是嗎,那便毒死我一個人,讓我孤零零的上黃泉吧。」
「你不如把這粥送給閻王老爺,他喝了,應該會慈悲地再把你送回來的。」一邊的青儀忍不住道。
眼見爭鬥又要起,東青鶴不由嘴角微微一抽,最後無奈地揮退青儀,自己坐到了桌邊。
「我自然陪你……」東門主溫柔的說,就是舀起粥的動作有些沉重。
常嘉賜盯著他,忽然說:「這粥真的應該很好喝,淡淡的桂花香,米粒軟滑爽膩,配上冰糖馨甜可口,讓人嘗之難忘……」卻沒想到被自己給燒壞了。
東青鶴觸到他眼中流露的眷戀,覆住了常嘉賜的手。
「下回再做,我同你一道,一定會做好的。」
常嘉賜卻搖了搖頭:「太費時間了,時間多珍貴啊,說不定一轉眼就要沒了……」
東青鶴聽著常嘉賜的呢喃,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沉重,剛要再說,那頭青儀又去而複返了。
看見常嘉賜瞪他,青儀問心無愧道:「門主,哲隆長老來了。」
結果東青鶴還沒開口,常嘉賜就道:「快請啊,正好讓長老也嘗嘗這個粥。」
另兩位:「……」
沒一會兒哲隆就進門了,大嗓門一入內便吆喝著要對東青鶴稟報偃門的事兒,然而一看到坐在桌邊的常嘉賜又立時止了話頭。不知是東青鶴的吩咐,還是哲隆對常嘉賜本就忌憚,那眼神看見他就跟看見幽鴆沒什麼差別,全是防備。
常嘉賜正在淡定的盛粥,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不生氣,待裝了滿滿一碗後他才站起了身。
「行了,我不打擾你們談正事兒了,不過難得我花了這樣的心思,大家還是要捧個場才好,這可是水部最好的靈穀,丟了那些弟子該多心疼啊。」說著又把那鍋抱了起來,「順便讓笨魚和倒楣鬼也去嘗嘗……」
走到門邊又回頭,語氣說不出的溫軟:「哲隆長老,趁熱喝啊。」
東青鶴:「……」
那頭的哲隆待人走後看看那頭,又看看這頭,最後再看了看碗中詭異的一團,不等東青鶴說話竟舀起一大勺放進了嘴裡。
東青鶴:「……」
哲隆抿抿嘴:「……為什麼還挺好吃的?!」
東青鶴:「…………」
……
聽哲隆秉完了事務,東青鶴趕到了霞舉殿,雲蠶子已等在了那兒。
「東門主。」雲蠶子起身同他見禮。
「雲掌門不要客氣……想必昨日無泱真人已經同您說道過了吧?那些陣法的解藥可是能制?」東青鶴闖過了囚靈陣,這三十三層的魔陣中充斥著各種劇毒,若不是東青鶴有金光護體,想必不知死了幾多回了,而他能避過,其他修士若屆時要一道去偃門討伐,又如何對付呢,單靠金雪裡一人還是不夠,這時便需要精通丹藥醫術的止契山來幫忙破了那陣中的毒藥。
雲蠶子頷首:「有些可制,但有些還需要多多煉化,不如門主再將那陣中情形細說於我聽,我可多些應對之法。」
「好……」
二人就著那囚靈陣商討了良久,讓雲蠶子不得不驚訝於魔修狠辣卻又精妙的毒術,決定回去後必定要費盡心力,說什麼也要把偃門的毒給解出來。
東青鶴謝過對方,在要告辭時,他忽然問:「雲掌門……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是否冒昧。」
雲蠶子連忙道:「東門主哪裡的話,只要您想知道的,雲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有關九凝宮的,我聽說前一陣花宮主找了您?」提起這事,東青鶴有些慚愧,「她是否想向您求助破除兵魂的法子?我也知曉這天羅地網乃是他派之物,只不過這……能否請掌門緩上一陣再為施行,就等到平了偃門這事之後可好?」待一切穩定,他再想辦法向常嘉賜把東西拿回來。
沒想到雲蠶子聽了卻道:「這個……東門主大可不必擔心,花宮主的確找了雲某要破兵魂,只不過您也知道,此陣需得新主的生辰八字為引才可,而雲某問起後花宮主卻改了主意,所以……此事並沒有成。」
「花宮主改了主意?為何?」東青鶴意外。
雲蠶子:「她說……她的生成八字不宜為外人道,所以便問了雲某一個方子後就罷了。」
「方子?墨鴉陣解毒的方子嗎?」東青鶴問。
雲蠶子搖頭:「是迷藥的方子。」
迷藥?
東青鶴眉頭一擰,正想著什麼,又聽雲蠶子自言自語了一句。
「怪哉,沒想到東門主對其也有興趣。」
也?
東青鶴停下了腳步:「雲掌門這是何意?難道之前也有人問過此事?」
「不錯,就在剛才。」雲蠶子道。
東青鶴心裡一緊,似有所覺地問:「誰?」
雲蠶子:「就是您那個徒兒……嗯,常修士吧,在您來之前我正巧遇上了他,他也問了和您差不多的話,不過我那麼一說,他急急忙忙就走了。」
「他……往何處去了?」東青鶴面容忽然嚴厲,沉聲道。
「這……我也不知,像是南方。」
雲蠶子話剛落,東青鶴的身影已自原地消失了。
……
東門主一路往南方急掠,一路上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也許將要看到的場景,喋血滿地?伏屍千百?這種臆想甚至打亂了東青鶴向來的冷靜,讓他的心裡湧出一股股近似恐懼的忐忑來。
別這樣……嘉賜,別這樣……
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東青鶴不住的在心裡低喚,然而當他竄至九凝宮的時候,那兒的場景還是讓他一怔。
沒有屍首,沒有傷亡。
門內弟子往來依舊,一片安寧祥和之態。
他身形一轉,還是降在了宮內的主殿外,宮中的弟子只見一道青藍的流光欺近,正要戒備以對大喊護衛,沒想到看見的人竟然是東青鶴,立時就收了害怕。
「東、東……門主?」
侍女驚喜,回頭連忙進屋去稟報,沒一會兒花見冬便走來出來。
「呵,今日吹得是什麼風,讓東門主這樣突如其來大駕光臨。」她語氣冷冽,但看著東青鶴眼內的情緒卻有著藏不住的燦亮,自從自己近千年前解了那混沌毒後,東青鶴可是再也沒為了她踏入過此地一步,沒想到今天竟然來了?!
東青鶴的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又感受了片刻,沒發現那個熟悉的氣息在附近後,他上前道:「我有些話想和宮主說。」
花見冬一愣,嘴角帶出甜意的笑,嫋嫋退開一步,向一邊的殿內抬了抬手。
「好啊,東門主,請。」
領著人到了殿內,花見冬又要讓侍女去沏茶,沒想到卻被東青鶴阻了。
東青鶴眼眸深沉開門見山:「花宮主,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花見冬面露疑惑:「什麼?」
東青鶴牢牢地盯著她:「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不知,」花見冬搖頭,一臉的失望和無辜,「難道東門主前來就是同我打啞謎的嗎?還是要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加諸在見冬的頭上?」
東青鶴沉默了片刻:「我之前在九凝宮妘姒長老偏院布下的日部弟子雖算不得絕頂高手,但個個修為也是過人,至少擋一擋竹死島的妖修不成問題,可是那一日,妘姒長老卻無故死在了宮外,而我的日部弟子回來稟報說,他們當時一度莫名昏沉,神智不清,再醒來時,妘姒長老已經不見了……」
東青鶴曾以為他們是中了滅瑤的迷藥,然而……
花見冬瞳仁一閃:「所以……門主懷疑有人從中作梗,迷倒了你日部的弟子,又故意借刀殺人?門主懷疑的是我嗎?簡直可笑!我為什麼要害自己宮中的長老?!」
東青鶴失望的看著她:「你自己清楚……」
「東青鶴!你一定又聽了那妖修胡言亂語,你根本對他鬼迷心竅,枉我還以為你有些清明,知道誰是真心對你,你竟回頭誣陷我?!」花見冬聲嘶力竭,梨花帶雨。
東青鶴看著眼門邊不少聽到動靜偷偷圍觀卻不敢入內的弟子,只說了一句就讓花見冬變了臉色。
「我見過雲蠶子了……常嘉賜也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