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花浮躡手躡腳地進了月部客居,剛小心地打開窗欄跳入幽暗的屋內,就被人一劍抵住了前胸。
看著前方已換上一身女裝,頭臉都被黑紗遮了個透徹的人,花浮勾唇一笑。
「還挺合適。」
沈苑休將劍又探進一分,劍尖隔著一層皮膚直頂著對方心臟,花浮卻不躲不閃,仿佛料到他下不了手。
果然,半晌,沈苑休不甘的將劍甩到一旁,冷聲問:「白日來此,若被發現,你多日辛苦隱匿可都要付諸流水。」
花浮仍是淡笑,眸色卻沉凝而下:「我若再不趕緊來,那辛苦才是真要白費了。」
見沈苑休不懂,花浮也不多言,直接了當地問道:「如何尋那北斗七星命格之人?」
青溪剛死,二人原本說好待這陣風頭過後再行動,沈苑休不知發生何事讓花浮忽然之間焦急起來,不過他想到自己時日也是無多,早些開始也好。
於是袖擺一甩,桌案上的油燈便亮了起來,沈苑休豎起兩指隔空在地上劃動,半晌之後一個偌大的陣勢出現在了面前。
「此乃我魔道上古北斗七星堪輿陣法,只要將修真者的生辰八字放入其中,若屬北斗七星之命,陣眼便會往復閃爍。」
「可天下修真者何其多?若每個人的生辰八字都需擺放一試,這得要測到何年何月?」花浮不快道。
「不然你以為我何故至今未成?」沈苑休回道。
花浮皺眉:「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沈苑休想了想:「還有一個法子。」
「講。」
沈苑休道:「將此陣繪入符紙中隨身攜帶,若遇相似命格之人,兩尺之內,符紙即燃。」
「這比方才那個更為差勁!」花浮生氣,上一個只要用命格試,這一個還得自己親身試,簡直笑話。
「是你自己問的。」沈苑休冷面以對。
花浮想是吃過這東西的虧,瞧見陣勢陣法之類的東西便天生不喜,自然也無鑽研之心,他一番懊惱焦炙之後,目光重又落到沈苑休臉上,直直地逼視過去。
「我不信你苦尋多日一無所獲,」沈苑休的視線中雖有晦澀,但並不似自己這般毫無頭緒,花浮覺得他有事相瞞,「說,你找到了什麼?」
果然,沈苑休沉吟半刻,淡淡道:「我用三年的時間走遍大江南北百多門派也不過尋到三個。」三個,陣法的一半都未到。
而青鶴門作為修行者高手雲集的地界,自然很可能會有剩餘的眉目,只是沈苑休對這兒忌憚頗多,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想必他是絕不會重返此地的。
花浮聽罷,忽而笑了:「所以……即便那徐風派當日沒有將你抓進門中,你也要想法子自個兒混進來的吧,真不知該不該贊一句沈修士傷得恰逢其時啊。」
「我最多趁勢而為,這話旁人可說,而你這罪魁禍首對我卻無從指摘。」沈苑休恨聲道。
花浮冷笑:「我們不過彼此彼此而已。」
二人怒目相對,激起一片憤恨的火花,要不是各自還記得正事為重,真想好好打上一場,拼個你死我活出來。
最後還是沈苑休先收了瞪視,花浮也梗著脖子開口道:「既然你已有眉目,那我們便先將這三人拿下,再慢慢尋覓餘下的,今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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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西斜,浮光躍金。
東青鶴在月部客居外默默望著前方幽暗一片的小院,駐足未前。身後傳來輕輕腳步,不一會兒一人來到近處,同他並肩而立。
「門主怎的不進去?」破戈看看那屋子,又看看東青鶴。
東青鶴說:「他不在。」
破戈道:「他自來此,十日中有大半時候都是不在的。」
察覺到東青鶴側首望來,破戈微笑。
「我是月部的主人,他對外言道不見外客閉門不出,但人是不是真在裡頭,我自然知曉。」
東青鶴垂下眼:「竹死島那兒查得如何了?」
破戈道:「我親自去了一趟,花浮的確是竹死島的長老,只是是在前一任長老被魔修殺害之後,當時還只是一散修的花浮正巧救了外出遊歷遇險的竹死島小教主滅瑤,才將那長老取而代之的。」
「什麼時候的事兒?」
「幾年前……也就是說他到竹死島的時日並不久遠。」破戈觀察著門主神色,卻見對方眉目平和,看不出心中所思。
破戈想了想,又將最後所獲全盤道出:「我還找到了島上歷代教主之墓。」那地方可是隱蔽,破戈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得以入內。「墓中的確有神兵法器陪葬,而且眼下那棺槨中擺放神兵的木盒已空。」
「也許就是天羅地網?」東青鶴問。
「門主真信?」破戈反問。
東青鶴不語。
破戈無奈一笑,從袖中掏出了一把不過手掌長的金杵遞了過去:「這是我自墓中借來的其中一樣法器,門主觀後,我便再送回去。」
東青鶴接過,雕花金杵在其掌心悠悠轉上一圈,驀地停了。
見東青鶴伸指在底處一凹陷上輕輕拂過,破戈就知門主已是明白了,不過他還是道。
「這上頭所刻才是竹死島的教內圖騰……不是金蟬,而是紫蟾。」
東青鶴指尖一重,金杵的杵尾便裂開了一絲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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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一紅一黑兩道身影自青鶴門上空忽閃而過,越過一片山巒湖海,二人落在千里之外的一處城鎮中。
隱沒於城內最高的高塔塔頂,花浮遙望對面牡丹閣二樓窗欄內正同兩位名伶被翻紅浪的粗壯大漢,不屑的問身邊之人。
「你確定第一個就是他?」
沈苑休雙指輕彈,一張符紙便若離弦之箭般射向前方,待自窗邊入屋,又變成浮萍落葉,微不可查的飄落而下。
觸地之前,花浮看見那符紙在那興致正酣的床邊疏忽燃起,不過須臾就燒成了灰燼。
符上有那陣勢,離北斗七星命格之人兩尺之內,便會自燃。
的確是他。
花浮笑了,不過人卻未動,而是看向沈苑休道:「你在門內也休息日久了吧,該練練手了。」
沈苑休本以為花浮很樂意做這般的事,而他自己卻能避則避,沒想到臨到陣前,對方卻推自己做前哨,他略作遊移後,估量了下那散修的道行,只得輕輕點頭。
又是一張符紙射出,薄薄紙頁仿似鋒利刀刃,盤旋一圈竟滅了那房中的所有蠟燭。同時沈苑休身形乍起,一瞬便竄入對樓的窗欄內。
花浮睜大眼,興奮地盯視著那團漆黑,只見沈苑休刹那便來到床前對準正中大漢想要一招斃命,可對方也是修行之人,意識到危險自然要奮起反抗,於是抽出腰間彎刀拼死格擋。
然而對面沈苑休身段如龍,長劍如風,招招淩厲,大漢不過交手兩回就難以匹敵,一個正面相沖之下,腿腳虛軟被刺得直直從床上滾落在地。
沈苑休長劍架在他脖頸間,卻遲遲未動手。
正待花浮不快地想要催促時,只見屋內一聲驚叫響起,原來是床上嚇呆的兩個姑娘被那倒地的大漢一把抓住腳脖子從上頭拖了下來拋至沈苑休面前,竟企圖用其身軀抵擋拖延對方以利自己逃脫。
沈苑休見此,本有絲愧疚的眼內驀地冷光升騰,一把推開花容失色的女子,朝著那大漢頸間長臂一揮,咕嚕一聲,頭顱便滾落而下。
既然做了,沈苑休便不再猶豫,又取出一個白瓶和兩張符貼在對方眉心,口中念念有詞須臾,大漢孤零零的腦袋另一邊的下腹處就飄出一道綠光和一顆小小的光珠,一同被白瓶容納。
接著,取了內丹和魂魄的沈苑休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躍回了對面塔上,一眼就對上了花浮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苑休皺眉:「作甚?」
花浮笑道:「沈修士仁善又多情,當真是魔修?」若不是那大漢以女子擋災,怕是沈苑休最後關頭都未必下得了手,他不僅對人心慈手軟看不出生於凶邪之道,就是他的劍法也大開大合,滿是颯爽瀟灑,哪裡有半點殘獰之氣,要不是他此刻傷重氣短,許是更有一番英姿氣度。花浮不知道是該貶這沈苑休名不副實,還是該誇那東青鶴授業有方,教出來的徒弟都和他一般模樣的……令人討厭。
這話說得沈苑休面色一沉,直接擺袖便飛離了此地,仿佛身後追著千軍萬馬一般。
花浮哈哈大笑,又回頭看了眼那遠處高懸的牡丹閣,暗歎一句「原來修真界也有這般好地方」,繼而浮雲隨之。
……
兩人第二個到得乃是一處層樓疊榭之地,雖算不得太過金碧輝煌,但門戶清幽,錯落有致,也算有些模樣。
他們沒走大門,花浮蹲在簷上一隅,悄聲問道:「這是什麼門派?」
沈苑休低低地說了三個字。
「徐風派。」
花浮眼睛一亮:「找得是何人?」
沈苑休注視著前方回廊:「來了。」
花浮循之望去,就見那頭緩緩行來兩個紫衣男子,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皆是中年之姿。這般品貌原該過目即忘,但是花浮見了,卻幽幽笑了起來。
「哪一個?山羊鬍還是那圓胖子?」
沈苑休欲回,花浮卻又搖了搖手:「無妨,兩個一起吧。」
說著又笑睨了一眼過來,絡石鞭輕輕出袖:「這回,我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