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垮啦……又是一根竹子倒下,阿犁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拿起刀子,準備將竹子砍成合適的長度。遠處驀地傳來女人的呼救聲:
「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啊!」
阿犁抬頭看去,只見山坡上有兩名女子正沒命地奔跑著,一名拿著大刀的粗野漢子緊追其後,眼見就要趕上她們。阿犁不及細想,抬起竹子衝過去。
「啊!」楊悅心跑著跑著,冷不防被自己的裙腳絆倒,摔倒在地上。
「小姐!」小豔驚惶地奔回去。那名刺客已經趕上來了!他舉起大刀,就要砍向楊悅心的腿。
「小姐——」小豔嘶聲叫道。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根竹子猛力揮向那刺客腰部,刺客一時防備不及,竟被扳倒了。楊悅心慌忙爬起來,奔回小豔身邊。
「是誰!」那刺客打了幾個趔趄,定睛看去,就見一名瘦小的男子手中拿著長長竹竿向他跑來。
阿犁握著竹竿,狠命向他刺去,那刺客揮舞著手中大刀,噼叭噼叭地砍斷他的竹子。阿犁手中的竹子被砍得只剩下一小截,但他依舊擋在兩個女人面前,不肯逃走。
那刺客向他劈下一刀,阿犁閉上眼睛,抬起手臂抵擋。
「嗚……」無情的刀口將他的右臂砍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阿犁痛吟一聲,背後的女人們驚叫:「啊——」
那刺客正要再給他一刀,車伕們已經趕過來了,刺客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兩人。立即逃開。
其中一名車伕追趕刺容而去,留下另外一名照料。
「夫人!您沒受傷吧?」車伕走到楊悅心跟前,楊悅心猛搖頭,指著跪坐在一旁的阿犁,叫道:「那位公子為了保護我們而被砍傷了!你快去看看他!」
車伕忙不迭將阿犁攙扶起來,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口。車伕關心地說:「這位兄弟,你傷得相當嚴重呢……」
阿犁強忍著痛楚,輕道:「沒事的……」
方才一陣兵荒馬亂,楊悅心根本無心細看是誰救了自己。而今脫離險境了她才有時間打量對方,她盯著阿犁一頭長得不可思議的黑髮,心裡忽然浮現一絲熟悉的感覺。她在什麼地方看過這麼長的頭髮呢……怎麼想不起來……
當阿犁轉過身來,楊悅心看到他露出的半邊慘白面孔,以及眼底的灰斑,她瞬間認出他來,失聲叫道:「你不是阿犁公子嗎?」
阿犁錯愕地看向她,細看之下才發現自己無意中救下的竟然是賀景齊的妻子。
「賀夫人……」他語氣中帶著一絲酸澀,外加一點點內疚。
楊悅心激動地道:「想不到是阿犁公子救了我,實在太感謝你了!」
「賀夫人言重了……」阿犁有點不敢面對她,雖然他不是自主地與賀景齊發生那種關係的,但對於這名毫不知情的女子,他總覺得自己愧對於她。
「阿犁公子,你傷得這麼重,請跟我們回去療傷吧。」楊悅心的話響起,阿犁一怔,忙道:「不……不需要了……我自己回去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這怎麼可以?你捨身救我,我都沒有好好報答你,怎麼能讓你自己回去?」楊悅心一再要求:「請你跟我回家去吧,我們請大夫來幫你療傷。」
「賀夫人……可是我……」
阿犁依舊忸忸怩怩地,小豔也忍不住插嘴道:「阿犁公子,感恩圖報是人之常情,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吧,讓我們好好答謝您。」
阿犁拗不過她們,只得跟著楊悅心回到安府。
賀景齊收到楊悅心遭襲擊的消息,立即趕回家中。負責保護楊悅心的侍衛立即迎上前去,賀景齊邊走邊問:
「是什麼人幹的?」
「回盟主,屬下無能,對方招式凌亂,看不穿是哪門哪派的。」侍衛汗顏地回答。
「沒能捉到活口嗎?」
「沒有,殺了五人,其中一人逃脫了。」
「看來是那些不滿我登上盟主之位的人指示的……」賀景齊沉吟:「他們一定還會再來……」
「盟主,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左右護法?」侍衛說的左右護法是武林盟專門輔助武林盟主辦事的人,其在江湖中的地位僅次於盟主。
「先且不必……」賀景齊另有打算,他不確定那兩位護法對自己有多忠心,說不準刺客跟他們還有關係,他不可以打草驚蛇。賀景齊吩咐隨身侍從道:「你派人去查一下各派最近有什麼動靜。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是。」
處理好這些事情後,賀景齊來到房間裡找楊悅心。
「你沒事吧?」賀景齊盡丈夫職責地問。
楊悅心正喝著小豔給她煮的硃砂湯——說是有定驚作用。她見丈夫來了,忙放下碗,小跑到他跟前,一股腦兒道:「相公,我沒事了,幸虧有侍衛保護我,而且,你的朋友還在危險關頭救了我呢。」
「我的朋友?」
旁邊的小豔道:「就是那位臉上有胎記的阿犁公子。」
一聽到阿犁的名字,賀景齊臉色稍微一變,他保持著平靜的口氣道:「哦?是他?」
楊悅心又道:「他那時剛好在山下的竹林裡砍竹子,見我們被迫殺,於是出手相救。而且他為了救我,還被刺客砍傷了……」
賀景齊猛然瞪大雙眼,維持不住冷靜地追問:「他被砍傷了?!」
楊悅心被他可怕的樣子嚇到,驚恐地點點頭,小豔見她嚇得說不出話來,連忙補上一句:「不過我們已經找大夫幫他包紮好了。」
「嗯……」楊悅心細聲道:「他傷得不輕,我們本想邀他住下來養傷的,但阿犁公子說家裡有很多事情,無法走開,所以料理好傷口之後,他就回去了……」
賀景齊沒有聽她說完,就如狂風一般奔出門外,留下楊悅心與小豔面面相覷。主僕二人愣了好半晌,小豔疑惑地問:
「小姐,為什麼姑爺這麼緊張阿犁公子?」
「我……我也不知道……」楊悅心不確定地說,她心裡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阿犁的長發,聯繫起她在賀景齊衣服上找到的發絲,再加上而今賀景齊聽到他受傷後的反應……難不成……
「怎麼可能呢……」楊悅心不禁自言自語地否定自己的推測。
「小姐,你說什麼?」小豔困惑地問。
「沒事……」楊悅心苦笑了一下,將剩下的湯水喝完。
賀景齊奔到街道上,跑了好幾步,驀地停下腳步來。
自己到底要幹什麼?他呆呆地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自己這樣衝出來到底是要幹什麼?賀景齊自己也懵了。
只是聽到阿犁受傷了,他就心急如焚地跑出來,難不成他是要去看他嗎?賀景齊意識到自己的行動後,也嚇了一跳。
他不能去看他啊!自己現在去看他,不就等於告訴對方,他很在乎他嗎?而且對阿犁來說,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裡,那他貿然跑去他家,不是很奇怪嗎?
賀景齊不確定阿犁知不知道強暴自己的人是誰,但從他第二次配合的態度來看,十有八九他已經知道了。但,就算他已經知道真相了,自己也不能當面承認!只要他不承認,那這件事就是「與他無關」的!賀景齊自欺欺人地想著。
賀景齊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折回家中。
大雨滂沱,兩輛馬車在泥濘的山道上飛速奔馳著,行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前方的路上驀地出現一團人影。前方的車伕拉停馬匹,隔著重重雨簾看去,原來是一名跪倒在地上的老婦。
馬車內傳來低沉渾厚的問話:「出什麼事了?」
車伕答道:「盟主,是一名老婆婆,她似乎生病了,正擋在路上呢……」
馬車的暖帷被揮開,賀景齊盯著不遠處的老婦,他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接著目無表情地下令:「不用管她,繼續走。」
「盟主,這……」車伕有點於心不忍。
「照我吩咐去做。」賀景齊不由分說地將暖帷放下,坐回車內。
車伕沒辦法,只好甩動鞭子,讓馬兒繼續跑。他們在那老婦跟前經過,那婦人伸出手,可憐兮兮地喊道:「救救我啊……」
車伕不敢違抗賀景齊,只好置之不理地繼續趕著馬,兩輛馬車飛快地跑過,濺起一大片泥水。那名原本病懨懨地坐在地上的老婦驀地露出猙獰的表情,跳起來,手中射出幾根鋼針。
那些鋼針刺中馬兒的腿,馬匹嘶叫著跪倒在泥地上,馬車搖搖晃晃地倒下。
車上的人驚得紛紛跳下來,車內的賀景齊踢破車頂,飛身躍起,落在一旁的樹枝上。
那婦人撕破自己的假臉皮,露出底下一張黑瘦的老臉。他陰陽怪氣地問:「賀景齊,還記得我嗎?」
賀景齊側頭看了看,冷冷一笑:「我向來記不住那些無關痛癢的人長什麼模樣。」
對方火冒三丈地吼道:「賀三郎,你這狗雜種,是我一手提攜你的!要不是我,你到現在還在那窮鄉僻壤裡砍柴呢!你居然吃裡扒外!擅自離開我分舵!現在還當了什麼武林盟主的,作威作福的!」
賀景齊聽了他一段話,終於憶起對方的身份來,他哈哈大笑著。
「原來是你啊,鐘老前輩?」
沒錯,眼前這名瘦小的老頭正是過去的獨扇門分舵主之一——鐘權。
賀景齊跳落在地上,他的侍衛們在他身旁圍成一個半圓,警戒的盯著四周。賀景齊滿臉譏諷的笑意,問著鐘權:「鐘前輩,您不在慶州好好待著,跑來這山頭上耍什麼猴戲?」
「呸!要不是你這臭雜種,我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嗎?」
「鐘前輩,您被夏侯掌門驅逐的事跟我可沒有一點關係啊……」賀景齊譏諷道。獨扇門的新掌門夏侯勳上任後,大肆排除異己,鐘權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相當狡猾,趁亂領著幾名親信逃脫了出來。
這幾年江湖上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想不到今天他會出現在賀景齊面前。
鐘權一直都對賀景齊當年擅自脫離獨扇門耿耿於懷,心裡一直詛咒著對方永世不能出頭。可在前段時間。他收到消息,那個逃脫他的賀三郎竟當上武林盟主了,這叫他如何不嫉恨?如何不憤怒?
於是他乾脆將夏侯勳那筆賬也算在賀景齊身上,他誓要將他誅殺!以解自己心頭之恨!
「賀三郎!你的武功是我教你的!憑你就想當武林盟主?做夢吧你!」鐘權嘶啞著聲音罵道:「我今天就要讓全天下的人看清楚,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那就要勞煩鐘前輩賜教了。」賀景齊笑吟吟地抱拳,心想正好,自己當初被他利用的仇還沒報呢,今天對方送上門來了,哪有不算帳的理由?
「我看你囂張到什麼時候!」鐘權陰險一笑,吹出一聲口哨,十來名埋伏在附近的刺客猛然躥出——
烏雲散去,月照花溪。下了一整天的雨,直到入夜才停下,水珠沿著屋簷滴落,水溝裡泛起片片漣漪。
寧靜的大宅裡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拍門聲——咚咚咚!咚咚咚!
陣陣焦急的呼叫聲隨後傳來:「快開門!快開門!來人啊!快開門!」
「來了來了……這麼晚了……」門衛揉著惺忪睡眼走來,抱怨地嘀咕著,將沉重的木門拉開一條小縫。
兩名滿身血污的男子站在門外,他們還攙扶著一個人,那門衛一看,嚇得睡意全無。兩名男子擠進屋裡,其中一人喘著氣,心急如焚地大喊著:「賀盟主他受重傷了!」
須臾之後,安府騷亂起來,哭聲叫聲不絕於耳,僕人們捧著熱水在走廊上奔跑,馬車陸續停在門外,燈火一夜未滅……
「喂喂,你聽說沒有?」
「什麼事?」
「聽說賀盟主遭人暗算啦!」
「不是吧?是誰這麼厲害啊?」
「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啊……只是對方也被賀盟主誅滅了,但賀盟主也被打成重傷啊。似乎還中了毒,鎮裡頭的大夫都被請去醫治了,就連隔壁鎮的也被請來。」
「那還有得救嗎?」
「這就難說了,要是有這麼容易救的話就不用找這麼多大夫啦……」
「那賀盟主豈不是性命垂危?」
「唉……他命真不好啊,當了盟主還不到一年就遇上這種事。」
賀景齊受傷的消息不脛而走,事發不到兩天就傳遍大街小巷。阿犁在市集裡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到這事,頓時為賀景齊的傷勢憂心不已。
他心神不寧地坐了半天,思前想後之下,最後還是放下生意,跑到安府去。
而然……自己這樣忽然跑去,會不會給他們帶來困擾?阿犁遲疑地縮在街角處,期盼地望著安府的大門,卻又提不起勇氣上前。
他猶豫不決地看了良久,安府的門驀地打開,一名大夫打扮的老人與一名小童走出門外。
「大夫!大夫!請等等!」楊悅心從屋裡追出來,她雙眼通紅,似乎哭了很久。
「大夫!請你想想辦法,救救我家老爺吧!」
那大夫一個勁地搖頭擺手。「賀夫人,請恕老夫學藝不精,無法醫治賀盟主……」
「大夫!一定還有辦法的,求求您再看一次好不好?」楊悅心低聲下氣地苦苦哀求。
安府一名老管家也跑過來:「大夫!您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求求您再給賀老爺診斷一下,興許能找到醫治的方法啊……」
「二位,實在很對不起,賀盟主中的毒,老夫前所未見,實在沒有解救的能力。二位還是另求高明吧,告辭。」大夫匆匆說完,領著小童快步離開。
楊悅心捂著臉,哭得肝腸寸斷,老管家也是一邊擦眼淚一邊扶著她。
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抬起頭。阿犁滿臉擔憂地來到他們面前,他不忍心地望著淚流滿面的楊悅心,絞著手指,輕問:「抱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們……請問……我能不能去看看賀盟主?」
楊悅心抹去臉上的淚痕,她啞著嗓子,強打著精神道:「當然可以……阿犁公子,請進……」
阿犁跟隨他們進屋,在一個華美中不失典雅的房間裡,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賀景齊。對方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臉色是駭人的紫黑色。他全身不斷顫抖,雙眼直直盯著前方,那種死灰的眼神,宛如是看到索命的閻羅一般。
阿犁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傷得如此嚴重,他捂著嘴,痛心地低叫:「三郎……」
楊悅心在旁邊一個勁地掉眼淚,小豔摟著她,不斷安慰道:「小姐,您要堅強一點。姑爺他吉人天相,一定能熬過這一關的……」
「小豔,我該怎麼辦……」楊悅心哭倒在她懷裡。
「我們已經派人去找安老爺了,只要老爺能趕回來,姑爺就能得救了。」小豔鼓勵她道,楊悅心卻哭得更厲害。
「大夫說三天之內不解毒,相公就救不回來了!我們現在根本不知道義父在哪裡!怎麼可能在三天之內找到他?!」
阿犁在一旁聽了這麼久,終於忍不住問道:「難道真的沒有大夫能救賀盟主嗎?」
小豔難過地回答:「這方圓幾百里之內的大夫,我們全找過了!大家都說姑爺中的是奇毒,普天之下無人能解……」
阿犁的眼圈也紅了,低啞地道:「怎麼會這樣……」
這時,那名年邁的管家在好幾次欲言又止之後,終於憋不住插嘴道:「不是的,有一個人能救賀老爺……」
大家一聽,立即雙眼發亮地圍住他。
「是誰?!」
「還是……算了……我們不可能找那個人的……」老管家支吾地說。
楊悅心激動地喊道:「只要能救相公!我才不管他可不可能!你快說!」
小豔也附和道:「沒錯!到了這個地步還說什麼算了?而且,你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不可能?」
阿犁也搭話:「老人家,求求您告訴我們!」
老管家沒辦法,只好低聲道:「能救賀老爺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住在五十里以外的『黑風嶺』的左神醫……」
「左神醫?」大家都困惑地琢磨著。
老管家點點頭:「你們還記得嗎?上次安老爺的三徒弟——申屠公子也是身中奇毒,當時就是安老爺去找那位神醫,才把解藥弄回來的……」
「這麼說來,只要我們去拜託那位左神醫,相公就能得救了?」楊悅心破涕為笑,興奮不已。
老管家卻臉色凝重地搖頭。「小姐,那左神醫性情古怪,對誰也不賣帳,聽說因為他欠了安老爺的人情,所以才會答應幫安老爺。而且,就算是那樣,安老爺上回去找他也吃了很多苦頭……」
「那我們以安老爺的名義去找他不就行了?」小豔道。
「不行的……安老爺上次說了,那是最後一次拜託他了,左神醫非常可怕的,要不是迫不得已,安老爺也根本不想去找他……」
「我不管這麼多!」楊悅心叫道:「這是救相公的最後希望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去找那位神醫!」
阿犁在旁邊默默地點頭,雖然他沒有開口,但他眼裡的決心一點也不比楊悅心少。
泥濘的地面散發出一陣腐敗的惡臭,凌亂的枝葉交織出陰氣逼人的密林,山頭上方籠罩的烏雲似乎永遠也不會消散,儘管是在盛夏的正午,站在山腳下依舊能使人感覺到陣陣寒意。
「夫人,到了。」車伕將馬車拉停在山林前,往後面高聲說道。
楊悅心手腳笨拙地從車上跳下來,相當不習慣在沒有丫環侍候的情況下下車。另一輛外觀稍微簡樸的馬車也跟著停在後面,從車上下來的是阿犁與安府的老管家。
阿犁走到楊悅心的馬車前,憂心地問:「賀盟主他沒事吧?」
「沒有再惡化了。」楊悅心將馬車的簾幕拉開,輕道:「你可以看看他……」
阿犁動作輕柔的撐著上半身,張望了一下。賀景齊躺在馬車的角落裡,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他的臉色還是很差,但至少沒有比昨天惡劣。
賀景齊呆滯地與他對望著,眼瞳中沒有一絲波動,如同痴呆兒。
楊悅心在阿犁身後道:「讓管家留下來照料,我們盡快去找那位神醫吧。」
聽聞黑風嶺上滿是毒物,還有那位神醫設下的各種陷阱,他們必須先求得神醫的應允,方能將賀景齊送去醫治。
「嗯……」阿犁深深地看了賀景齊一眼,將布簾放下。
一名侍衛護送著他們上山,其餘的人則留下來照顧賀景齊。
阿犁一行人沿著只能模糊辨認的泥路上山,他們也不知道那位神醫的住所在什麼位置,只能儘量尋找有人煙的地方。
侍衛負責開路,楊悅心走在中間,阿犁則在最後面。侍衛每走一段路,就在樹上綁上一根紅繩子作為標記。
走了不到半里路,楊悅心就被四周腐臭的味道熏得臉色發白。烏黑的泥地裡不曉得混合了多少昆蟲的屍體與禽獸們的糞便,每當腳踩下去,濕泥裡就會發出「滋滋」的噁心聲音。週遭的每一片樹葉上都是粘乎乎地,蛞蝓在樹桿上蠕動,外加一些不知名的蟲類。
楊悅心渾身冒起疙瘩,這種可怕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但為了救賀景齊,她必須忍耐!
她用手絹捂著鼻子,繼續前行。
山路越來越狹窄,樹木也越來越茂密,無論楊悅心怎麼躲,都無法避免樹上的粘液沾到自己身上。
當他們從一棵闊葉樹下走過時,楊悅心不慎碰到一束枝幹。嘩啦——頭頂上的葉子傾斜,一大坨粘稠的物體掉在她頭上和身上。楊悅心抽搐著看去,竟是無數蟲卵!
「嗚哇——!!」她終於耐不住放聲尖叫起來。
她這一叫,山林裡的鳥兒彷彿在回應她似的也跟著叫起來,尖銳又恐怖的鳴叫聲四起。
阿犁和那侍衛慌忙把她從那棵樹下拉開,幫她將身上的蟲卵撥掉。
「嗚……嗚……嗚……」楊悅心渾身發顫地哭起來,臉蛋不見一絲血色。
阿犁柔聲安撫道:「沒事了,都弄乾淨了。」
楊悅心嗚嚥著點點頭,那侍衛看不下去了,好言勸道:「夫人,要不您先回去吧,讓我們去找左神醫就行了……」
「不行……」楊悅心紅著眼,固執地說:「管家說,必須是最重視病患的那人去求他,他才會考慮醫治的……我不去的話,神醫連見都不會見你們……」
阿犁與侍衛無奈地對看一眼,只得讓她繼續跟著。
一路上沒少遇上蛇蟲和鼠類,楊悅心每次都嚇破膽,但至少還是熬過來了。一個時辰後,三人終於去到山腰位置,那裡的樹木稍微矮一點,但地上長滿草莽,道路更加難以辨認。
走在前面的侍衛回頭叮囑道:「二位小心一點,這裡面恐怕有機關。」
他話音剛落,阿犁與楊悅心就同時踩中陷阱——
「呀呀——!!」
阿犁與楊悅心被繩索圈住腳,倒吊著扯到樹上去。侍衛迅速拔劍躍起,想把綁住他們的繩割斷,奈何這繩子的用料相當堅韌,他蹲在樹桿上割了好久都弄不斷。
「嗚鳴……快救我!快救我!」楊悅心哭喊著,早已是淚涕縱橫。阿犁吊在樹上晃來晃去,他看著四周的樹桿,急中生智,叫道:
「把樹枝砍斷吧。」
那侍衛一聽這法子可行,隨即使勁將牽引著繩子的樹枝削斷,砰砰幾聲,阿犁與楊悅心摔落在草叢上。然而,跟著他們一起掉下的除了斷掉的樹枝以外,還有一團黑色物體——
楊悅心爬起來,猝不及防地看到那團掉在自己旁邊的東西……她頓時面無人色,尖叫一聲後,雙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阿犁與那侍衛湊近看去,那竟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那應該是誤中陷阱而死去的人,屍體表面潰爛不堪,滿是蛆蟲,實在駭人至極,連兩個大男人看了也忍不住乾嘔起來。阿犁壓下想嘔吐的感覺,慌亂地將腳上的繩圈解開,與侍衛合力將楊悅心扶起來,帶到一棵樹下。
良久之後,楊悅心悠悠醒來。
她一醒過來就開始抽噎,無論阿犁和侍衛怎麼勸都平復不下來,看來她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下去了,阿犁對侍衛道:「麻煩你送賀夫人下山好嗎?」
「那你……」
別擔心,我繼續去找神醫,如果找到他的話,我會給你們發信號的。」阿犁摸著懷裡的信號彈。
「那好吧……」侍衛將楊悅心背起來,叮嚀道:「阿犁公子,你自己要小心點,遇到危險的話也要發信號,千萬別勉強。」
「嗯」阿犁站起來,目送著他們沿原路離開。
他繼續上路,有了之前的經驗,阿犁不敢再大搖大擺地走在道路中央,他選擇貼著樹根走。他每走一步都相當謹慎,確定沒有危險才邁出腳步,如此一來,他果然成功躲開了其他陷阱。
但是,事情的進展並不順利,阿犁在山上尋找了大半日,依舊找不到神醫的住處。而且非常不幸的是,他發現自己迷路了!
眼看天快黑了,他卻只能在原地打轉。
阿犁筋疲力盡,又累又餓,他乏力地靠坐在一棵樹下,正準備拿出信號彈求救之際,叢林間的一抹微弱的橙色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火光!阿犁驚喜交加,有火就表示有人家了,他立即將手從懷裡抽出來,往那光芒走去。
隨著距離的縮短,阿犁漸漸看清楚火光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那是一幢兩層高的竹樓,建在一個小池塘旁邊,木屋四周被整理得相當潔淨,屋前的空地上是一塊小田地,上面種滿了奇花異草。
阿犁走到屋前,這裡寧靜的氣氛與山上別處截然不同,就連空氣也顯得清新的多。
阿犁正要走到門前的階梯上,一道低沉的男聲從旁邊傳來:
「站在那裡。」
阿犁一聽,很自覺地停下腳步。只聽嗖地一聲,一名穿著黛藍衣袍的男子落在他身旁,阿犁情不自禁地看去。當他看到對方的面容後,微微怔了怔。
那男人的臉竟是看不到五官的,只是在鼻子的部位隆起,嘴巴跟眼睛只剩一條細縫。不過細心一看,對方並非沒有五官,只是臉上蒙著一層皮面具。
阿犁本身也常因為外表而被厭惡,所以面對這麼一個戴著面具的怪人,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你是什麼人?」對方淡淡地發問。
阿犁趕緊欠身,道:「小人叫阿犁,我的一位朋友身中奇毒,鎮裡頭的大夫都無技可施,聽聞住在黑風嶺的左神醫醫術高明,所以小人上山找尋醫,望大人代為引見……」
他正說著,屋內驀地傳來一把柔和中帶著沙啞的聲音:
「我不醫,滾回去!」
阿犁嚇了一跳,從聲音聽來,此人應該相當年輕,阿犁心想他一定就是那位性情古怪的神醫了,他連忙對屋內道:「神醫大人,求求您救我朋友,報酬方面……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小人一定儘量滿足……」
屋裡頭的人冷笑:「誰稀罕你的報酬。」
阿犁不知道該怎麼說服他才好,他心急如焚,瘖啞地說道:「求求左神醫出手相救,再過兩天不解毒,他就會死了……」
「他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對方說出口的話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冷漠。
「我朋友叫賀景齊,是新任武林盟主……他的師父就是前任盟主安長均,您應該也認識的……小人求求左神醫幫忙醫治他……」阿犁努力說服道。
「那又怎樣?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高興醫治。」
阿犁撲通一聲跪下,叩了幾個響頭。嘴裡不斷哀求道:「神醫大人!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
那神醫來興趣了,問道:「你們只是朋友而已,你幹嘛這麼緊張他的死活?」
阿犁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與賀景齊的關係,他為難地揪著衣擺,無措地回答:「確實只是朋友……只是我們相識很久了……對不起,神醫大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戴面具的男子一直站在門外,一聲不吭地聽著。神醫猝不及防地問出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不是一個人上山的吧?」
阿犁沒去細想他的用意,如實回答:「是的,原本有兩個同伴跟我一起上山,後來他們因別的事情而不得不先離開……」
「那兩個人跟你說的傷者是什麼關係?」
「一位是他的妻子,另一位是侍從……」
「呵,人家妻子都走了,那你還來幹什麼?」
阿犁咬著下唇,微帶哭腔地道:「我想救他……」
「你在騙我。」神醫冷不防道。阿犁一驚,忙搖頭。
「小人沒有騙您,小人所說的都是實話……」
木門倏地打開,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背對著火光,站在阿犁跟前。阿犁眯著眼,無法看清他的面貌。
光芒勾勒出對方優美的輪廓,他一頭過腰的黑髮閃爍著妖性的光芒。阿犁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那神醫額前的一縷長發竟然是白色的!是他看錯了,還是世上真有如此奇人?
不等他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左靖凡冷冷說道:「如果只是為了救朋友,你不可能冒著危險跑來這裡。快說,你們是什麼關係?要是敢撒謊,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喂蠍子。」
阿犁並不害怕他的威脅,他只是擔心得罪對方的話,他就不會救賀景齊了!阿犁揪著衣服的下襬,支支吾吾地答道:
「我們過去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感情相當深厚。不過……他現在是身份很高貴的人,我配不起他……對於他來說,我們確實只是一般的朋友……甚至……連朋友也說不上。只是我……是我自作多情上心想著我跟他會永遠在一起……雖然他很討厭我,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只要能救他,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左靖凡冷笑:「你可真會犯賤。」
阿犁沒有被他的話打擊到,只是默默地垂著頭。
「為了救一個看不起你的人,你願意付出一切?」
阿犁苦笑了一下,輕道:「我無親無故,在這世上也沒什麼用處……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傷心,但是他……他有妻室了,也有許多關心他的朋友……而且他還是武林盟主……若是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的性命與他交換……」
「哼……就算你這麼做,他也不會感激你。」
阿犁搖頭。「我不需要他感激我,我這麼做……只是想對得起自己的心而已……」
「你的心是嗎……」左靖凡冷不防捉住他的手臂,將他整個抽起來。阿犁近距離看著對方美麗得不似凡人的臉蛋,又是驚嘆又是迷惑。
左靖凡低問:「你的心是怎樣?」
「我……」阿犁嚥了嚥唾液,有點答不上來。
「只要救了他,你的心就好過了嗎?」
「嗯……」阿犁點頭。
「就算他一點也不感謝你,就算他依舊討厭你,你也願意用生命來救他?」
「是的……」阿犁低下頭道:「只要能救他就行了……」
左靖凡將他放開,他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淡淡說道:「我對你有點興趣了……好吧,我就答應救你那個朋友。」
阿犁大喜過望,立即跪下去磕頭。
「謝謝神醫大人!」
「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
「您請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麼都答應您。」阿犁勇敢地答道。
「很好……」左靖凡優美的薄唇勾起一抹冶豔的冷笑。